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頭上頓時青筋暴起汗如雨下,眼珠子都快破眶而出,邊上的人都捏一把汗時他又長出了一口氣兒,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塵土,“我就随便試試,給各位騰地方了。”

“籲——下去吧!丢人現眼!”起哄聲一波接一波,賣切糕的灰溜溜跑了。宋員外朗聲道,“臺下沒有妻室的盡可以來試試,不拘着年齡長相,只要品行端正,能擡起這石獅子的即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呢,”潤之一哂,“我看他女兒定是個悍婦,怕年紀大了沒人要,才這麽着急出手。”

永琰無奈地摟過他,“小心被聽去。”

“被誰聽去?哦……你怕宋員外扣下我當女婿?也是,我要是當了倒插門兒,琰哥可怎麽辦吶,可要守活寡了不是~”

永琰臉上發熱,微微愠怒,“什麽活寡,盡說渾話。”

潤之不答,笑道,“來,親個。”

永琰把帽兜一扣,扯着邊沿遮住二人面孔,在潤之嘴角飛快吻了一下。

場上形勢再變,無人注意他倆。

開镖局的錢镖頭兩三下把上衣脫了,露出一身古銅色疙瘩肉來,在太陽底下塗了油一般熠熠反光,左右百姓見狀,倶自發給他讓出一條路,投來或崇敬或妒忌的目光。錢镖頭走到石獅子方臺前,極為慎重地正轉了三圈,又倒轉了三圈,口中念念作詞半晌,突然紮了個馬步,運力于掌,作太極八卦推手式,使出降龍十八掌第十招,亢龍有悔!繼而猛一扣石獅子兩只大爪子,暴喝一聲,“起!”

觀衆個個屏息凝視,既怕他擡得起,令自己沒有了機會,又怕他擡不起來也輪不到自己。眼看着錢镖頭的臉從古銅色變成绛紅色,再由绛紅漸漸變為醬紫,半炷香時間過去了,石獅子紋絲未動,又一炷香時間過去,錢镖頭的臉已變成紫黑色!

衆人發覺不好,連忙上前拉他,不料七手八腳把他拉開去,錢镖頭猛咳嗽了兩聲,兩眼一翻白兒,居然“哇”一聲吐出一大口污血來。

宋員外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面不改色道,“請大夥兒把錢镖頭送到就近的常青堂去罷,藥錢老夫包了,還有哪位壯士要試試麽?大家不要有所保留,多多益善啊多多益善,要不兩個人擡一擡試試?”

潤之“……”

臺下衆人“……”

擡走了錢镖頭,底下人卻再沒有敢貿然上前來,正面面相觑時,十裏集盡頭處隐隐傳來木頭車子吱嘎吱嘎刺耳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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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推車人走及近前,衆人不約而同發出“豁!”一陣驚嘆。

只見那人足足三丈高許,小山一般矗立,身上衣服補丁落着補丁,一張大臉黑如鍋底,朝天鼻子嘴唇上翻,眉毛眼睛倒是長得整齊,只是生在這張賽夜叉的臉上也絲毫起不到調和作用。

再細看,他身前還推着一輛木頭板子獨輪車,上頭坐着一位白發老婦,老婦面色蒼白,表情痛苦,麻布粗衣幾乎難以蔽體,露出嶙峋幹枯的肋條骨,指甲蓋裏塞滿泥巴,一條腿用兩根樹枝子粗粗固定住,似乎是斷了骨頭。

那大塊頭小心翼翼推着車過來,過溝坎兒時候怕車上人颠着,竟将車與人一同端起,跨過再慢慢放下。衆人從沒見過這般高壯的漢子,一時看呆了,也忘記了這廂還讨場子,搬‘繡球’的事。

“內個……”大塊頭操着一口粗喇濃重外鄉口音,逢人便道,“俺叫牛不平,俺和俺娘來逃荒的,娘在半路摔折腿了,這附近有沒有啥看病地界兒啊?”

