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走,他能麽,臉皮兒白的嘞小腰細的嘞,一看就是個被人操屁——呃……我的意思是,細皮嫩肉的一看就吃不得苦。”柳鳳雛癟癟嘴,還在為方才潤之摔了他茶杯的事情記恨。
“能,怎麽不能!”潤之握住永琰放在桌下逐漸攥緊的手,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只要是永琰要走的路,不管多辛苦、多危險,他都願意一路相随,這一生,他與他的命運早就拴在一起了。
“诶?柳先生如何知道永琰便是十五皇子?”
“那我是誰啊~器宇軒昂、風度翩翩、英俊潇灑天下第一聰明人柳鳳雛啊~”柳鳳雛剛要自誇,又被永琰一個淩厲的眼神打斷,趕緊老老實實改口,“呃——其實我的大徒兒早年混跡劉府,如今恰是冷宮的守門之人,時時傳信,自然得知。”
“哦……”潤之瞪大眼睛,猛然想到那個喪氣臉招風耳的守門人,那日風大沒聽清,現在想來他在背後喊的那一聲,果然是‘柳必顯’而非‘劉必顯’,原來他竟是柳鳳雛的大徒弟,怪不得柳鳳雛能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了。
“還是說屯兵的事兒吧,你有何打算?”柳鳳雛問永琰。
“只謀劃了大概。”
“哦?”他抓過來紙筆,遞給永琰,“那我們一同寫下來,對照便知此事可行與否。”
兩人各自低頭寫了片刻,攤開一看,兩張紙上竟皆是‘暴民’二字。
柳鳳雛嘆道,“好膽,柳某人果真沒有選錯人!”
“先生可有良方?”
“有倒是有,可還需商榷。”
“有就有,什麽商榷不商榷,”潤之百無聊賴地玩永琰手指,撇嘴道,“我看你這柳鳳雛就是徒有其名……”
“嘿!無知小兒,你懂個甚!”柳鳳雛一拍桌子,“那伊犁暴民四萬人馬若想悄無聲息運入八寶山中,是何等不易,你以為是過年放鞭炮,噼噼啪啪就完了?”
“既不能悄無聲息,那就給他們放一挂鞭呗。”潤之玩笑道。
柳鳳雛眼中突然閃過光亮,猛一拍大腿,“對!我之前怎麽沒想到!”
Advertisement
“先生想到什麽?”
“他說的在理,既然不能讓這麽多人憑空消失,那我們就制造一場混亂,讓他們在這場空前混亂裏消失的無影無蹤,如此便可推說天命所至,天譴收了這些反清的暴民。”柳鳳雛越說越興奮,最後居然跳下來一把抱住潤之的大腿,“小夥子,我看你資質不錯,你拜我為師吧,我将畢生所學都傳給你。”
“你會葵花寶典麽?”潤之問。
“……不,不會。”
“九陰真經會麽?”
“不會。”
“九陽神功、六脈神劍、降龍十八掌呢?”
“也不會……”
“那我為何要拜你為師。”
“……”
作者有話要說: 給每一位讀者老爺鞠躬!
☆、活神仙
永琰看着他二人鬥嘴,一句接一句無止無休的架勢,竟在春寒料峭裏生出些暖意來,陽光溫柔鋪灑,潤之纖長的羽睫如同振翅之蝶,令那少年變得更加生動活潑。
他便如此注視着他,仿佛再過上十年百年也不會厭倦。
“又扯遠了,你到底想不想幫他,就你這樣兒的在他身邊兒早晚克死他,诶你不會是天煞孤星生來克爹克娘逮誰克誰吧?”柳鳳雛一臉不滿,“那我可得離你遠點兒,我看咱倆就是命裏相克,上輩子肯定是冤家來的。”
“得得得,是我不好,”潤之一聽自己耽誤了正事,連忙作揖道,“還請柳先生不吝賜教。”
柳鳳雛滋溜嘬了一口茶,邊摳屁股邊慢悠悠道:“根據柳某人放出去的探子來報,前日汪廣琦已經押解四萬暴民過了居庸關,按腳程算再過十五日必能抵達京畿。”
“這汪廣琦是什麽人?”
