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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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遺傳性誤國

作者:左達承鳴

文案

cp:經典冷峻攻×簡單粗暴活血化瘀受

生來八分金貴骨,且看一人之下的天之驕子如何一路破阻消滞,活血化瘀,禍國殃民。

ps:①1v1主受HE

②歷史不作數,請勿當真

③每晚八點左右更新,如果有事會提前請假

④祝各位看官看文愉快,鞠躬鞠躬再鞠躬~~~

內容标簽: 情有獨鐘 天之驕子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潤之,永琰 ┃ 配角:戲份不多的皇帝,随便的将軍,莫名其妙的半仙,正派反派以及炮灰若幹 ┃ 其它:豐紳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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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客

第一卷 琥珀琉璃珠

國相堂堂,豔色非常,潛武淵文,當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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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五年,政通人和,早春二月,風和日麗,宜動土,忌出行。

錫晉齋府邸小花廳內地龍燒得正旺,各色名貴花卉争奇鬥豔,疏影掩映之中,二人端坐棋盤左右,一人執白,一人摳腳。

執白男子紅緞及地,眉峰挑起,擰眉細思。

再細瞧處更是咋舌,此人修面葉眉,鼻峰挺立而雙唇溫潤,側臉英氣俊美,乃是大清朝口耳相傳的相國大學士,名曰:鈕祜祿.和珅。

反觀棋盤對過這位摳腳大漢紀某人,相比之下相貌上就寒摻些許,紀曉岚一身湛藍蜀錦料子官家常服,頭頂文官帽,腳蹬金縷雲紋短靴,四方大臉,寬頭闊耳,倒是一副彌勒福相,好在佛靠金裝,勉強讨回些場子。

眼下這光景,正是黑蛟斷首白龍收官關鍵時刻,兩人一錯不錯窺着棋盤,紀曉岚屏息凝神,連摳腳的手都緊張收回,放于嘴邊私啃。

正當此時,一聲哀嚎響徹相府上空————

“老、老、老爺!大事不好——!”

和珅與紀曉岚皆是一頓。

“少爺他,又又又把人給打啦!”

只見一人小厮模樣,自正門連滾帶爬闖入連廊,還未及進入花廳便摔了個王八翻蓋,艱難翻轉匍匐于地,‘唉唉’叫喚不住。

和珅氣定神閑落下一子,“叫吃!”旋問道,“這回是強搶民女,還是欺行霸市?”

“都不是!這回打的可是那劉環之,劉世子!”

“哦?”和珅略一挑眉,目光依舊未離棋枰,“劉環之……誰呀?”

“就劉羅鍋那不成氣候的侄兒,剛從關西調回來。”紀曉岚提醒道。

“唔。”和紳颔首,“多大點事兒,明日下了早朝再同聖上講明也無妨,來,來,接着下。”

“本……本來也沒什麽的,那劉世子在十裏集鬧市縱馬,咱們少爺正買話本兒呢,劉世子那大馬蹄子橫裏就抄過來拉!不過幸好及時勒住。”

和珅渾身一震,小厮繼續道:“劉世子蠻橫無理,剛下馬跟咱少爺争辯幾句,誰知道被一塊不知道從哪飛出來的石頭給打着眼拉!”

“你說什麽?!”

和珅倏忽彈射而起,一把攥住小厮前襟,直将其提離地尺許高,“可曾傷着了?”

小厮被衣領子勒得‘嗬嗬’叫,苦哈哈踮起腳尖,勉力踩地。

“怎麽沒傷着…嗬……眼珠子都給打冒了……”

“誰問那狗屁劉世子,我且問你,你少爺傷了沒有?!”

“那不敢那不敢,小的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叫少爺傷着毫毛!”

此小厮平素便好誇大其詞,和珅不領其情,冷冷問道,“到底傷了沒有?”