“有呢。”郝叟老頭接話道,“往前走一裏地就是常青堂,那兒能看跌打損傷。”

“大伯喃可真是好心人,”牛不平抹了一腦門子汗,剛要推車往前走,又想起什麽似得停住腳步,黑臉一紅,“那啥,常青堂能賒賬不?”

“沒錢吶?”方才丢過人那位嗤笑,指了指石獅子,“把這玩意兒搬起來,要多少錢有多少錢~”

牛不平沒聽懂他意思,旁邊一幫子人都跟着起哄,“若能擡起來石獅子,以後就吃喝不愁啦,你娘也有錢治腿!”

“俺沒念過書,你們可別忽悠俺……”牛不平咽了口口水,看了看石獅子又看了看娘,三步并做兩步跨上去,略一俯身抱住石獅子腦袋,雙膀較力,狠狠往起一拔——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咯嘣”一聲巨響,天邊悶雷一滾,天地變色!

石獅子應聲而起,與地面相連的底座竟被生生折斷,留下一段白森森的斷面依舊埋在地底下,剩下部分被提高近一丈又活抛出幾步開外去,‘咕咚’把地面砸出一個大坑,塵土飛揚。

在場衆人倶是呆愣,連宋員外也沒見過這等陣仗,定定瞧着大坑,張開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牛不平把手往衣服上蹭蹭,環視一圈,攤開手掌問,“誰給俺錢?”

“大伯你給俺錢麽?”

郝叟老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那啥,老朽有要事在身,各位忙啊,忙……”

“大叔你給俺錢麽?”

“可不敢可不敢,誰是你大叔,我就一賣切糕的,以後買切糕找我,物美價廉,回見啊您吶——”

“小兄弟你給俺錢麽?小……小兄弟你長得真俊……诶?這位帶帽子兄弟嘎哈這麽瞅俺,俺不是壞人。”

潤之把永琰拉到身後,指着樓上道,“那個人給你錢。”

“這,這位壯士……”宋員外好不容易穩住聲音,這人一看就傻,空有一把子蠻力氣,想也不是塊做生意的料。一想到自己女兒如花似玉,竟要和這麽個人共度餘生,不禁心下大悲戚,本打算掉個文武雙全的金龜婿,這回虧大了。可話是自己說出去的,這時候想反悔也來不及了,就算硬着頭皮也得把這個黑夜叉‘娶’進門,便問道,“壯士貴姓?”

“不貴不貴,俺叫牛不平。”牛不平擡頭往樓上一瞅,正看見面色慘白的宋員外和滿眼驚恐的宋小姐,“你給俺錢麽?快點兒呗,俺娘這腿再耽擱就不成了。”

宋員外臉上更繃不住,心道這是,這是想逼婚不成?一咬牙道,“老夫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今夜就成親!”

牛不平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成親?成啥親?”

宋佩寧一聽成親更吓得心肝兒亂顫,在後面死死扯了自家爹爹袖子好幾把,她可不想後半輩子守着這麽個粗魯吓人的東西。奈何宋員外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把将女兒拉到面前來,大聲道,“牛壯士能擡起繡球,便是小女的良配,正好親家母也在,今日便入贅我宋員外府……”

話還沒說完,那躺在車上一直微微阖着眼的老婦人突然睜開眼,艱難地坐起來,牛不平趕緊沖過去小心扶着,柔聲道,“娘,你咋起來啦?”

“不孝啊——”老婦人揚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這聲脆響震進在場每個人心中,大家都不起哄了,靜靜望着母子二人。牛不平蹲下身把娘的手按在臉上,自己又‘啪’‘啪’抽了自己幾嘴巴,哽咽道,“娘,兒錯了,您別動氣,兒子自己打,別累着您。”

“我的兒——”老婦人摟住牛不平碩大的腦袋,眼中泛着淚水,“娘跟你說什麽了,咱們雖然窮,但不能窮的沒有骨氣,怎麽能為了錢連自己都賣,那娘就算是死了,到九泉之下也沒臉見你爹!”