“我正要說呢,”柳鳳雛白了潤之一眼,繼續道,“汪廣琦是汪征汪老将軍的次子,早在雍正年間便駐守伊犁,是先帝爺欽點的伊犁将軍,為人剛正不屙,深得先帝信任。但壞就壞在他這個人有點兒死心眼兒,不懂得變通,當今聖上不喜歡他這性子,這也就是為何汪廣琦年過五十了卻依舊戍守于伊犁這等極寒動亂之地的原因。”
“噢——”潤之點頭,“此次押解的官兵有多少人?”
柳鳳雛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永琰搖搖頭,“應該不足三百。”
“啊?”潤之吃驚地望向永琰,後者被他盯的臉上一熱,解釋道,“我在宮中之時,也曾聽路過的太監宮女說起汪廣琦其人,都說他治軍嚴明,與将士們同飲同食,武藝高強,素有‘飛将軍再世’之稱,卻因早年言語沖撞當今聖上,致使手下兵将不足千人。”
“可就算只有這一千人,他也擔得起‘用兵如神’四個字啦。”柳鳳雛把話搶過去繼續說,“當年匈奴一戰,汪廣琦以鐵家軍十六騎奮勇殺敵,沖出敵軍三千重圍的事跡可是街頭巷尾婦孺皆知的。”
“而這次押解的暴民人數空前巨大,汪廣琦卻能将四萬人劃分為每五百人一隊的八十個方隊,以區區三百兵将驅馳,每日行軍數裏而不落下一人,可見其治軍鐵腕吶。”
潤之聽得啧啧稱奇,越發想見一見這位‘飛将軍’風姿,轉念一想正事兒還沒解決呢,趕緊詢問,“汪廣琦如此厲害,那我們要如何才能從他眼皮子底下轉移這麽多人呢?”
“山人自有妙計~”柳鳳雛狡猾一笑,配合着腫脹的臉頰活像只禿了毛的肥狐貍。
“少賣關子,趕緊說來聽聽。”
“那你拜我為師麽。”
“不拜!你少癡心妄想!”潤之一把捏住他的鼻子,“趕緊說,不然讓永琰拆了你的狐貍窩!”
柳鳳雛扭着屁股哼哼唧唧地把鼻子拯救出來,那趴趴的鼻尖已經通紅了,鑲嵌在他臉上更顯得更滑稽。迫于一旁永琰的壓力又不敢還手,只好認命地吐了口氣,心道這小子雖然頑劣,卻的确是個聰明伶俐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看我早晚有一日不叫你哭着喊着拜我為師的。
“杜甫的《前出塞》第六首背過沒有?”
永琰眯眼,“射人先射馬——”
“擒賊先擒王!”潤之瞪大眼睛,“先生想先從暴民的頭領收服?”