“少爺就不小心被馬蹄鐵擦了下手背,立馬被方先生攔開了,皮兒都沒破,咱們占着理呢……老爺……喘不上氣……”

"忒也欺人!”和珅撒手甩袖,忿道:“速速備一匹快馬,即刻入宮面聖。”

“老和啊,這都過午時,午門也關了。”紀曉岚無奈規勸,“明兒個再去也不遲……”

“少廢話!你他娘沒聽見我兒子傷着了麽?”

“老……老爺,三思啊老爺,”小厮雙腳落地,勉強籲出一口氣,斟酌道,“少爺擦傷實在不礙,若是鬧得人盡皆知反而不好。”

和紳俊眉一簇,“若是叫劉羅鍋兒那老小子搶占先機,我豈不是不占理了?!”

紀曉岚一怔,顯然被和珅強大的邏輯拐帶不輕。

小厮諾諾稱是,旋連滾帶爬準備快馬去也。

這廂和珅攆走紀曉岚,複叮囑小厮多多加派人手,一來為少爺助陣,二來熱鬧湊完了就加緊尋少爺回府,莫再多生事端,一騎絕塵奔午門而去不提。

且說另一邊,今日京城腳下十裏集可有熱鬧看。

人群裏三圈外三圈圍着個賣話本小攤位,攤兒老板早不知道逃哪避難去了,徒留下個空攤子。

攤前站着位小少年,看身量不過十四五歲上下,容貌出落得偏小些,魚兒眉柳芽兒眼,生得一副喜人面,頭頂雪貂毛兒小氈帽,一水兒風毛衮繡白披風,和合二仙盤雲扣,更襯眉眼齊整俊俏,纖塵不染。

少年脖頸系一塊通透無比的青玉司南佩,活生生自年畫兒裏走出抱魚如意童子一般。

若說起這位小少年,恐怕十裏集商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一位乃是和珅嫡子,含金湯匙墜地的世子爺,小小年紀還通詩書,頗得聖上賞識,乾隆爺欽賜大名‘豐紳殷德’,又親提了表字‘潤之’,暗示潤德載物,豐年之意。

潤之出身金貴,卻從不驕矜,八面通透人品倶佳,嘴兒甜人又俊,十裏集百姓未有不喜愛他的,連賣話本兒的郝叟都願意将新出拓本為他預留。

小少年從容不迫,地上那一位可就狼狽許多——蘇繡料子最粘泥,這幾日又趕上時氣熱,年前的雪化了大半,劉世子捂着眼哀嚎翻騰大半日,一身矜貴料子早瞧不出本色來。

“你!忒個狗雜種!”

劉環之從小跋扈慣了,哪吃過這般苦頭,此刻眼前血紅一片,辨不清東西南北,半天才被家奴攙扶爬起,情急之下關西話統統飚出口。

“我怼你姥姥個爬!格老子地!吃了熊心豹子膽!睜開狗眼看看清楚老子是誰!不要你的狗命拉!”

“莽夫之怒,當以頭搶地,可見古人誠不欺我,”潤之長身而立,不見絲毫懼色,不卑不亢,侃侃而談,“且不論閣下是誰,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今日你鬧市縱馬,本有錯在先,乃其一;傷閣下之人顯然不在此處,你錯按罪責,乃其二——”

“少他娘廢話!!老子沒功夫跟你在這兒其一其二,跟老子講道理,老子就是道理!”

“唔,”潤之深以為然,拉長調子嘲道,“虛活十五載,還未曾見過如此狼狽之‘道理’——”

圍觀轟然一片大笑,‘劉道理’登時肺也氣炸,一手捂左眼一手就要去拎小少年衣領,圍觀衆人俱是升鬥小民,任誰也不敢靠前,皆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咻咻’一陣破風聲,兩顆石子連發,準确無誤釘入劉環之伸出的手上!

變故突生,劉環之尖嚎一聲,登時皮開肉綻。

這二記打得極重極狠,一顆入肉一顆緊随其後,竟分毫不差打在先前石子凹凸之上,直将指頭大小石塊生生釘進虎口寸許!