“娘,兒子不賣自己,但兒子哪有錢給娘治病啊……”牛不平眼圈也紅了,老婦堅定道,“娘就是餓死,也不讓你入贅!娘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守了二十年寡把你拉扯大,不是為了讓你跟別人姓兒的!咱走,不要他們的施舍!”

牛不平轉身推起車把就要走,宋員外連聲阻攔,“壯士留步,就算是不娶小女,老夫也願意出錢為你母親治病,只當是體諒你們母子情深。”

“俺不要你們施舍,”牛不平頭也不回,立即有幾個宋家的小厮下來攔着,要請他上樓去,“幹啥!別攔着俺!俺不入贅!要跟俺動粗哇?!來呀!俺不懼你們!”

牛不平不肯上樓,宋員外不肯放人,正僵持不下。

潤之附在永琰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永琰會意,踱到石獅子大坑處彎腰扣住獅身,雙臂使力,輕叱一聲,穩穩将其擡起,在衆人目瞪口呆中步履穩健,平穩将石獅子擺回原處,連斷口處亦細心接茬對好,除卻被砸出來的大坑仍在,其餘一切都恢複原貌。

宋家小姐第一個反應過來,眼中的欣喜憋也憋不住,簡直要迸射而出,猛扯父親衣袖:這個好!這個好!這個好!要這個!要這個!要這個!

宋員外也分外滿意,笑着悠悠開樓,“這位壯士貴……”

潤之拉起永琰的袖子,又給牛不平使了個眼色,低聲數道,“一、二、三、跑!”

趁着小厮發愣的功夫,牛不平端起板車跑得比他倆還快呢——

作者有話要說: 呼~~~緊張而忙碌的一天,滂沱的大雨,不願應付的親戚,以及正在用熱點傳文的我,謝謝親親們不離不棄的陪伴,我愛你們,嗯……如果能得到更多評論就更好了(對手指)~~

☆、立軍威(上)

且說這廂,柳鳳雛将潤之送至山神廟的物資從樹林子運進來,又令兵将隊伍十人一組選一位組長,百人一隊選一位百夫長,千人一營選正副兩位千夫長,分配好,一一點卯完畢。

“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君莫說,聽我唱過十八摸~~~”

柳鳳雛哼哼着,剛要進軍帳裏歇口氣兒的功夫,迎頭便撞上了一堵鐵牆——

“诶呦我了個祖師爺爺!這什麽玩意兒啊!”柳鳳雛撞的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扶着帳篷穩住,定睛往上一看可不得了,愣了大半晌才托起下巴,戟指山一樣的牛不平喝道,“你!你!你是什麽怪物!”

牛不平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驅趕一只銜着自己褲腿的木頭機關狗,“別,別害怕,俺叫牛不平,俺是好人。”

“我日!”縱然柳鳳雛站直了也只到他膝蓋處,仰頭仰得脖子快要折斷,氣勢卻絲毫不減,掐腰嗤道,“你看哪個好人長成你這樣的!分明是山裏的黑熊成了精,還不快快在你爺爺面前顯出原形!”

牛不平好脾氣的很,搓搓手低聲下氣,“您別看俺長得醜,俺有把子力氣,啥粗活兒都能幹,只要能給俺娘治病,叫俺當牛做馬也成。”

柳鳳雛不聽,“休要狡辯!待爺爺做個法把你收了!嘛咪嘛咪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說罷單手捏決圍着牛鳳雛就開始轉。

“別收俺!俺還有老娘要養!”

牛不平被攆得團團轉,哀嚎道,“俺真不是黑熊怪!您仔細看……”

“休要用那熊掌碰我!吃爺爺一記照妖鏡!”

潤之一掀簾子進來,劈頭蓋臉砸來一枚銅鏡,正打在鼻梁上,登時鼻子滋溜一酸,眼淚嘩嘩,鼻血長流——

“幹、什、麽!!!”

柳鳳雛回頭一瞧,糟!打錯人了!閃!

“柳,鳳,雛!”潤之撸了一把鼻涕眼淚,吼道,“不許跑!!!”