“孺子可教也~”柳鳳雛滿意微笑,搖頭晃腦道,“暴民之中有個頭目,名叫尹壯圖,他祖上原是京中勳貴,曾在□□哈赤開朝時立過從龍之功,一時風頭無兩。到他父親尹鐘那一代遭劉墉陷害,家産盡數抄沒,成年男子斬殺,女眷淪落披甲人為奴,年十四以下的皆發配伊犁苦寒之地。”
喝了口茶,繼續道,“他那一年剛滿八歲,眼見家道中落,身帶二十斤重鐐北上,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常人所不能隐忍的苦楚,故而為報滅族之仇集結暴民年年攻城,而今十又八年矣。”
“這個尹壯圖,真是可憐人……”潤之有些唏噓,這人本也該如同自己一般,養在高宅大院裏,有錦衣玉食的生活、無憂無慮的童年,被父母疼着寵着望為龍鳳,卻不想年幼遭到變故,遠赴不毛之地,一心報仇卻屢不得志,蹉跎了整整十八年。
“世道艱難,誰又不是可憐人呢——”柳鳳雛對潤之的感慨嗤之以鼻,“若想做大事者,必要摒棄婦人之仁。”
“尹壯圖其人,本來能做大事也能做壞事,毀卻毀在他心存過度仁慈,明明是要行謀反之舉,卻偏打着‘清君側’旗號,這次被汪廣琦帶兵圍剿,滿可以在掩護之下成功脫身的,還是因為他那所謂正義,非不肯獨善其身,才淪為階下囚押送入京。”
“诶,”柳鳳雛話頭一轉,“不過也就因為這樣仁義心腸,偏籠絡住了那些見識短淺的暴民,讓他們以為只要跟着尹壯圖,舉的就是大仁之旗,行的便是正義之事,有朝一日或許能建功立業的,哼,一群鼠目寸光的二傻子。”
“何為‘清君側’?”潤之不解。
永琰拍拍他的手背,“就是清除君王身邊佞臣,為其掃清障礙,輔佐明君的意思。”
“哦,那當今聖上怎麽也不聽取一下百姓的呼聲呢,畢竟是那麽多人,總不好說殺就全都殺了吧?”
“一個王朝若想維持穩定,有人流血犧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柳鳳雛打着哈欠,“四萬人才哪兒到哪兒啊,想當年長平之戰,白起坑殺四十萬戰俘,一舉成名被後世稱‘殺神’,那才是真造孽。”
“更何況天子君臨四方,皇帝再賢明也做不到真正耳聽八方,乾隆皇帝如今三十又六,據說已經出了頭風的症狀,真正耳聰目明的年歲還能有幾何呢,左不過由着劉墉與左相一派遮掩事實麽。随便給暴民按一個犯上作亂的名頭便發落了就是了,哪能真的叫暴民上金殿來辯解自己謀反的目的呢。”
“我明白了。”潤之點頭,成王敗寇的道理他懂得,那尹壯圖大仇未報自然一萬個不願赴死,只要抓住這一點便定能夠勸服他歸順永琰。
“先生可有把握一舉說服尹壯圖?”永琰問。
“這個自然,不過我一個人肯定不成,還需要你們兩人的幫助。”
“請講。”
“十五日後,暴民抵達城外官道,按理來說是不會停下休息。汪廣琦為人最是謹慎小心,他比誰都明白越是靠近安全的地方便越是危險,暴民隊伍也最容易在這時候躁動。”
柳鳳雛用食指沾了一沾杯裏的茶水,在桌上畫一個圈,“我要你們做的,就是制造一場暴民與押送官兵之間的沖突,讓大軍駐紮在此地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好讓我有足夠的時間說服尹壯圖,并且傳遞消息給每一個方隊,并且趁混亂把暴民們自林道帶領到八寶山中間的巨大空地來——”
“诶,你怎麽知道八寶山是中空的?”
“廢話!我在這兒住了快二十年了,連這個都不知道還配自稱天下第一聰明人麽!”柳鳳雛像看個缺心眼兒一樣看着潤之,摳了摳屁股道,“我不僅知道八寶山中空地能容得下四萬大軍,還知道那裏有一大片鹽湖,換成錢財富可敵國;我不僅知道那兒有一大片鹽湖,還知道你們把山裏唯一一只雪沙豹給宰了,唯一能從山上通往那片空地的洞口也塌了,害的我近幾個月都沒吃上鹽!”
“那只神獸——是你養的?”
“養個屁!我養那玩意兒作甚啊?能看家護院麽?能當女人用麽?能給自己養老麽?”柳鳳雛氣的想敲他,“那只雪沙豹本不該生活在中原地區的,可能因為懷了幼崽的緣故,盤亘在此處遲遲不肯離去。我氣的是你們把山洞弄塌了,害我吃不上鹽,真當老子是神仙啦,不食五谷哇,現在市面上的鹽價簡直要起飛,我可買不起私鹽!”