劉世子完好的令一只眼勉強翻了個囫囵白眼,劇痛之下,瞳孔渙散,仰面暈厥過去。

周遭百姓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起哄架秧子的有之、丢臭雞蛋爛番茄的也有之。

家奴七手八腳把劉環之擡起來要溜,一獐頭鼠目之輩尚有些不甘心,回頭嚷道,“你,你等着!你等我們少爺……”

狠話沒撂完,回頭再一看其他人擡着劉環之跑得倒快,急忙邊攆邊喊“诶——!龜孫子!你們別把我丢下喽!”

“夾着尾巴快滾罷!哈哈哈——”百姓早看不慣劉環之平日裏嚣張跋扈惡霸樣子,見他落荒而逃皆拍手叫好,幾個爺們兒不嫌事大,兩指并在口中“必兒——必兒——”打呼哨,喝倒彩,一時彩聲雷動,好不熱鬧。

一片大快人心歡喝聲中,潤之不動聲色退将出去,如同一尾銀白色小魚兒般穿梭于人群,不多時便消失在街道盡頭一間老藥鋪子門口。

“诶!方先生,咱少爺呢?”小厮光顧渾鬧,這會兒方才察覺不見了少爺,連忙回頭喚客卿方儒生,二人分頭找尋。

且說潤之避開小厮一路擠進藥鋪子,剛才分明看見是位身披黑鬥笠的義士出手,于危難之中投石相救,一定就是那話本兒所說的江湖俠客!

小少年心念電轉,密密匝匝地盤算起拜師成俠之路,轉念一想發現不妥,這位俠客為何眨眼之間便沒了蹤跡?!

——按理而言,此時殘陽如血,時光正好。俠客正應該立于原地等待自己,接着收其為徒,而後發現自己根骨精奇乃天生練武奇才,随便指點幾招,通我任督二脈,授我武功秘籍,點我羽化登仙,終成為一代大俠稱霸武林麽?

這……這緣何不按套路出牌?!

藥鋪子裏霧氣蒸騰,氣味嗆鼻,潤之左顧右盼,一圈下來也不見黑衣義士,粉白嫩臉上滿是失望。

“嗨!真娘晦氣,那小子又來——”抓藥郎中啐了一口,擡高音調朝後堂道,“本月都來三回了,真當咱常青堂藥鋪是什麽好施舍的地界兒呢?”

“我說你小聲點兒,不是給自己惹不自在麽。”賬房朝郎中擠擠眼,“那位好歹是宮裏頭來的,素不知來頭,萬一是個正經主子,你豈非惹禍上身。”

“呸!我去他的梭梭子,能什麽正經主子,正經主子能出宮來抓藥?宮裏太醫爺爺們神通,要個靈芝肉參血燕魚翅還不蘿蔔白菜似的稀松平常?他那病歪歪的娘指不定染了啥疫症,”又壓低聲怨道,“嗳!說不得是與旁的私通,得了些個說不出口的髒病,誰知道那小子身上帶沒帶着病呢,可別給我招上。”

“不是,你可收斂些,我看那人不像是個省油的……”

“抓藥不給銀子,說破大天兒去也沒這理,回回拿那些個繡花手絹兒抵,誰稀罕!也就是掌櫃的好相與,要擱我——我——”

說話間,後堂門簾子一掀,着一席黑鬥篷之人轉瞬立于面前,身量颀長挺拔,寬大帽檐一直遮至人中,兩瓣唇與鋒利的下颚線條皆隐藏進陰影中,晦暗不明。

郎中只覺得一股陰測測涼意自脊背橫竄上來,整個人打了個寒顫,緊忙閉了嘴接過藥單子抓藥。

潤之一見,當即心中乍喜,可不就是方才那位大俠麽,上前兩步便要伸手就去牽那人腕子。

“大俠!”

