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貫,黑石劍柄不堪巨力,瞬間化作齑粉。
一切都只發生在彈指之間,将士們直到此時才真正見識此人有實力強悍不可企及,又見他盛怒之下卻留石魯一條性命,不禁肅然起敬,打心底裏敬服起來。
永琰再不理會沒了一條手臂的石魯,轉身小心地扶起潤之,一手摟肩,一手抄膝彎。
潤之大驚,連忙低聲道,“這麽多人看着呢!我能走。”
“不管。”永琰悶道,雙臂使力打橫把潤之抱起,小心翼翼避開他肩膀上傷口,大步穿過人群,朝柳鳳雛帳篷走去。
尹壯圖派人把血葫蘆般的石魯架下來,之身登上高臺,俯瞰四方。
“今日情形如将士們所見,永琰兄弟功夫精湛,人品更令壯圖佩服!從今往後永琰與豐紳如臺下諸位一般,都是我尹壯圖的兄弟,犯我兄弟者,殺無赦!”
“犯我兄弟者,殺無赦!”
“殺無赦!”
作者有話要說: 小潤之受傷了,永琰哥哥很心疼,想要收藏和評論,想要花花~~~~不然要哭了~~
☆、胡不歸
永琰一路将潤之抱進營帳,柳鳳雛剛為牛不平老娘接完骨,忙得一腦門子汗,一見永琰抱着一身血的潤之進帳,不禁駭得一愣,連擠兌人話也顧不得說,連忙湊上去查看傷勢。
牛不平也被衣衫上血跡唬了一驚,慌慌張張圍過去疊聲問,“這是咋啦?!”
待好一番檢查過後,柳鳳雛才算松得一口氣,擦擦手道,“今兒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都給我找麻煩是不是,嫌為師太閑啦?”
“他怎麽樣?”永琰臉色比潤之好不了許多,眼珠一錯不錯盯着潤之肩膀上傷口。
“且死不了。”柳鳳雛白了他倆一眼,“他命大着呢,不過紮了一刀流了點兒血罷了,只是這刀插的不太讨巧,正好堵在一條脈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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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面色更慘白了幾分。
潤之從小嬌生慣養,從未受過這種傷,但見永琰如此緊張,又覺得十分不忍,只得把到嘴邊□□咽回,強忍疼痛虛握了握他的手,對柳鳳雛道,“你就別吓唬他了,又不是甚大傷,師父要是治不好就明說,徒兒上外頭找郎中。”
“呦呵!你這是挑釁為師呢?”柳鳳雛往起一竄,指着他鼻子就開損,“為師還就跟你明說了,這世上我柳某人治不好的人還沒生出來呢,但你這刀子今兒要不拔就得潰爛、穿孔、必死無疑!要拔……哈哈!疼死你~”
永琰冷冷掃了柳鳳雛一眼,後者不識相地繼續頂風作案,“我還就告訴你了,這刀子就算□□了,這條筋脈萬一堵不住血崩了,那也是白費……诶!诶!你個死榆木頭疙瘩,你松開我!我警告你啊!你敢動我一手指頭,我就不給他拔刀了,讓你眼睜睜看他死!看他爛!”
永琰臉色變的極為陰森,指節攥得青白。
牛不平不明就裏,只當救命恩人要挨打,粗手粗腳一把将柳鳳雛從永琰手裏搶下來,揣在懷裏滿屋子跑,乒乒乓乓踢倒了茶幾,又踹翻了案臺上文房四寶,嘴裏嘟嘟囔囔,“不打啊,不打架啊……”
柳鳳雛被勒得岔氣,狠掐牛不平肚子一把,喊道,“将老子放下!一會我徒兒要死拉!”
