第25章 (1)

蘇算梁說婚事宜早不宜遲,于簫雖然覺得不會那麽巧,但畢竟定下來了心裏才安心,她說何時自然也随着。

蘇算梁陪他吃過午飯後便立刻回了蘇府找她娘。只是途徑通往主院長廊時,卻見蘇管事領着五六個四十多歲的壯男人往忘離院方向去,一時覺得奇怪,一問之下,才得知她娘親竟然在她不在的時候做了如此一鳴驚人的壯舉。

佛堂位于蘇府最北面,往來下人極少,樹木環繞,氣氛最是幽靜。屋子裏,蘇漫衿照舊坐在那張臨窗而擺的書桌前,挽袖抄寫佛經。蘇算梁進來的時候,就見她神情淡然,面上毫無波瀾,好像與往常的所有日子皆無不同。

“娘……”她喚了一聲卻沒再繼續,欲言又止地走進屋裏,往那軟墊盤腿一坐,沉默地撐着腦袋地打量起她娘親來。她是念叨着早點把那男人休了省得弄得雞犬不寧沒錯,可是真到了這時候,心裏不知怎的,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她的目光實在是太怪異,蘇漫衿就是想忽視也無視不了,無奈嘆了嘆,背對着她終是先開口道:“你有什麽話想說就說,憋着做什麽?”

“……沒有,只是沒想到您突然就想通了。”

“娘今年四十了,大半輩子都過了,對于有些事,愛恨也都淡了。更何況——”她擡起頭,七月夏風撲面而來,耳畔蟬鳴時續時斷。她微微勾了勾唇,眉間皺褶舒展,整個人像是陡然間卸去包袱似放松下來,“我們蘇家代代都長壽,剩下那幾十載難道還要我跟他綁在一塊不成?他願意,我可受不了。”她語氣輕快,言辭間倒還知道開起玩笑來了,那模樣一時間竟似恢複了幾分她當年肆意的性子。

蘇算梁眨了兩下眼,心裏方才那堵得慌的感覺瞬間煙消雲散,也跟着笑了起來。不管怎樣,她總是向着她娘的,恨那人也是事實。“那您怎麽還留他在主院?還讓蘇管事帶人看着?讓人送他們回左家不就得了?”

蘇漫衿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卻道:“他什麽性子你不知道,心有不甘非得鬧得人盡皆知才罷休。家醜不可外揚,你大姐官職未定,這時候鬧出什麽風言風語可算不得什麽好事。再說了,你娘還要臉面呢。”她擱下筆,“反正這事兒你別管了,我自有分寸。”

蘇算梁聳聳肩,無甚所謂地哦了一聲,轉而便說起了她今日的正事。她們上一輩的事兒本來她也管不來。

蘇漫衿瞥了她一眼,從書桌第二個抽屜裏拿出個信封來,一轉身,坐到她對面,卻沒接她的話,轉而挑着眉問道:“你昨晚住哪兒了?”

“唔。”蘇算梁噎了一下,編起話來倒也順溜,“昨晚跟阿傾看廟會去了,鬧得晚幹脆在王府住了一晚。”好吧,雖然客棧裏頭人人都知道她住哪兒了,可這會兒不是不能實話實說嘛。

蘇漫衿哼了一聲,也不揭穿她,“這可是你第二次跟我說親事了,再反悔,這事兒我可就不由着你瞎胡鬧了。”她的意思便是最後縱容她一次,若再敢有下次,于家那位公子她也甭娶了。

蘇算梁哪敢有意見,連連點頭,更何況這次她是認真的。蘇漫衿見狀,這才将方才拿的信遞過去,“喏,回頭,你去提親的時候把這個給親家。”

那信都封了蠟,也不好打開。蘇算梁心裏好奇,蘇漫衿卻直接就當沒看見,繼續道:“還有,婚期就定在來年開春吧。”

“這麽久?”