誰知掌心将要握住那人腕子,黑衣人仿被灼傷了般一把甩開,疾退兩步,哐當一聲撞在身後櫃臺上,藥架子瓶瓶罐罐叮當亂響,又引得郎中好一番白眼。

“大俠,你別——”

潤之也駭了一跳,明白自己唐突,他向來與人自來熟,平素又随意慣了,唯獨面對這人卻不知為何,口舌像是打了結,心跳變得極厲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友好,別害怕?——此人想必是絕世高手,害怕自己做甚?別介意?——又不是姑娘家,想來也不會介意短暫一瞬肌膚之親。

少年潤之話本看冒了,只當那身量頗高的黑衣人是武功蓋世的俠客,自然不肯與凡夫俗子親近,心底不禁更生出些缥缈崇高的欽佩來。

郎中抓好了藥随便滾做一包,扔在櫃臺上用一柄小銅秤杆推過來,黑衣人把藥包攥在手裏,又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塊手帕。

郎中的臉色明顯變得更不好看,鼻腔裏發出一聲極短促‘嗤——’陰陽怪氣嘲諷一句,“可別再拿這金貴玩意兒抵藥錢了,咱店面小,不認得高級貨色,之前那幾塊都絞了裹藥渣子了。”

黑衣人身形一滞,陰影下薄唇幾不可聞抿成一線。

潤之瞥過一眼,見那手帕上竟繡着二龍出雲紋樣,繡活兒精細,繡樣傳神,并非市井俗物,又見黑衣俠客如此寶貝對待此帕,想來舍不得将它換藥,只怕是傳家之物。

“別忙,”潤之從錢袋裏摳出一顆琥珀珠子,遞于郎中,“這個給您抵藥錢,能麽?”

琥珀圓潤蒙脂,內裏流光溢彩,花釉五色,甚是好看,霎時滿室生輝,周遭一應人等紛紛駐足注目。

大清市面上琥珀并不常見,番邦一年到頭進貢宮中數量有限,上位者賞人、賜臣,能流至民間更少之又少,即便是落魄跌價至委身當鋪,這樣大一顆也要賣到四百兩不止,別說抵一包藥渣滓,就是整個常青堂也抵得。

郎中立時換了副面孔,連川字紋都笑成一朵菊花,連連說道,“能,能,太能了!”

待潤之同郎中交涉完畢,黑衣俠客卻早不知去向,小少年望着暮色漸漸迫近,籲了口氣,只得同一路找尋而來的方儒生打道回府。

常青堂郎中今日得了筆好買賣,捏着琥珀珠子親了又親,越瞧越覺得值錢,心裏盤算着明日早起,到當鋪當個好價錢,再上皇城根底下最繁華街面上賃個好鋪子開號單幹,他早看不慣常青堂老東家了,心忒軟,舍不得提價宰人,月月都入不敷出,還有個甚賺頭。

如意算盤打得叮當亂響,想着想着尿意上湧,趕忙提着褲子往後堂跑。剛出大門只覺得眼前驟然白光一凜,還未及反應便胸口乍涼,鋒利的箭頭穿心而過,铮然将其冠于地面,沖勁之大,直令箭頭紮進地皮三寸!

郎中當即一頭栽倒,喉中斯斯細鳴,叫也未叫出聲,瞳孔擴散,虛蹬了幾下腿便斷了氣息。

西天烏雲盡散,顯出月色皓皓,清輝遍地。

永琰将巨大帽兜向後扣去,露出略顯冷硬蒼白卻俊逸無雙的臉孔,黑暗中那張臉只顯出黑白二色,眉峰濃黑如鋒利刀刃,墨玉眸子泛着濯濯寒意。

永琰居高臨下觑着已開始僵硬的屍體,只覺得小腹絞痛,胃裏一陣翻騰惡心,迅速從郎中腰間摸出那枚琥珀珠子,借着月光打量片刻,而後緊緊攥在掌心裏。

朝十裏集方向極目望去,月色包裹下,紫禁城更加靜谧,仿佛黑暗中沉睡着的危險巨獸。

打更人敲了三下梆子,“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永琰眼中隐隐閃過一絲溫柔松動,将被那少年抓過的手腕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貼在臉頰小心地蹭一蹭,灼人熱度仿佛還留着一線餘溫,永琰手足無措地想把它保留下來,于是扯下一塊衣角将手腕細細包裹。