“哦這樣啊,”潤之恍然大悟,自知理虧地小聲嘟囔道,“你可以從官道上那片林子過去麽,雖然十分隐蔽,但那邊也能走的。”
誰知道柳鳳雛更生氣了,遂往桌子上一竄,居高臨下俯視着他,“你難道要叫我下山以真面目示人麽!被老百姓知道我長這樣子我還活不活啦?我身高八尺形貌昳麗玉樹臨風的完美人設豈不全碎啦!”
“那……那暴民入京那一天你不還是要親自出馬的麽?”
“那不一樣,”柳鳳雛蔫了,一臉認真道,“那是為了愛,與正義!”
潤之與永琰撐不住同時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每日鞠躬~給各位讀者老爺鞠躬啦~
☆、下堂妻
自那日與柳鳳雛商定完具體計劃與行動時間之後,潤之和永琰在府中安生了幾日,繼續商讨個中細節問題。永琰原本不欲将潤之卷進這件事中,每每提及卻都被潤之以吻封緘,只說‘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他便無力回應了。
這日和珅忙完了大理寺的差事,好不容易得空休沐一日,剛一回府就被小厮撲住了——
“老爺,大大大事不好啦!”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淚,細看臉上還有些抓痕,和珅一愣,連忙問,“怎麽回事?府裏進強盜了?”
“不是強盜,是、是兩位姨夫人打起來啦!”
和珅正要往後廳走,一聽這話立馬止了步——女人争風吃醋的事情他一貫最頭疼了,更何況後廳這兩位已經撕破臉動起手了。這個時候還是去找紀曉岚下盤棋吧,等事态平息了再回來收拾殘局,嗯,就這麽定了。
小厮一看自家老爺不僅不欲往裏走,反而有要退回去的趨勢,心裏叫苦不疊,“老爺啊,後頭人腦袋都要打出狗腦袋來啦,您這時候可千萬得去主持大局啊,不然少爺一個人可撐不住啊!”
和珅心頭一緊,“什麽?你說囡囡也去了!”
“是啊!”小厮再接再厲,“老爺不在府,自然只有少爺能主事,小小姐一看要出事,趕忙兒的從後廳跑過來求少爺出面……”
“那還等什麽呢!”和珅急的站不住,這兩個女人下手沒輕重,萬一傷了潤之可怎麽好,大喝一聲,“還不趕緊走!”
小厮連聲應承,小跑着跟上。
事情還要從今早說起——
早晨永琰新教了潤之一套拳,虎鶴雙形,拳形雜糅掌法,不僅防身而且強身,小少年悟性高學的快,不一會兒就練的有模有樣。
永琰又随手折根一段柳枝,握在手中颠了颠,示意潤之細看。
永琰雙臂微開,并八字步,右手倏忽一震,柳枝便如注入戾氣一般堅且挺直,柳枝佯做劍使,勾、挑、掠、刺、點,長劍十八式,洋洋灑灑,招招穩而巧,劍氣凜然,猶如雪山蒼鷹,呼嘯着掠過蒼茫草原,萬裏河山。
永琰收式,潤之高聲喝彩。
永琰,“會了?”
潤之:“沒看明白。”
永琰:“……”
永琰扶額,“算了,這些想必也用不上,你想學什麽?”
“爬樹?”潤之道,“翻牆,翻牆你會吧,輕功!”
永琰無奈道,“你那是書看多了,世上本無甚輕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過熟能生巧,身形練得快于常人罷了。”
“哦。”
永琰笑道,“不過,翻牆你琰哥行。”
說罷腳下生風,輕點兩步,一腳蹬上牆垣,猛一使力,轉瞬間便踏着錫晉齋廂房琉璃瓦,朝下看。
“哇!”潤之歡呼雀躍,“教我教我教我教我,琰哥!”