蘇漫衿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久什麽?你怎麽不去搶呢!人家嫁妝不要準備?再留上一年也算不得長。”

蘇算梁撇撇嘴,勉勉強強地應了聲是。要是真的能搶她還寧願搶呢。

***

蘇算梁決定第二天就走,畢竟于簫也出來有段時日了,于家母女倆只怕心裏都念着,回頭要是因此沒給她好臉色那得多得不償失啊。走得匆忙,東西備起來就得多花時間,她讓沈七去跟于簫說一聲晚上不過去,便跟蘇管事商量起出行。

只是,有些事,食髓知味。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腦子裏卻全是于簫嬌軟巧笑的模樣,翻來覆去竟是怎麽也睡不着。

可念着想着的又何止她一個,廂房裏,于簫埋着腦袋在她睡過的枕頭上,聞着那上面殘留的味道,只覺得今夜寂寥分外難熬。

屋子裏漆黑一片,唯有窗戶縫隙處散進些許銀光。床上,布料摩擦聲悉悉索索傳來,于簫翻了個身,眼睛睜得大大點,戌時半,竟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他突然想起那時那女人夜探于府的事兒,心裏不禁隐隐有些期盼。

這念頭剛起,臉上熱氣就冒了起來,他雙手一把拍上臉頰。明明他自己都睡了十六年了,她就陪他睡了一天,他幹嘛今天老念着她,還知不知道羞了。

他正怒其不争地暗罵自己,那緊閉的房門卻在此時傳來輕微的響聲。他一愣,一屁股坐起來,緊接着被子一掀,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噌噌噌就跑到過去。到了門口,這才後知後覺地懊惱起自己怎麽如此不矜持,頓了頓,才開了鎖拉開門。

只是他還來不及細看,來人進來的瞬間猛地将他打橫抱起,腳一踢,就把門關上了。于簫驚呼一聲,就着那略顯晦暗的月光,這才看清那熟悉的面容。

“你幹什麽?”他沒好氣地在她肩上捶了一下,連個聲音都沒有,可不把他吓個半死。蘇算梁卻三步并作兩步地将他抱到床上,于簫撐着想坐起來,她整個人就已經壓上來了。

指腹磨着他柔軟的紅唇,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剩下的話卻已然被她吞進了肚。于簫臉上熱氣未散,如今更是又燙了幾分,昨日歡愉的場面歷歷在目。

雙唇相纏,她輕柔地舔吻着他的唇瓣,深允着如同在品嘗香甜的蜜桃。他睫毛顫了顫,雙手緩緩纏上她的脖頸,閉上了眼。香舌探出,他微仰着腦袋,笨拙地回應着。

暗色裏,飄蕩着滿足的嘆息,她松開他,埋首在他頸項間,濕潤的雙唇貼着他香肩,右手在他光滑的背上輕撫。于簫止不住地輕顫,扭着身子軟綿的身子無力地推了推她,嗫嚅道:“你壓得我重。”

“乖,讓我摸摸。”

“……我還難受。”

“我就摸摸。”

“……”好吧,她确實是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可她難道不知道他會有反應嗎?!于簫又羞又惱,伸手就去抓她作亂的右手。“不許摸。”

她終于撐起了身子,他往左一滾,掀開被子一下子鑽了進去,背對着她不做聲。蘇算梁嘴角勾了勾,脫了外衣也睡了進去。于簫睡覺的時候,亵衣外頭就穿了件無帶綢袍,她手一伸就把他撈了過來貼着他的背,順手探進他的亵衣在他胸前蹂躏了一把。

于簫趕忙抱住她的手臂,一下子轉了個身,嘟着嘴小眼神委屈地看着她:“你還動。”

“好,我就抱着你。”她這下倒是說到做到,只是攬着他,一下下撫着他的發。反正豆腐也吃過了,嘴瘾也過過了,她本來也沒打算真做下去,畢竟萬一真有個萬一,她可不想他大着肚子上花轎。

“你不是說不來了嗎?”于簫被她抱着懷裏,聞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輕聲問道。

“我這不是想你想得緊嘛。”

“哼。”就會說好聽的,他才不信她。

“簫兒。”

“嗯。”

“我娘說,讓我明年開春才娶你。”

“哦。”

“你想不想早點嫁給我?”

“才不想。”

“可我想早點娶你。”

“……油嘴滑舌。”好吧,雖然他聽着心裏甜滋滋的。

***

蘇算梁不是第一次留宿客棧,第二天一大早,伍凡看見她從于簫房裏出來,臉黑得都能滴墨了。這一次,她沒遷怒沈七,直接招呼上了罪魁禍首。

蘇算梁剛踏出房門,伍凡一拳頭砸過來。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頭一側,身子本能就要往後退,突然想起了于簫還在穿衣服呢,趕緊一手擋着她,一手飛快将門給帶上了。

她沉着臉,磨了磨牙:“打了蘇府的侍衛本少已然寬宏大量不計較,你還得寸進尺了是不是?”