作者有話要說: 新手開坑,跪求寵愛~

☆、太傅冢

和珅一路穿午門,暢通無阻入宮門、過二十四橋未央宮,直到乾清宮門外求見。

和珅敢于此時入宮倒也算是心有丘壑,這樣的事并非一次兩次,宮裏頭那些個總管太監有哪個不認得和大人,又有誰擡了米缸做膽子,敢不給他行方便。

見皇上本是十拿九穩的事兒,誰知今日卻偏遇上個不好對付。

“和大人,真真兒不是當奴才的不給您行方便——”

小太監低眉順眼,聲音又尖又軟,說一句話像是吹一段口哨,言辭中卻滿滿透出拒不合作的意思。

“想必大人您也知道,今兒早朝,劉統勳劉将軍剛報上來西郊八寶山上怪物下山,傷人害畜的事兒,聖上煩心了整午間,這才歇下,劉嫔娘娘正在裏頭,軟玉溫香,聖眷正隆,您這時候兒進去……怕是不大美罷?”

這小太監是內務府新選上來,年紀輕輕就能在乾清宮門前侍奉,多少得益于從劉嫔母家劉墉府裏出來的緣故,仗着劉嫔和八阿哥有太後老佛爺撐腰,在宮裏這差事當得順風順水節節高升,自然目中無人。

聖上薄幸,少與後妃親近,這會兒劉嫔好不容易侍奉聖駕,就有人前來攪局,誰不知道和珅與劉墉在前朝那是分庭抗禮針尖兒對麥芒,皇帝偏袒和珅,處處壓劉墉一頭。

小太監萬分不痛快,一心計較着趕緊尋個由頭把人攆走。

和珅微微一怔,他何嘗不知閹人肚子裏那些彎彎繞,心下鄙夷,心道這小公公看着年紀不大,膽子卻不小,看來是生來命數輕,老天爺擺明讓自己超度了他。

可巧劉嫔手底下的宮女慧兒信步而來,端着剛煮好的雨前龍井要往裏間兒送,小太監忙不疊接過,也不欲與和珅多做糾纏,讪讪道,“外邊兒風大,奴才還有差事要做,便不陪和大人閑話兒了,您請自——媽呦——!”

茶剛燒滾,小宮女腳程快,送過來還餘八分燙,整壺一滴沒浪費,全潑在小太監褲裆上。

剛挨了一刀的東西尚未痊愈,沸水一燙更針紮似的疼,當即捂住褲裆狼嚎一嗓,鬥大汗珠從額角沁出來。

生挨了這一下子也顧不得身份了,龇牙咧嘴就要朝和珅撲去,剛跑出沒幾步卻突然感覺手臂被狠狠鉗住,緊接着一股蠻力向後拖拽,整個人便身不由己地飛了出去——

小太監‘嗵’一聲被貫倒在地,一時間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難當,眼前數枚彩星閃爍,叫道,“诶呦喂!哪個挨千刀的——啊……皇!皇上!”

一席明黃色分外晃眼,再往旁邊看去,是臉色鐵青的劉嫔。

清□□□□哈赤是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故而後世子孫代代習武不敢廢弛。已過而立之年的乾隆皇帝身高八尺六寸,英氣非凡,龍袍之上金線繡制龍紋直盤亘至腰際,腰帶上系着黑白玉衡,肩背寬闊,健腰颀朗,眼窩深邃劍眉入鬓,眉宇間紋路卻極深,使得整張面孔看起來不免徒增距感,端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勢。

劉嫔入宮侍奉已久,見皇上把和珅護在身後,臉上表情明顯已屬暴怒前夕,心道這小太監不識擡舉,肯定留不得了,先把自己摘出去才是要緊,連忙朝其狠使了個眼色。

“皇上!皇上明鑒!”小太監慌忙爬起來磕響頭,三下兩下直把前額碰得鮮血淋漓,“和大人他闖到乾清宮門口,不分青紅皂白掀了茶壺燙傷奴才,奴才,奴才——”