“誤傷!說了誤傷了!不許扯老子臉!豐紳殷德你給我松手聽見沒有!仗着你爹有權有勢你還敢打師傅了是不是?欺師滅祖遭天譴啊!”

“誰承認你這便宜師傅了!再說我爹有權有勢礙着你什麽事?!鼻子歪了!不好看了都!”

牛不平弱弱插口,“好看……這不挺好看的麽,至少比我好看,內啥……也比他好看——”

“閉嘴!!!”柳鳳雛與潤之異口同聲喊道。

柳鳳雛臉皮被扯得老長,和潤之扭作一處,潤之滿臉鼻血,兩人倶是面目猙獰,不死不休的架勢。

“別打架,有話好好說不成麽,俺……”

“俺……俺娘……能不能先看看……”

潤之趁機多搡了柳鳳雛一拳,立即收手道,“不鬧了,幹正經事兒,你倆都互相認識了吧?我再介紹一下,這是我們軍師爺柳鳳雛柳先生,這位——诶!說了不鬧了!不帶偷襲的!來你倆認識一……”

“認識個屁!”柳鳳雛一把将潤之扯過去,往他鼻孔裏塞了一枚草紙球,朝牛不平努努嘴,“這玩意兒是你整回來的?”

“嗯,”潤之揉揉鼻子,甕聲甕氣道,“算是吧,我看他孤兒寡母差點兒被人敲竹杠,挺可憐的,就——”

“就善做主張把他領回來啦?!”柳鳳雛原地蹦,“你知道這人的底細麽!你知道他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有什麽目的麽!你知道他是不是跟劉墉沾不沾親帶不帶故麽!你知道帶着這麽個大東西進山多引人注目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敢把人往回領啊你!為師怎麽說你!”

“師父多慮了,”潤之明白他擔憂,安撫一笑,“他就算跟劉墉有一文錢關系也不能淪落至此,這人看着老實的很呢。”

柳鳳雛聽罷這一聲‘師父’,心情頓時晴朗許多,撇嘴道,“看着老實的人多了去了,你都領回來吧。”

“汪汪汪。”

“你少給我打哈哈!靠譜兒點兒成不成!”

“咕嚕咕嚕。”

“閉上臭嘴!師父跟你說正事兒呢你個小兔崽子!把頭仰着,血別滴下來!滴我頭上了都!對了你好像還沒正式拜師呢?”

“拜師,拜師,師父吶,我鼻子好像不對稱了。”

“……”

柳鳳雛被這麽一打岔,也沒了脾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是不是真老實,長得跟牛頭馬面似的。對了,那榆木疙瘩哪兒去了,不是從來跟在你屁股後頭寸步不離麽?”

潤之撇嘴,“我讓永琰把追過來的人引開了,不然怎麽帶着牛不平進山。”

“你們到底碰見什麽事了?不會把人家祖墳刨了吧?!”

“诶……三歲沒了娘,說來話太長,”潤之道,“先不說這個了,你先給牛不平他娘接斷腿吧。”

“誰接?”

“你。”

“我?”柳鳳雛一臉不屑,“我憑什麽當這便宜郎中?”

潤之眯起眼,狡黠一笑,揶揄道,“先生不會是——不懂怎麽給人看病吧?”

“滾蛋!”柳鳳雛果然中計,張牙舞爪,“這世上就沒你師父不懂的東西!不就是接個骨頭麽,有何難!閻王生死簿上勾了的人老子都給你搶回來!”

被晾在邊上半天的牛不平一聽自己娘有救了,連忙擠過來,他實在太高,真站直了帳篷頂也容納不下,只能低下頭微微佝偻着腰,和氣地低眉搓手,看着更加憨笨可憐。

柳鳳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娘在哪兒呢?”