伍凡甩開她,冷然道:“這一拳是替公子打的。”

蘇算梁嗤笑了一聲,“他不需要你替他出氣,真是生氣了他自己就會動手。”這人那點心思也就于簫腦子缺根弦才看不出來,她挑了挑眉,示威似地道,“以後,就算真要替簫兒打抱不平也不用你這侍衛出手,本少自會護着他。”

☆、可憐天下父母心

蘇算梁沒有再回府裏,蘇管事早上去她院子裏不見人,就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去哪兒了,大車小車地就拎着人去了于簫所在的客棧。

門衛前腳将她送走,門都還沒來得及關,後腳,蘇府的東側門外卻極巧合地停了一輛馬車。

車撩被人撩開,裏頭由着小厮攙扶着下來了一個已近不惑的男子,額發覆眉,竟還是未出閣時的打扮。兩個門衛奇怪地對視了一眼,畢竟這麽大歲數都還沒嫁的,實在是罕見得很吶。

“這位……公子,您找誰?”

那男子朝兩人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了一塊繡帕遞了過去,溫雅地道:“我尋你家夫人,她見了自會知道。”

其中一個侍衛接過,低頭一看,只見那白色錦緞上大朵大朵豔色牡丹下,繡了一個晴字。

***

蘇算梁本來是要和于簫上同一輛馬車的,誰知道蘇管事卻亮了一口明晃晃的白牙笑着讓她獨坐另一輛,只說夫人交代過,三少正君還未出閣,男女還需避諱。這麽一句弄得于簫鬧了個大紅臉,羞窘得一路上都沒給她好臉色,再加上蘇管事态度可以說得上強硬,她根本沒機會跟人家親熱親熱。心裏一時有些憋屈,忽然懷念起在上饒鎮的日子,那個時候就她們倆,想走哪兒走哪兒,誰管得着!

伍凡自她那天一席話,就變得異常沉默。只是她平日裏本就寡言,再加上于簫的全部心思都在一個人身上,倒是一點都未曾察覺。

這一日大早,于簫正坐在楓林鎮客棧大堂裏吃早飯,蘇算梁就撐着腦袋看他,視線圍着他不停移動的筷子轉悠。

她的目光實在是有點詭異。于簫終于察覺過來,一擡眼,就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于簫紅着臉放下筷子,小聲嗫嚅了句:“你不吃飯盯着我幹嘛。”

蘇算梁瞄了眼桌上四疊空空如也的盤子,嘴角扯了扯。“簫兒,你有沒有覺得最近食量很大?”

“唔。”他當然知道他吃得多啊!昨天晚上不僅滿滿大碗白米飯下肚,半夜竟然還被餓醒了又填了一盤點心。可是,就算這樣,她怎麽能這麽直接地說出來?!于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将她剛喝了一口的綠豆粥搶了過來,“你小不小氣,回頭我還錢給你還不行嘛。”

蘇算梁見他生氣,立刻腆着臉哄道:“我養你是應該的,這不是怕你大夏天吃太多,胃難受嘛。”

***

八月初的江南,驕陽似火,人聲鼎沸中又帶着姹紫嫣紅的別樣媚色。于溪這日還在跟着于笙念叨着簫兒怎麽還沒回來,要不要讓她去京城看看。李管事卻一路焦急地跑進來說公子回來了。

于溪和于笙兩人對視一眼,雙眸一亮,雙雙迎了出去。于簫是跟着蘇算梁一起進的府,身後還跟着蘇管事和一個官媒。于溪一眼掃過大堂,卻只做沒看見,拉過于簫上看下看,一陣噓寒問暖。蘇算梁臉皮倒是厚,人家不理她,她還擺着笑臉時不時插上一句話。

于溪被她插科打诨,話說到一半,臉色越來越沉,還是于簫看不下去搖搖她的衣袖,她才勉勉強強往主座上一坐,有意談起親事。只是一轉頭,卻先對于簫道:“你回院子去。”

“娘。”

他明顯不情不願的樣子,讓于溪心裏又是無奈又是火大,瞪着眼道:“進去。我難道還能吃了她不成?”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加上于笙有意無意地給他使眼色,于簫瞧了蘇算梁一眼,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出了大堂。

于溪這才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這個拐跑她寶貝兒子的女人來,看哪兒哪兒不爽,重重地哼了一聲。