還沒等小太監哆哆嗦嗦‘奴才’完,就聽上方傳來極低沉卻張力十足的天子之音。

“拖下去杖斃。”

——此乃小太監短暫人生中聽聞的最後五字。

禦林軍手提大桶一字排開,四面八方沖了漢白玉石臺上的血跡。

一場鬧劇終畫上血腥句點,自此之後至嘉慶年間,十數年裏,無論何時,和大人入乾清宮再無人敢阻攔。

膽敢阻攔并意圖中傷和大人的小太監被七八個侍衛拖走後,劉嫔的臉色活像吞了糞般難看。

眼睜睜瞅着皇上扯了和珅袖子往寝宮裏走,絲毫沒有回頭叫上自己的意思,登時覺得頭上頂着的旗頭千斤重,墜得她硬是一步也挪不動,只得尴尬地朝皇帝背影福了福身,兀自淩亂在寒風中。

乾清宮裏地氣兒暖和,最是養人。

相傳皇太極定都時有位風水先生舉家搬遷出關,沿途被清軍逮住獻給皇太極。

風水先生為了保一家老小性命,揚言要将傳家寶物獻給清太宗,以穩大清國基,皇太極一看遂大笑不止,原來那傳家寶物竟是一枚碩大的蛋,風水先生極言此物不凡,乃是上古神獸後裔,稱只要着人将蛋藏于懷中在大清地界上行走,能保百年風調雨順。

皇太極本也沒太當真,權當笑料,沒想到委派之人不到一月便回寰,一路奔走入帳,呼號婉轉,鞋漏腳破而不自知,言稱走到一處時懷中蛋殼倏忽破裂,從中竟展翅翺出一羽赤金鴻鹄!

鴻鹄高飛,百裏一徘徊,盤旋在那片土地上空久久不肯離去,百姓見之紛紛跪拜,口口相傳□□哈赤第八子皇太極稱帝乃天命所歸。

自此,五邑歸順,四海稱臣。

清太宗以其為吉兆,便在這片土地之上開疆拓土,建造宮殿,為寝宮。

鬥轉星移,百年過去了,雖說當年傳聞多有不實,倒也真如那風水先生所言,大清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和珅尾随皇帝入寝殿之中,方才想起此行來意,還未及開口便被扯過雙手去仔細查看。

“可傷着麽?”乾隆眉心紋路皺得更深,語氣頗有些不善,“方才那狗奴才朝你身上撲之時,為何不躲?”

“臣又不是嬌弱女子,怎會如此容易受傷。”和珅見他這般卻沒了脾氣,也不行禮了,大喇喇往貴妃椅上一坐,好聲安撫。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和大國相聲情并茂連比劃帶描地向皇帝陛下講述了今日下午在十裏集,自己的兒子是如何匡扶正義,以己之身攔下鬧市縱馬行兇的劉世子的,又是如何不畏強徒,堅決與惡勢力作鬥争而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

忠心昭昭,天地可表,一切都是為了百姓,為了皇上,為了大清的百年基業!

皇帝陛下感念其衛國為君,強留和珅用了晚膳,直到宮門下鑰之前才好生送回府去。

第二日早朝,劉墉劉尚書堂侄劉環之以一串毫無根據的罪名被發配滇藏,和珅之子豐紳殷德平息事态,鋤強扶弱有功,特賜太子太傅親臨其府上教導學問。

劉墉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咽了。

劉墉年逾不惑,因着先天不足後背隆起如山丘,得了個劉羅鍋名號,一雙下耷三角眼目光卻極犀利,看人時總喜歡自下而上看去,讓人無端端要生一後背白毛兒汗。

這會兒劉墉瞥着和珅那一本正經的臉,早上剛吃的煎餅卷大蔥格外燒心起來。

翌日清晨,宋太傅來的時候潤之還未起身。

小少年頭天夜裏看封神演義看迷了,連睡夢中都是些光怪陸離的上古神獸,一會兒是哪吒雷震子帶領着天兵天将攻打大商暴纣,一會兒又是伯邑考化身十二只玉兔前來報恩,只見妲己站在鹿臺之巅緩緩回過頭來——黑色鬥篷帽兜幾乎遮住整張面孔,唯餘瑩白削尖的下颌,朱砂薄唇繃出個極美弧度。

竟然……是他!