“俺娘在裏邊兒榻上,”牛不平手足無措,想握着他的手感謝一番,又怕他嫌棄,只能唯唯諾諾念叨,“軍師爺您是好人吶,看面相兒就知道心善,俺娘說內個叫啥‘善人天自佑’,肯定就說您的。還有那兩位小兄弟也是大好人吶,等俺老牛發達了,一定當牛做馬報答喃們。”

“行了行了,少絮叨,”柳鳳雛從來沒被人這麽誇過,面上兇神惡煞地阻止了,脖頸根兒卻微微有些發熱,“我看你長成這樣兒要想發達簡直難如登天,還不如就在這兒先住着,幫着倒倒鹽,至少吃喝不愁。”

“真的?”牛不平眼睛瞪得能趕上牛鈴铛,“俺,俺還有老娘,都能在這兒住麽,俺……俺吃的多。”

柳鳳雛撩簾子看了一眼裏頭躺着的老婦,又回頭瞪了他一眼,“這兒有四萬将士,還差你和你老娘兩張嘴啦,還不趕緊的去夥房給你娘倒騰點吃的去,瘦的跟什麽似的,臉都是綠的。”接着對潤之道,“你就不用跟這兒守着了,幫不上忙還倒添堵。今日将士們在小校場比試,你且去湊熱鬧去罷。”

“嗯,”潤之一笑置之,這柳鳳雛嘴上是一等一的刻薄刁鑽,好像天地洪荒都容不得他這麽個能人異士似的,出門不罵一頓人就算吃虧了,其實心地卻數一數二的仁慈善良,怪不得永琰指定要他做這個調配萬軍的軍師爺。

“哦對了,琰哥回來叫他到校場找我。”

柳鳳雛翻了個白眼,“曉得了,趕緊滾蛋!”旋唱道,“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滿半邊天,伸手摸姐頰上霞~~~~”

小校場這邊已經初具規模了——平臺拔地丈高許,邊界以手腕粗麻繩子攔住,圍出中間百米見方一塊平整空地來作為擂臺。

此時擂臺四周已圍滿了将士,個個搖旗吶喊虎虎生威,呼嘯聲在山壁之間回蕩開更顯得陣勢逼人,卻因為三面環山之故,聲音被完好囊括在山谷之中,并不能傳至外界。

極目處皆是烈烈紅旗雷雷戰鼓,恍若驚雷遍天,驚心動魄!戰馬長嘶與兵刃交接的‘倉啷’脆響不絕于耳。

潤之來至臺下,只見臺上已經站着兩名兵将,正纏鬥不止。

這兩個人他都認得——手持九節鞭、容貌粗犷,連幫胡子的叫石魯,是個掌管百人小隊的百夫長,膽色有餘而腦力不足,卻偏偏自命不凡,總愛使些不入流的小聰明;執着長棍、面皮兒偏淺的叫喬果子,剛參軍不久,如今不過十九歲,平時在夥房幫工。

眼下戰況正酣,石魯明顯占了上風,九節鞭“哨哨”生風,跗骨之蛆般死死纏繞着喬果子手中長棍。小将也不示弱,略一矮身,長棍向上一抹,甩出寸餘,施巧力猛向外一抽!立時擺脫了九節鞭的糾纏,棍頭嗡嗡抖開挽了個棍花反攻回去。

石魯像是知他有此一招,長鞭不追反遁,“啪”地拍出一聲巨響,複從喬果子□□狠狠往上一挑!

喬果子面色大驚,情勢危急來不及反應,緊忙以棍抵擋,正中石魯下懷——長棍本身的優勢在于一寸長一寸強,遠戰尚能彰顯,一旦近身便失了勝算,石魯這一招是算準了他後退不及定會自亂陣腳!

只聽長棍不堪巨力“咔吧”一聲脆吟,驟然從中折斷成兩截。喬果子戰敗,本該雙方鳴金收兵之際,石魯卻不依不饒繼續發力,九節鞭來勢不減,看架勢竟是要直取喬果子面門!