人家這是對她明顯不滿已久,蘇算梁難得有點忐忑,站得筆直拱手行禮也是分毫不差:“上次晚輩不知輕重,只遣家中管事前來提親,還望于姨能不計前嫌,原諒晚輩。”說罷,朝着媒公眨了兩下眼。

她說得倒挺誠懇,可于溪心裏一直計較着自家兒子追着她滿地兒跑的事兒,哪裏可能讓她輕輕松松過了關,見那媒公要開口,一擡手止道:“行了,上一次該聽的都聽過的,沒什麽好說的。”

那媒人僵了一下,蘇管事擦了擦額上的汗,正想着事情好像有點糟糕,便見她家三少滿臉堆笑地連連點頭,“可不是,這再一再二地也繁瑣,我跟簫兒本就是天作之合,看來于姨也是此意。”她拿過蘇管事手中的生辰八字就遞了過去,“兒媳見過岳母。”

“……”

天作之合?還兒媳還岳母?!于溪就沒見過這麽恬不知恥彎曲人意的女人,臉黑得跟炭似的,偏偏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偏生她家簫兒就喜歡這混蛋了,她這做娘的想往死裏拒絕都不行。

于笙見狀,更是默默無言,心裏憋着笑。

于溪無奈,收了她的生辰帖子,可到最後也沒說究竟是同不同意。蘇算梁還想着在于府客房住上幾天,可于溪直接送了客,又不能真胡攪蠻纏,只好留下她娘的親筆書信,灰溜溜地帶着人去了客棧。

蘇算梁走後,于溪這才沒好氣地拆了那信,讀了一遍,卻突然沉默起來。半響,竟憋出了這麽一句:“她娘怎麽生了這麽個女兒。”

于笙被她臉上半是郁悶半是欣慰的複雜表情弄得心裏奇怪,“娘,怎麽了?”于溪只将信遞了過去:“你自己看看吧。哎……”

蘇漫衿其實也沒寫什麽,只是将她蘇家三代,代代皆是錦瑟和鳴。唯有她年少不知事,曾有過兩三年風流往事,只是後來也醒悟了,家中侍人早已散盡。

又說知道小女性劣,算不得能托付終身的良人,只是見她情根深種,為人父母,終究心疼,故而厚顏來求。若是有緣,日後必然待令子如親養,小女若一日有負于他,終其一生不得再入蘇家大門。

那信言辭切切,句句肺腑,正中她心裏最擔憂的事,除了用心良苦竟讓她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蘇府門外男子的那塊手帕并沒有送到蘇漫衿那裏,而是在她有意無意的指示下被送進了忘離院。他沒有在外面等多久,府裏的管事就迎了出來,直接将人帶去了主院。

他從來沒來過蘇府,只以為那管事是要帶着去見蘇漫衿,可是到了洞門外,卻見院門口守着五個老男人,更像是在看守着什麽人。

那男子微微思量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劉管事可是帶我去見夫人?”那姓劉的管事笑眯眯地回道:“夫人說,你們兄弟倆多年不見,該要敘敘舊的,她稍後再見你。”

男子表情僵了一下,往前邁的步子瞬間停了下來。他擡眸,望着那塊忘離院的匾額,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過了會兒,才有些回過神來,只是比起初始相見時的溫婉總像是蒙了一層灰似地黯淡了不少:“她可是想讓我做什麽?”

劉管事不過是位二等管事,對于蘇漫衿和左家的事一點不知,被他問得莫名其妙。夫人明明是體貼之舉,怎麽到了他這兒就好像成了別有所圖了呢?她張了張嘴,正不知道要說什麽,忘離院裏卻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兩人側過頭,只見左鐘雲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手中緊捏着一塊帕子,身後還跟着徐梓木。四目相對,左鐘雲驚恐地瞪大眼,下一秒,驀地疾走過來,揚起手就将那塊帕子往他臉上扔,眼中怒氣蔓延:“左鐘晴,你居然還沒死?”

“……”

他抖着唇,目眦欲裂,“哈,哈哈,你竟然還活着!她竟然将你這個賤人藏了那麽多年?!”他凄慘地一邊大笑一邊往後退,怎麽想怎麽都覺得可笑。

左鐘晴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他,想不明白為何蘇漫衿明明答應他要一直瞞着的,為何突然安排了這場兄弟相見。

“陰魂不散,真是陰魂不散啊。當年,你搶我的姻緣也就罷了,如今竟要搶我妻主,難道還要我把蘇家正君的位置拱手讓給你嗎?!”