“來,手給我,腳踩着那,搭着這。”
潤之狗熊般吭哧吭哧爬上牆頭,扒着永琰不敢松手,長吐出一口氣,“嗳,爬牆真是體力活。”
“嗳,體力活。”永琰學着他的口氣嘆氣道。
“行了,會爬牆了。”潤之道,“下去吧,一會把我爹引過來了。”
“嗯,”永琰兩指夾着他後心,将他拎下來,道,“要勤加練習,這個有用。”
永琰師父十分欣慰,可欣慰着欣慰着就不對勁兒了——潤之本來放在他腰上的手正在不停上下摸索,不多時又探進衣服裏面來。
“不要鬧。”永琰抓住他的手,想擺出一副嚴肅的師長模樣來,對着潤之卻無論如何板不起臉,只得無可奈何。
小少年不依,抱着他呵癢癢,兩人你追我趕鬧了一陣,忽然聽門外一陣嘈雜聲,緊接着方儒生自前門進入,垂首道,“少爺,後廳小小姐說有急事要……”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慌慌張張跑進來,一身鵝黃緞子端得人面桃花好顏色,眉眼之間隐隐有幾分像潤之,只是形色慌亂,大眼睛裏還噙着淚,一看見潤之便哽咽道,“哥哥,求哥哥救救我娘親!”
潤之一時手足無措,這位同父異母的小妹妹表字素池,自小養在後廳深閨,一年到頭也跟他打不上幾次照面。潤之只知道她娘是後嫁進府裏的,素來性子和軟不善言辯,母女倆總是被大姨娘尋由頭兒欺負。不知大姨娘今兒又起了什麽幺蛾子,竟然把她們母女二人逼迫至此。
“這是怎麽了?”潤之給她倒了杯茶,帶她到院子裏的石凳旁邊,“坐下慢慢說。”
“不坐了,哥哥,”小姑娘簌簌掉淚,梨花帶雨好不讓人疼惜,“今日天不亮大姨娘就帶人過來,硬要給我安排親事,說要聘給他娘家侄兒,說什麽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她那侄兒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親戚關系為禍鄉裏無惡不作,名聲壞的很,年紀輕輕霸占了好幾個良家女子做小妾。我娘親不肯,說府上大少爺還沒娶妻,哪有妹妹越過哥哥去的理,大姨娘就叫人打我娘親,說爹爹并不在意我,能嫁得如此便是上上姻緣,還說爹爹不在府裏,和府就是她做主了,作誓今日就要下聘——”
“求哥哥,救救我娘親吧,池兒願意一輩子不嫁,給哥哥當牛做馬。”小姑娘雙腿一軟就要跪下來,潤之趕緊去扶,安撫道,“不怕,哥哥給你做主,定不讓你和二娘受委屈。”
說罷回頭對永琰道,“我去看看,午膳若趕不回來你就先吃。”
素琳這才注意到樹下還站着個人,乍一見只覺得勇武無雙、英氣非凡,從前她以為潤之便是京城男子中最好看的了,沒想到世間竟還有這般俊美無俦的男子;再仔細打量才發現,這人正面無表情的盯着廊檐兒上挂着的一排草蝈蝈發呆,自始至終全然未看自己一眼,渾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聽見潤之對他說話,才勉強看過來,微微颔首道,“一起。”
一起什麽?一起去麽?素池一顆豆蔻之心泛起漣漪,隐隐期待能與他同行,或者,能跟他說上一句話也是好的。
潤之卻十分明白永琰的意思,他說的不是一起去,而是等自己回來一起用午膳。心知這人近來愈發倔強脾氣,自己再多勸也無用,不如早去早回陪他用午膳,便道,“我去去就回。”
“嗯。”這次永琰不再多說,回過頭繼續望着廊檐發呆。
素琳在心裏頭默默嘆息,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娘親尚在危局,不禁趕忙收回目光跟着潤之疾步朝後廳而去——
和珅到達戰場時,兩方勢力皆已偃旗息鼓,一邊是癱倒在地哭哭啼啼不休的大夫人宋氏,另一邊是面露喜色的二夫人冷氏與小女兒素池。而他的潤之站在正當中,神色自若,字字铿锵。
“若是大姨娘沒什麽意見的話,便拿出三個月的例銀來為二姨娘與池兒壓驚罷,往後親上親這樣的事也不必再提了,畢竟親家表哥是何人品,大姨娘比誰都清楚。”
宋氏顯然沒有注意到站在門口的和珅,只直勾勾盯着潤之看,眼睛裏帶着森然恨意,咬牙切齒道,“潤之少爺要插手這後院兒的事,好歹也還跟姨娘差着輩分兒呢。月例銀子可以給,但親事确是門好親事,我娘家再不濟也是世家顯赫,一個堂堂世子還配不上她個妾生的小蹄子了?”