臺下叫好聲一片,大家都是四處搜羅起來的散兵,打起仗來本來就無甚章法可言,不在乎那些花架子好不好看,能把敵人打倒就是好功夫,故而也沒人在意石魯專攻下三路的陰險手段,頓時雷鼓聲震天。

潤之正為那喬果子捏把冷汗,耳邊驟然一陣破風聲,一道銀光閃過,兵刃碰撞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自家兄弟比試,點到為止即可。”尹壯圖以佩劍将石魯的九節鞭打下,直釘進地底寸深,足見掌上功夫深厚。喬果子在催命鞭下撿回性命,雙腿發軟驚魂未定,由兩個兵将擡下臺去。

石魯卻老大不甘心,礙着尹壯圖發話也不敢反駁,施力薅起兵器,三兩下徒手把上身短打兒撕了,露出一膀子結實無比的橫肉來,以拳砸胸朝臺下大吼,“哪個還來!”

臺底下一時沒人敢搭茬,擂鼓聲漸緩。

石魯眯着眼逡巡一圈兒,正看見神色自若的潤之。天知道平日裏他對這個尹壯圖都敬三分的小将軍有多不服氣,明明不到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子,還生了副比大姑娘都水靈的臉蛋兒,怎麽看都是個當倌兒的料子,偏要往軍營裏頭混。那尹壯圖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自己作怪也就罷了,竟然還要兄弟們對這小子低聲下氣,橫豎都看不順眼,早就想讓他嘗嘗厲害。

“豐紳小将軍,”石魯朝臺下一抱拳,歪嘴笑的不懷好意,臉上肉條子直顫悠,“石魯沒啥本事,就這一手鞭子耍的還過得去,聽将軍說豐紳小将軍武藝高強,兄弟們一直沒機會領教,不如今日借此機會上臺來跟我比劃兩下,也讓咱兄弟們開開眼罷!”

潤之心頭一緊,平日裏雖然跟府中老武師也學了不少功夫,但這真刀真槍與人械鬥卻從未嘗有,想必今日是要露怯,不禁懊惱自己這麽多年盡顧着看話本,荒廢大好時光。

石魯見他遲遲不動,以為他瞧不起自己的挑戰,不由更加氣憤,揚聲挑釁道,“小将軍不是不肯賞石魯這臉吧?衆位兄弟可都看着吶,今日這武不比,怕是難服衆啊!”

底下頓時一派喧嘩,以石魯為首,桀骜不馴之徒大有人在,正好借此機會滋事,尹壯圖心知石魯有幾斤幾兩,有心讓潤之服衆,便也沒有開口阻攔。

“不是。”潤之一咬牙,斬釘截鐵道,“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北方的天氣漸漸涼了,今天與一位故舊相見,雖舍不得,卻仍要分離。

還是每日例行鞠躬,感謝Ao寶貝與金鱗寶貝的投喂,祝願Ao文思泉湧,此路苦且艱,幸與君共勉。

繼續求留言~~~頂鍋蓋跑了~~~

☆、立軍威(下)

将士們紛紛後撤,為其讓出一條路來。

潤之走至臺前,一個鹞子翻身跨上臺面兒,身量輕盈宛若雲中之燕,臺底下瞬時肅靜下來。

石魯鼻子裏嗤了一聲,似乎對這花架子十分不屑,‘咔啦啦’一抻手中九節鞭,喝道,“刀槍劍戟斧钺勾叉,十八般兵器任挑!”

潤之穩紮了個馬步,亮出虎鶴雙形的身量,不卑不亢,“兵器沒學,我只會拳法。”其實拳法也沒學囫囵,爬牆倒練得精。

石魯的臉騰然憋紅一片,氣的牙根兒癢癢,心道這是連兵器都懶得跟我使了,果真是半拉眼瞧不上我!今天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心裏拐了幾個彎兒,思罷狠狠一貫九節鞭,桀桀怪叫了兩聲作喊陣之用,卻見那少年絲毫不懼,依舊穩穩紮着馬步,一雙桃花兒大眼灼灼盯向他。

“刀劍無眼,若磕了碰了吶兒,可別哭鼻子!”

“自然曉得,請賜教!”

本想讓他個一招半式的,現下看來是不用了,石魯大喝一嗓子,掄起九節鞭劈頭就是一記。

尹壯圖朝一旁副将陳骁道,“且猜誰能贏。”

陳骁道,“石魯老油,豐紳初來乍到,想必過不得三十招。”

尹壯圖不置可否,“賭麽?”