左鐘雲笑着笑着,猛地雙眼一睜,突然朝他撲了過去:“都是因為你!因為你我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怎麽還有臉勾引她?!她怎麽可以背着我——”

左鐘晴沒想到他會反應這麽大,根本來不及後退,那雙如蛇般的手就掐向他的脖頸。幸好徐梓木眼疾手快地攔着他,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因為呼吸不暢猛烈地咳嗽起來。

劉管事哪裏想到會出這種事,大夏天的吓得汗珠一層層地往下掉,眨了眨眼,趕緊帶着左鐘晴走了。左鐘雲被徐梓木半摟半拖了回了廂房,又哭又笑,嘴裏只一直重複了一句話:“蘇漫衿,你騙我,你竟然騙我……”

***

于溪雖然心裏早就答應了蘇算梁的提親,只是到底氣不過,一直拖着她。蘇算梁在客棧裏寂寞地待了兩天,沒得到回應,也見不到于簫。這一天終于有點忍不住了,一大早便帶着蘇管事和那媒公再次上了于府。

事實上,于簫心裏也着急,再怎麽樣他人都給她了,萬一他娘親不答應,那該怎麽辦?不過,這一次,于溪倒也沒避諱着于簫,雖然仍是沒松口,但跟蘇算梁談天說地瞎扯了一個上午,面上不情不願地把她留下吃了頓飯,順便叫上了于笙夫妻倆。

岳母試兒媳,自古以來就一個字——酒。于溪平日裏愛品茶,倒是不常喝酒,這一次卻讓人特地準備了一大壺白幹。誰知道,才将酒杯遞過去就被于簫攔下了:“娘,她不能喝酒。”

于溪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不會?”

“我——”蘇算梁正想說無妨,其實她聞着那味道肚子的酒瘾就被誘了出來。只可惜,于簫皺着眉頭根本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她胃不好,喝不得酒。”

于溪一默,嘴角抽了抽。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還沒嫁人呢?心裏還有她這個娘親嗎?!她臉色明顯沉了下來,蘇算梁眨了兩下眼,覺得這個節骨眼上不好把岳母給得罪,正想去接,就被于簫狠瞪了一眼,一時間手頓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氣氛一時有點冷凝,蘇算梁正不知所措時,李管事卻突然帶着個人匆匆忙忙走進來。于溪愣了愣,“怎麽回事?”

“這……”李管事剛開了開口,她身後跟着的那年輕侍衛猛地抹了一把臉,急急朝着蘇算梁道:“三少,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左家兄弟的事在短篇集裏有講~

☆、半生孽緣一朝散

那侍衛說蘇漫衿是誤食了砒霜,雖請了大夫開了方子用甘草洗過胃,可她走的時候人來沒有醒過來。

蘇算梁一聽,哪裏還坐得住,火急火燎地就要回去。變故突生,關于親事,于溪也沒再拖沓,只說婚期就定在明年的三月二十,剩下的事情就算要商量也用不着她,讓蘇管事留下就行。

蘇算梁回到京城已是八月下旬,夏末秋初,白天依舊酷暑難擋,晚風卻漸漸涼爽起來。忘離院外仍是有人守着,蘇漫衿中毒的事本也沒有大肆宣揚,只是府裏幾個管事知曉。可上頭的人整天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下人們來來回回難免心情沉重。

她進蘇府的時候已經入了夜,才剛入門,一轉頭,就見個人影朝她沖了過來,手裏提着只紙燈籠。她定睛一瞧,才認出是誰。劉管事見她風塵仆仆而歸,差點當場老淚縱橫。“三少,您可回來了。”

已是戊時半,夜色濃重,蘇府蜿蜒長廊中燈盞五裏相隔,光影搖曳。蘇算梁皺着眉頭直直就往佛堂走,急急問道:“我娘醒了沒有?”