“莫走!”

潤之猛地睜開眼,方儒生清秀的眉目揉着日光映入眼簾。

“少爺這是不願讓誰走?”

方儒生是個說書先生,家徒四壁賃不起鋪子,二十左右年歲仍孑然一身,從前在勾欄前頭支個攤子說書,因為容貌生得頗秀俏,總被那些個惡霸子弟渾做小倌,強按于地,騷擾欺淩。

一次恰被上街買話本兒的潤之碰上,解其危難,方儒生跪下來親吻小少年的繡鞋,流着淚道,願為少爺死。

“沒,沒誰!”

潤之心慌意亂,不知道有生之年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那個人,想到可能不會再見,心頭便像缺了什麽似的空落落。

潤之在床上翻了個身,用被子遮住發紅的耳朵尖兒。

方儒生眼色極佳,亦不多問,起身去撩遮光簾子,“宋太傅一早便到府上了,現下正在前廳喝茶,和大人讓我來伺候少爺起身。”

“你是我請回來的客卿,這伺候人的活兒原是不必做的。”

潤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踏上金線靴子,方儒生替他擰好帕子,垂眸回答道“儒生的命是少爺所救,不敢忘了本分。”

洗漱更衣完畢,打點香囊玉佩,發辮綁好垂到腰間,潤之移步前廳。

那宋太傅涵養倒好,等了這大半日也不見絲毫惱怒之意,只是一張老臉溝溝壑壑,活像顆曬幹大棗,令人看着十分倒胃口。

和珅坐在一旁朝他招手,“囡囡,過來拜見宋太傅。”

粉雕玉琢的少年規矩走來,躬腰作揖道,“學生豐紳殷德,拜見宋太傅。”

“唔——”宋太傅緩緩放下茶杯,滿意颔首,“禮數周全,是個好苗子。”

紀胖子進門之時正逮着和紳偷聽牆根,連忙偷偷潛過去。

“這是作甚?”

“噓!”和珅拿手一指書房裏頭,聲音壓得極低,“潤之在裏間聽學問。”

“教太子的宋太傅麽,我知道,那你是作甚?”

“我聽聽。”

“聽啥?”

和珅回過頭繼續把耳朵貼在牆上。

“我聽聽那宋老頭子有沒有欺負我兒子。”

“……”

有時候紀曉岚真覺得和珅可憐,一輩子就算真心喜歡了那麽一個馮霁雯,可惜是個短命的,留下小潤之就撒手人寰。

和珅這些年來陸續又娶了兩房姨太太,紀曉岚冷眼瞧着,那兩個女人不過是相貌上與馮霁雯有幾分相似,到底人心隔肚皮,倶不是真心關愛潤之。

于是和珅亦不敢假手他人,自己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沒人了解他心裏有多苦,但可能也是娘當久了,紀曉岚總覺得和珅一遇到潤之的事,就有點兒娘。

“诶老和!”紀曉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堂上剛才奉茶那小丫頭長得真俊。”

和珅正屏氣凝神注意屋內動靜,并不想搭理,敷衍道,“小蔡?好像是有幾分姿色罷。”

“小菜?”紀曉岚口水橫流。

“嗯,怎麽?”

“那……那讓我端走了罷。”

“……”

外頭二人蹲牆根兒蹲得正自神清氣爽,忽然聽裏間啪一聲驟響,旋即宋太傅通紅着一張大棗臉推門而出。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太傅像是氣得不輕,撫着胸口連叨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緩過來,臉色卻還是醬紅,更似大棗。

“這……這是如何了?”和珅連忙上前攙扶,宋太傅将手中厚厚一冊《中庸》甩于他,橫眉立目,“和大人自己看看令郎幹的好事罷!”