“不賭,跟将軍賭就沒贏過。”陳骁讪讪道。

“賭罷,賭罷,這回你勝算大,輸了擦腰刀。”

耳聽鞭子破風,立時便把頭頂的青天一分為二,老武師之前教的氣沉丹田抱宮守一,在這一剎那全變成毫無意義的水墨點子,電光火石之間,身體卻自然調動起來——撤步九宮!

竟是永琰閑時教授的強身步法,當時聽者無心,此時全憑本能救命,想起一招是一招。

潤之微一側身,呼哨的鐵鞭堪堪擦着胸前衣料而過——

“篤篤篤篤!”黃土臺面登時多出一溜壕溝。

“嚯,”陳骁驚道,“說不得有看頭,莫非是扮豬吃老虎?”

尹壯圖兀自架起二郎腿,翹一腳踏在臺沿上,神色凝重。

石魯一擊不中,暗道這小子看着皮兒白肉嫩,卻實在是有幾分功夫傍身的主,掌力一轉,竟生生将九節鞭掉了個方向橫掃開去!

潤之剛躲過致命一擊,永琰教過的拳腳功夫逐漸回歸腦內,壓下心頭膽怯與浮躁,略一俯身再躲一記重鞭。石魯見二攻不成,氣得哇哇亂叫,輪鞭再戰。潤之這廂漸入佳境,身上逐漸靈活起來,招式雖不好看,但左閃右避轉眼已交手三十餘招。

石魯心知輕敵,立即改變戰術,長鞭逗弄着少年滿場跑,潤之只一味躲避,前傾後仰體力消耗及快,不多時便氣喘籲籲,連動作也慢下來。那石魯使的是巧力,越戰越勇越挫越強,此時雙方雖都還未露出破綻,但再如此下去潤之眼見是必輸無疑。

陳骁:“不得行喽,還是嫩嗦。”

尹壯圖搖頭,示意再觀。

頹勢以顯,潤之心知肚明,但石魯鞭花如雨密密麻麻毫無纰漏,就算是根針也難以近身。正是焦灼,卻見突如其來一枚極小的石子擊中石魯肋下,石魯“诶呦!”一聲,手裏的鞭子頓時停了一停。潤之往臺下一瞥,竟是尹壯圖避開衆人,偷偷彈了顆石子助他。

陳骁:“诶!怎……”

尹壯圖:“捋!”

陳骁:“……”

肋下!潤之一驚,猛然反應過來石魯雖然運鞭灑脫自如,幾乎達到人鞭合一的境地,但無論是方才與喬果子纏鬥還是同自己打鬥卻一直有意無意地護住肋下,原來肋下便是他的死穴!

石魯以為是潤之暗算自己,把牙咬得咯咯直響,怒吼一聲輪圓膀子鞭聲如雷,竟是使上十成力氣作誓要取其性命。

潤之後撤半步,待這一鞭子砸向地面之際猛向前一撲,以身委地橫着一滾,将長鞭盡數纏在腰間,轉眼之間便滾到石魯腳下,運力于拳,一拳暴擊向石魯肋骨——長鞭揚起的煙塵尚未消盡,石魯還沒看清形勢便被灰塵裏猛攻出的一拳掀翻在地——這一拳力道并不大,卻因為擊在死穴上,致使一身橫肉的彪形大漢立時仰面倒地,半晌才微弱地哀嚎了一聲緩過勁兒來。

“好!”尹壯圖帶頭喝彩,将士們也看呆了,反應過來歡呼聲那是一浪高過一浪,敬服地吶喊道,“豐紳小将軍威武!”

潤之長舒了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略撣了撣塵土,心髒還是突突跳個不停,沖着石魯一抱拳,“承讓了。”說罷轉身往臺下走去。

忽聽身後一聲大喝,“小兒休走!”

潤之回頭,卻見那石魯已捂着肋條顫顫巍巍站起來,問道,“還有什麽事?”