劉管事掌着燈籠跟在後頭。“醒是醒了,大夫說還要再吃幾貼藥療養一陣。”

蘇算梁大松了一口氣,這才有時間關心起其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語氣極冷,明顯是憋着怒意。其實她來的路上已然做了多種推測,想來想去唯有可能的也只是和那個男人有關。

劉管事擦了把汗,絮絮叨叨說起了左鐘晴入府那日的情景:“……哎,老奴也就知道個大概,那位姓左的相公後來被夫人安排着住進了佛堂,還特地讓老奴去主院說了一聲。緊接着,沒過兩日,夫人就出事了。那大夫說,是在左相公的飯菜裏下了砒霜,也不知怎的竟是夫人吃了。後來我一查,就順勢查到了徐管事。”

她頓了頓,瞄了瞄蘇算梁的眼色,其實她覺得那想害人的不是姓徐的哎。“老奴也不敢擅作主張,只讓人把她抓了扔進了柴房。”

蘇算梁挑起一邊眉,臉色有些古怪。“你說姓左的那個人叫左鐘晴?”

“正是。”

“那砒霜是哪裏來的?”

“是秦家醫館裏頭的,有個小夥計據說見過徐管事去買藥。”

蘇算梁嘴角無語地抽了抽,原本焦急地腳步突然慢了起來。她拿過劉管事手中的燈籠,朝她揮了揮袖子:“行了,你別跟着了。”她就不信這管事活了大半輩子能看不出其中的貓膩來,先不說主院守了那麽多人都是吃白飯的竟讓裏頭的人還能把手伸到外面,就是要下手,哪有人會蠢成這樣還去那麽大的醫館裏頭招搖過市?

她心裏雖然猜到了事情原委,只是到底沒親眼有點不踏實,一路朝着北面走去。佛堂所在那院子燈全滅了,蘇漫衿住着的那間東廂房裏飄着一股濃重的草藥味。

她敲了敲門,過會兒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只是就着月光,看那開門人的身形竟是個男子。她覺得有點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見過,到還是那人先認出了來,笑着道:“是梁兒吧,還真是許久未見。”

蘇算梁冷淡地嗯了一聲,并未多加理睬,只往裏走。七歲那年她娘親帶着她去古朔別院住過一年,當時照顧着她們起居的便是這個男人。這人眼中暗藏的情愫她小時候不懂事并不懂,現在可算是心明如鏡了。不過,左家的男人,她一個也不喜歡。

蘇算梁撩起珠簾進了裏間,蘇漫衿聽到聲響已然披了件外袍點上了燈。左鐘晴知道她們母女倆是有事要說,帶了門回了自己的屋子。

蘇算梁見他走了,這才沒什麽好臉地道:“娘啊,你怎麽拿這種事開玩笑。”

“做戲要做全套,我出了事兒你還在外面瞎混像樣嗎?還有,我要是不找人叫你,你是不是樂不思蜀根本不打算回來了?”

“唔。”好吧,她确實本來打算在上饒鎮上多待段時間,婚期定的那麽久,她得隔上多少時間才能見到他呀。蘇算梁心知在這話題上她是占不了什麽便宜的,眼珠一轉,問起了府裏的事。“娘,你打算把徐梓木怎麽樣?”兩人都知道她并非主謀。

蘇漫衿眼中冷光閃過,只道:“你明日就去問問他,是想下半生在獄中度過,還是安安分分地走。”

她把左鐘晴叫來,以牙還牙是其一,其二卻是想散得一幹二淨,免得傷了蘇府的名聲。左鐘雲當初兩次想害他,這一次受了如此刺激,怎會不動手?本來,如今該關在柴房的應是左鐘雲,只是徐梓木中途察覺,而她,也到底想着給他留些顏面。

***

這事兒做得并不嚴密,左鐘雲第二天聽到蘇算梁的話後腦子一轉也猜了個大概。他擔心了她近一個月,誰想最後竟然是被算計了。不管心中多恨,可他向來吃穿精細慣了,再如何怎麽可能忍受那陰暗的牢房。當天便帶着他初嫁過來時陪嫁的那些下人和那兩位左家的公子悄然離開。而徐梓木直到被劉管事放出來,才知道他人早已經走了,甚至都未曾提過她一句。

二十餘年的糾纏,一朝散盡。蘇漫衿站在佛堂內的長廊上,聞着那院子裏陣陣桂花香,心裏難免蕭瑟。

身後輕緩的腳步聲傳來,沒一會兒又靜了下來。她等了好久,可身後的人卻只是一直沉默地陪着她。蘇漫衿暗嘆了聲,終是先開了口:“當年答應替你瞞着的,抱歉。”

左鐘晴垂眸笑了笑:“夫人助鐘晴良多,如今能幫上忙我已很高興。”他以前總叫她嫂子,如今稱呼換了,看似距離遠了,他卻欣喜萬分。

蘇漫衿點點頭,那句抱歉只是解釋食言罷了,可心裏卻沒真覺得歉然。“你在古朔可還好?”