“要說顯赫,大清朝無人不知我父親顯赫,”潤之滿眼不屑,“若說卑賤,大姨娘您又何嘗不是為人妾氏?好在您還無所出,來日若不幸得子,不也是妾生的?”
“你!”宋氏氣的發狂,又忌憚他身份不敢發作,指着他道,“好哇,你如此不孝,等老爺回來看我不……”
“你待如何?”和珅跨進來一把攥住宋氏的手,狠狠甩到一旁,這潑賤竟敢用手指他的寶貝兒子,再不管制真要翻了天了麽!
“老……老爺……”大夫人整個人呆愣住,也顧不得手背磕在桌角上鑽心的疼了,連滾帶爬撲過來抱住和珅的腿就告狀,“老爺啊,你可得給妾身做主哇,妾身給池兒下聘可是一片好意,我也是她娘,還能把她往火坑裏推不成,親上加親多好的事兒啊!本來正和二妹妹好好兒商量着,誰知道潤之少爺突然就沖進來,非說池兒婚事妾身這個做大娘的做不得主了,還說池兒不能先了他去,您給評評理,哪有哥哥要耽擱親妹妹婚事的,這不是——”
“你住口!”和珅不耐煩地叫人把她拖開,“宋氏無德,入府十餘年皆無所出,已犯了大忌諱,卻不能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不過念在你這些年來侍奉盡心,我就不寫休書讓你在娘家面前沒有臉面了,和離了吧。”
“老爺!”宋氏反應過來,當即大聲哭嚎,“妾身入府十數年,沒有一日不為府中諸事操勞費心,如今老爺說和離就和離,真要棄多年情義如敝履麽!”
和珅冷笑,“情義幾何,你心知肚明。”
宋氏心虛地攥拳,直把長指甲嵌進掌心裏頭。
這些年她沒少把和府的東西往母家搬,又時不時到二夫人處打秋風。本以為和珅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兒子和政事上,經常十天半個月不來後院一次,也并不理會女人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便愈加大膽地欺負冷氏與素池。這次私自做主把素池聘給娘家侄子,不過是因為自己那不争氣的侄兒欠了太多賭債,私心想着若素池能嫁過去,正好用彩禮堵了這筆虧空。誰承想彩禮錢沒套着,卻連自己也搭進去了——
“沒別的事了就早點收拾東西回去罷,”和珅瞟了她一眼,語氣更加冰冷,“多行不義,怪不得旁人。”
宋氏心不甘情不願地讓小厮拖走了,和珅安撫了冷氏和素池幾句便同潤之一起走出後廳。
“爹爹當真要休了宋氏?”潤之問。
“留着也是禍害,”和珅拍拍他的肩膀,“囡囡,這件事你做的很好。”
“都是爹爹做的,我也沒做什麽,不過心裏想着懲惡揚善罷了。”
“哈哈,對,懲惡揚善。”和珅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他的小少年是真的長大了,再也不需要他小心翼翼護在懷抱裏,如今,竟也有幾分家主的樣子了。“一起到大堂用午膳麽?”