“小将軍功夫高強,石魯自愧弗如……”石魯單膝着地,陰陽怪氣地抱拳道,“請受石魯一拜。”

“不……”一個必字還未出口,石魯眼中兇光一現,卻借着半跪姿勢,再度甩鞭朝他劈來!

局勢突變,潤之朝後閃躲,不料九節鞭最前方的一節居然自動脫開,尾端化作一把鋒利無比的菱形飛镖,寒光凜凜,直直朝潤之彈射而來,

電光火石一閃之間,潤之躲避不及,生受了這一記暗襲。登時只覺得劇痛自左肩炸裂開來,再回過神時镖頭已經深冠入左肩一寸。

周遭的空氣仿佛忽然變得粘稠緩慢,無人及時反應,衆生百态,倶是呆傻。

“啊——!!!!”

一聲暴吼驚醒山海将士,拔山倒樹,氣勢煞人。

只見黑衣男子自遠及近,疾掠過衆人,橫沖直撞,所過之處掃倒一片呆愣小将,罡風一般鹞身上臺,張懷接住緩緩滑落的潤之,把他輕輕困在懷裏,眼中霎時布滿一層血絲,渾身劇烈顫抖,似在忍痛。

潤之從未見過永琰如此,也顧不得肩膀劇痛,勉強握住他手掌安撫道,“我不礙事,你放心,琰哥。”

“我不疼,琰哥。”

“別怕,琰哥……”

永琰不答,匆匆拍住潤之肩上三處大穴,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疼。”

潤之吓了一跳,忙問,“哪裏疼?”

永琰不答,只将潤之靠好,長身而立,鷹凖般掃視四周,周身籠罩着一層冰冷煞氣。目光最終落在石魯身上,縱是平日混不吝的石魯此時也有些發憷,壯着膽子吼道,“你待怎地——”

話音未落,永琰“倉啷啷”一聲單手拔起尹壯圖釘在臺上寸深佩劍,再擡起頭時眼中已然赤紅一片!

石魯渾身一個激靈,慌忙甩鞭要抽,不料鞭子還未甩開,修羅惡鬼般的少年轉瞬間便及至面前!

長劍劈頭落下,竟有千鈞之力!

石魯兩手抓着只剩八節的鐵鞭子,橫着一搪,硬生生接下這一招,登時便覺得掌心劇痛,虎口被劍風震得綻裂開來!永琰并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擡手又是兩劍,銀光乍閃,火星迸濺!石魯硬接不住,掌心血肉模糊,龇牙咧嘴服軟求饒。

兔起鹘落幾息之間,戰局已定,臺底下人人屏息,竟無一人敢上臺阻攔,陳骁從未見過有誰将劍做刀使,卻還能将蠻力用得這般大開大阖、靈活自如,長劍蒼鳴,隐有峭壁千轫,風雷之音,這般出神入化的武藝,縱是自己在三十招之內,亦無把握勝算萬全。

陳骁萬分震驚,尹壯圖卻略微搖頭。

那石魯在他手下眼見過不去三招,劍刃過處,渾身幾處裂傷滋滋冒血,自知不敵,求爺爺告奶奶往外滾爬,慌亂之中竟把脆弱命門暴露給敵人——永琰面若冰霜,眼神仿佛在淩視一具屍體,劍尖倏忽已然抵上石魯脖頸間。

“琰哥!”潤之瞳孔劇烈收縮,艱難伸手,虛弱道,“莫殺人……”

永琰動作猛然一頓,赤紅瞳仁中閃過一絲清明,劍鋒急速下移,穿過石魯腋下,毫不留情向上一挑!

“嗷!”一條手臂離體飛起兩丈高,咕咚一聲砸落在地,緊接着一道血柱沖天,石魯尖聲嚎叫了一嗓子,失了一條手臂的上半身劇烈痙攣扭動,血點子甩得滿地都是,之後便一頭栽倒在地“唉唉”叫喚不住。

永琰手中長劍劍鋒戟指石魯道,“今日你暗箭傷人,我且取你一臂,來日若再犯,定斬不饒!”說罷狠狠向地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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