“府裏管事都很照顧我,有吃有喝,自是好的。”

“嗯。”她看似漫不經心了應了一聲,回頭瞥了他一眼,轉而卻道:“只是,蘇府如今與左家再無瓜葛,你又未嫁,我想,古朔那別院許是不合适你久住。”她聲音極淡,最後那句言辭看似委婉,可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左鐘晴猛地擡頭看她,雙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他在那間別院住了近二十年,早就把自己當成了蘇家人。就算她不曾回頭看過他一眼也罷,就算她心裏從未有過他的位置也好,他沒有不甘,他願意就這麽默默地在有她回憶的地方過上一輩子,卻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要離開。

“夫人,我——”

蘇漫衿擡了擡袖,止下他未完的那句話:“緣起緣滅。鐘晴,對我而言,你與他都要了結。”

***

左鐘晴走後,蘇府又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忘離院裏,那人留下的東西燒的燒,扔的扔,緊接着便開始重新歸置起明年開春要用的新房。蘇漫衿早就想讓蘇算梁接手生意了,如今各事已了,總算都能空出時間來。

蘇算梁在算盤賬冊堆裏忙得連死的心都有的時候,于簫則在上饒鎮裏悠悠閑閑地過着日子,除了整天總要想她老半日外,一切都很平靜。

這一天,于簫正坐在絡溪院裏那張玉桌前,品着一盤桂花糕,對面是許久未見的柳淑淑。

其實他當初一回來就想去找他的,結果到了柳家卻聽說他去了雲霄城。今天再見,他雖然還是那副招搖張揚的模樣,卻穿了一身淡藍色的長袍,整個人看上去清雅了不少,不聽他說話還真以為這人是轉了性子呢。

柳淑淑撐着腦袋,目光暧昧地在他身上遛了一圈。“說說?”

于簫被他那了然的視線盯得臉早就紅了,側過臉別別扭扭地裝着傻,小聲嘟哝了一句:“說什麽?”

他這副模樣簡直就是不打自招。柳淑淑挑了下眉,笑得一臉得意,“看來我給你的東西是用上了。”他話音剛落,果然見他雙頰又燙紅了幾分。

于簫做賊心虛似地左右瞧了兩眼,見沒人聽到,這才松了口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小聲點。”

這麽說來就是沒否認了。柳淑淑啧啧兩聲,得到了答案倒也沒再羞他。“對了,我要成親了。”

于簫愣了愣,“誰,連淺悅?”

“那當然,除了她還能有誰。”

柳淑淑好像就是專程來跟他彙報一聲似的,說完沒多久又風風火火地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于溪還當笑話似地給他們講,說柳家這小子總算有人要接手了,不過婚期倒是跟他定的時間就差了五天,這麽算來他們于家是沒空去參加柳淑淑的婚宴了。

于家人少,以前于簫他爹還在的時候,飯廳裏一張四角方桌正好圍了她們一家四口。如今陸紅裳嫁了過來,倒是正好補足了那空着的位置。

于笙一邊聽着她娘說着柳家的事,一邊給于簫和陸紅裳各盛了一碗魚湯。

那湯煲了一個半時辰,成色奶白,湯面上還飄着紅橙橙的棗子。陸紅裳朝她腼腆地笑笑,勺了一口,正想往嘴裏送,可往常的魚香今日不知怎的就覺得腥得很。胃裏一陣難受,他趕緊拿起帕子捂着嘴,卻還是忍不住泛起惡心。

于笙被他的反應給弄懵了,趕緊拍着他的背讓人去請大夫。一錯眼,卻瞧見她娘親驚喜的表情,這才有些反應過來,驚疑不定地道:“莫不是——”

陸紅裳紅着臉只顧低着腦袋。于溪點點頭:“紅裳嫁過來也有半年多了——”只可惜,她欣慰的話音未落,只聽嘔地一聲,瞬間打破了這溫馨的氣氛。于溪臉色一僵,轉頭一看,只見于簫捂着嘴猛地站起身,疾走幾步,扶着門就幹嘔起來。

“……”

“……”

“……”

作者有話要說: 蘇漫衿的事終于結束了~

☆、雙喜臨門唯剩驚

“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都是……都是有孕之兆,且……且皆有兩月的身孕了……”

于溪想起方才那大夫看着于簫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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