“不了,”潤之想到正等着自己的某個人,心底某處一片柔軟,繼續道,“爹爹今日不用去大理寺麽?”
“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午後約了紀曉岚下棋。诶對了,聽宮裏教書的師父說你這幾日沒上書房?”
“啊……”潤之掐指一算果真有好些日子沒上書房,那老師父眼神再不濟也該發現自己不勤奮了。
“我給你請了病假,”和珅認真道,“對外一律說是風寒引起的發熱無力,你可別說漏了。”
潤之:“……”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過百了,真的感謝不離不棄的讀者老爺,誠摯的感謝~~~
☆、醋與酒
潤之回到住處,果然發現永琰依舊保持姿勢,動也未動,不禁走去,雙手環抱住他腰側,笑道,“飯不肯自己吃也罷了,連走動也不肯了麽,院子裏日頭這麽大,琰哥怎的不知進屋裏等?”
“嗯,”永琰用手遮住潤之頭頂一片陽光,道,“餓了,吃飯不?”
“那我令他們在這裏架個小棚子,把午膳端到院裏來吃,如何。”
“好。”
說是架棚子,其實不過是用雨帆布撐起一片遮陽地,倒也快的很,不多時便撐好了。
下人一波一波上來,将飯菜碼好,二人甫一動筷,卻迎了一位不請自來的——素池這回過來與清早的情形大相徑庭,早晨她為解母困來的匆忙狼狽,眼睛紅腫、發髻散亂,梨花一枝春帶雨,只一味惹人憐愛,這會兒小姑娘提着食盒姍姍緩步而來,換了蓮藕色一水風毛的外袍,衣衫發飾都精心打理過,腕子上還系了一串精巧別致銀鈴铛,蓮花細步叮當作響,更襯得豆蔻少女嬌俏委婉,十足撩人心弦。
方儒生把她送進來便垂首退了出去,徒留潤之與其面面相觑,一筷子菜夾到半空中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哥哥恰好在用午膳吶,”小姑娘開口打破沉默,莞爾淺笑着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娘親叫池兒送些糕點來給哥哥……和那位哥哥嘗嘗,感謝哥哥今日的維護之恩。”
潤之見素池一雙鳳眼都要貼到永琰身上了,心說這糕點哪裏是給自己吃的,分明是給‘那位哥哥’準備的麽,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連忙推辭。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日之事不過舉手之勞,二姨娘也太客氣了些。她的好意我與琰哥心領了,至于這糕點你還是……”
“這位哥哥原來喚作琰哥麽,那池兒喚琰哥哥可好?”小姑娘面頰微微發紅,嬌嗔道,“這些糕點都是池兒親手做的,用的是最好的豆粉和鮮花,手藝雖然粗陋,但總比市面上賣的幹淨放心,哥哥和琰哥哥就嘗嘗和不和口味,若是不好,池兒回去再做過送來。”
可別來,可別來,潤之腹诽連連,不禁後悔自己今日救了個白眼兒狼,心道我好心好意救你,到頭來你卻要觊觎我的琰哥,我倒是做了一回東郭先生,好心沒好報,真真豈有此理了。
但畢竟自家妹子,面上又實不好明說,令小姑娘下不來臺,偷眼去看永琰,可算是松了口氣——那人正有滋有味地吃着方才碟子裏自己給他夾的菜,完全沒有聽他二人對話的意思。
“不必再送這些來了,我不喜甜食,琰哥也不愛吃。”潤之悄悄在桌子底下用腳尖碰了碰他,這一碰可好,永琰茫然地擡起頭與他對視了一眼,然後緩緩地沖他露出一個微笑來。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素池只覺得這個人,這個笑容,都像是從戲文裏拓出來的‘莊生曉夢’與‘望帝春心’,簡直英武無雙,當世無二,霎時間便在心底裏激出千萬重巨浪,浪花心兒裏又開出層層疊疊的杜鵑花,迷的人不忍錯目。