紀曉岚踱過去一看,樂得直打擺子,好小子,敢情兒是把中庸的書皮子扒下來,套在《封神演義》外邊了,難怪宋太傅氣疾。

和珅忍不住噗一聲笑了,眼見宋太傅面色更黑,大有從大棗轉為豬肝的趨勢,連忙正色說道,“犬子年幼不懂事,讓太傅費心,您看這……”

“要讓鄙人看也不必教了!”宋太傅憤憤打斷和珅的話,“明日就禀明聖上另請高明,換個得力的先生罷!”

說罷一撩衣擺,徑自拂袖而去。

“诶,”紀曉岚傻眼,“這……”

和珅擺擺手,渾不在意,“随他去罷,他不願教我兒還不願學呢,改日我同聖上說說就是。”

潤之磨磨蹭蹭出來,瑩白嫩臉上透着星點緋紅,雙手背于身後面,一看便是挨過戒尺。

“手伸出來!”和珅語氣裏夾雜着薄怒,紀曉岚裝模作樣阻攔,“孩子小,不懂事,你別……”

和珅忿道,“你家孩子才不懂事!!!”

紀曉岚“……”

潤之把手遞來,掌心上兩指寬一道紅痕,已然紅腫凸起。

和紳狹長美眸中怒火突然迸發而出,涼愔愔喚了一聲,“老紀啊——”

紀曉岚渾身一個激靈,“作,作甚?”

“小蔡可以端走。”牙齒磨的咯吱響,“但要幫我個忙……”

紀曉岚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心驚肉跳。

作者有話要說: 撒嬌打滾求收藏~~~~

☆、傾人國

宋太傅只莅臨丞相府一遭,隔日便病危了。

消息不胫而走,傳到後宮時劉嫔正陪太後賞花。

今年迎春開得早,一團一簇暖意盈人,太後很喜歡,這兩日總把有皇子的嫔妃聚到慈寧宮來閑話。

後宮巴掌大四方天,女人們成日裏沒甚意味兒,湊到一處就好八卦。這不——劉嫔扶着太後老佛爺在石凳上坐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兒個乾清宮門前之事念了。

“太後給評評理……”劉嫔抽噎兩聲。

“說到和紳,哀家倒想起一事,”太後說,“聽說瑆兒那宋太傅不知怎麽的,好好兒的街上走着叫歹人給打了,差點沒熬過去,皇帝午間還跟哀家提,說那宋太傅沒福氣教導太子,哦,還說了等上巳節之後,叫和珅兒子一起跟着上書房聽學問。”

“你也別覺得委屈——”太後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那和珅家世代席爵,內弟和琳又是鎮邊将軍,祖輩上更有從龍之功,鐘鳴鼎食之家,皇上有心擡舉他,自然不能一味偏着你。”

劉嫔撇嘴,那日情形她可全看在眼裏,皇帝哪有一星半點向着自己之意,明知道那小太監是自己與太後的母家人,還不是說殺就殺了,半分顏面不給。

“皇上何止是要擡舉和珅,連他兒子也一并擡舉了,這兩日臣妾聽後宮中姐妹們議論,說皇上屬意要把十公主下嫁給那豐紳殷德呢,依臣妾看,皇上整顆心都挂他身上了……”

“說話別失了分寸,”太後橫瞪了她一眼,極細的眉毛挑出個危險弧度,“聖意也是你這等後宮婦人可随意揣度的,教導好八阿哥為皇帝分憂才是正經。”

劉嫔啞巴吃黃連,心裏有苦說不出,只得諾諾答,“臣妾省得。”

“皇帝的心在何處不要緊,要緊的是皇帝是不是願意分心在你這裏。”

太後轉了轉無名指上的護甲,道,“冷宮裏頭那位如何了?”

劉嫔心頭一驚,趕緊低應,“藥都是拌在飯食裏頓頓送去的,估摸着也就這兩日的事兒了。”

後宮近幾年不安寧,之前出了婕妤魏佳氏與侍衛私通醜聞,皇帝誅了侍衛九族,卻只發落了魏佳氏與她生的小雜種去冷宮,太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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