完了!完了!勁敵來自後院!潤之大呼不妙,恨不得當場把這小丫頭的眼珠子摳出來,省的她對着琰哥滿臉花癡相地咽口水。
“行了,糕點放這兒吧,來日我得空了自會去向二姨娘問好,你先回吧,出來久了別叫二姨娘擔心。”
“那,那琰哥哥也會來麽?”小姑娘戀戀不舍,“池兒能不能時常過來……”
素池還未說完,只聽院子西北角傳來地動山搖的一聲“嗷嗚——”
幾尺長的猛獸被吵醒,猛一個縱越,怒吼一嗓子發發起床氣,又懶洋洋踱着步子到院中來,呲牙盯着這個‘叮鈴’‘叮鈴’亂響的陌生人看。
小姑娘登時吓得腿軟,臉上粉白兒褪了個幹淨,只剩下一片慘淡青色,渾身抖如篩糠,哆嗦着連聲道,“不來了,不來了,再也不來了……”說罷勉強向後退了幾步,扭身跑了。
等素池跑出門之後,潤之沖發懵的雪沙豹招了招手,“兒子,過來~”
大家夥搖頭晃腦地跑過來,撲進他懷裏委屈地“嗚嗚”蹭起來。
潤之由着它蹭,笑道,“小壞蛋,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壞了,你還委屈起來啦。”
雪沙豹把腦袋擱在潤之頸窩裏頭,兩條前腿搭在他肩膀上,像個人兒似的‘咕嚕’‘咕嚕’抱怨,潤之被它逗得發笑,又回頭去看永琰,那人也正看着他,長身玉立,俊朗無二,甚是好看。
這樣的人,怪不得別人會喜歡。
縱使永琰在情感上再遲鈍,也察覺到今日的潤之頗有些不同,他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麽,只迫切地想要靠近他、觸摸他,于是起身走去,用兩只手指拎着那頭醜萌蠢獸後頸上的皮毛,随手向後抛出去——
雪沙豹一個沒防,已被扔出去老遠,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奮力爬起,對着霸占自己位置的人龇牙咧嘴吼叫了半晌,忌憚着那人驚人的力量又不敢靠近,只得依依不舍望了潤之兩眼,掉頭跑去找方儒生求安慰。
潤之瞧着它委委屈屈的小眼神頗有幾分不忍,嗔怪道,“琰哥……”
不料那人卻直直擠進他兩腿間蹲下來,學着方才雪沙豹的樣子把兩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歪着頭靠在他頸窩裏。
“!”
潤之當即被他氣笑,這人,連豹子的醋也要吃不成。
良久,永琰用手把領口衣料扯松,露出骨肉亭勻的一片肩膀和鎖骨,指着肩窩上一小塊即将消失的紅痕悶悶道,“琰哥這個快沒有了。”
潤之呼吸頓時粗重,那人依舊把臉埋在自己肩膀,呼吸微微拂過頸側動脈,大片肌膚卻送到眼前嘴邊,讓人血脈噴張。
如若面前這個人不是永琰,他一定會覺得此人另有所圖,并且毫無懸念的大功告成,潤之一把将他拉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回屋裏,呼啦将人按在榻上,俯身壓上去——
炙熱的親吻,從磨鋒般粗硬的眉一路向下,沿着高挺鼻梁直到開合的唇,身下之人略有些僵硬,卻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沖動,生怕驚了潤之,勉力放松下來,迎合他的動作。
潤之手滑下去解開他的衣帶,繼而撥開裏衣,揉搓掌心下堅實的肌膚,試探向下,揉了一把。
“唔——”那人喘了一聲,輕微動作。
潤之埋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順下去舔了舔他的耳垂,低聲安撫道,“琰哥,相信我。”
這個聲音太讓他心安,相信,太相信,就像那一次在黑暗之中的跟随,他願意把性命都交付在這個人手上,只因為他的一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