“啊?”牛不平趕緊把他送回床邊上,垂着手受氣地站在一旁。柳鳳雛揉揉被捏疼的胳膊,這才嚴肅起來,潤之這傷看着兇險,其實內裏并不嚴重,刀尖兒左偏,既不傷及內髒,又沒有引發炎症的趨勢。只是肉中拔刀必定要吃些苦頭的,也不知道細皮嫩肉的小少爺能不能受得住。
永琰擦去潤之額頭上虛汗,動作輕柔像是怕碰疼了他,潤之虛弱地笑笑,給他一個安定眼神。
“诶,不過拔個刀而已,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忒也矯情!”柳鳳雛撇嘴,随手卷了個汗巾遞給永琰,“給他咬在嘴裏頭,一會兒疼起來別咬了舌頭,那就真死了。”想了想又搖指頭補充,“若是咬舌頭死的,就不能賴為師了,對外還得宣傳為師醫術天下無雙,起開,莫擋着為師施法。”
永琰沒接話,定定看了潤之一眼,将一條胳膊上袖子撸高,遞至他嘴邊,“咬琰哥。”
潤之嗔他一眼,卻順從地張開嘴虛含着他胳膊上的一塊肉,心道我怎麽舍得真咬你,結果心眼兒還沒轉囫囵,尖銳的劇痛便迫得他死死咬住口中之物——
“唔!”撕心裂肺的疼痛過電一般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連同手指尖上最末端的神經都跟着一抽一抽痙攣似的疼。發散式疼痛最終皆彙聚成肩膀上一個點,頓時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死死攥住拳頭咬緊牙關的本能行為。
匕首驟然被拔出,血液噴湧出來濺了柳鳳雛滿臉滿身,他朝一旁“呸呸”吐了兩口,飛快倒上金瘡藥,又取棉紗布按壓住患處外翻的皮肉,動作一氣呵成,堪堪止住了血。
尖利虎牙将胳膊上皮肉硌得流血,永琰面不改色,用另一只手溫柔擦去潤之下巴上被濺到的血跡。
“呼……”柳鳳雛粗吐一息,随便抹了把臉,嫌棄道,“看着沒幾斤肉,血倒真多,迸我一身,為師新做的衣裳吶,你賠。”
“你……”潤之半晌才緩過一口氣,嗡嗡耳鳴不止,渾身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氣若游絲道,“你就不能……不能……提前說一聲……麽……”
“嘁——”柳鳳雛嗤道,“事兒還怪多的,還叫我怎麽提前說,難道非說,吾要拔拉?吾當真拔拉?汝做好心理準備喲~吾這次當真要拔拉~”
潤之翻了個白眼想再與他争辯關于‘醫者父母心’的話題,結果腦袋裏一陣眩暈,還沒等下一口氣提上來就一歪頭昏睡過去。
他昏昏沉沉,掉進了一個黑色漩渦,好像有人緊緊抱着他,好像有人在耳邊緩緩訴說着什麽,溫暖的唇流連在額頭和臉頰。但他覺得頭痛欲裂,遲鈍得停止思維了的能力,剩下迷迷糊糊一團漿糊,只想蒙頭大睡一覺。
夜幕安然降臨,晚歸的夜枭蹲在枝頭,啭啭啼鳴不休。
潤之被刺着鼻尖的發絲擾得打了個噴嚏,牽扯傷處又是一陣疼痛。屋內一片漆黑,他感覺自己正倚靠在一個結實溫暖的胸膛裏,熟悉的苦丁味道淡淡萦繞全身。他伸手想碰一碰患處,動作極快地被鎮壓下來。
“莫動。”
黑暗裏那人聲音格外安寧,潤之放下手,再度将全身重量盡數交付在那安穩懷抱中。
“還疼麽?”那聲音問。
“好多了,就還有點頭暈。”潤之忽然想到什麽,在黑暗中緩緩摸索永琰手臂,果然在觸到一處不正常灼熱時,那人微微僵硬了一下。
“很疼吧?”他心疼的不行。
“不疼,心慌。”
潤之将頭靠在永琰心口,于寂靜中谛聽,那心跳聲安穩而有力。
“怎會不疼,怪我沒控制住,咬的那麽重,你上藥了沒有?”
“嗯。”永琰把腦袋埋進他頸窩裏,悶悶地答了一聲。
“對了,之前就想問來着,身上怎麽會有苦丁味道?”
“苦丁?”
“嗯——”潤之點頭,比劃道,“就是一種茶,很苦,味道淡淡的,很好聞。”
“不知道,或許是從前冷宮裏沒有吃食,常到後山挖一種菜煮來吃的緣故。”
潤之心疼地觸摸他面頰,從前他只道永琰沒遇見自己之前的年歲過得苦,但說到底是皇子,奴才再小意作踐,也不至凄慘的地步,卻不曾想原來他竟連溫飽尚不能滿足。
不過,好在上蒼庇佑,令他二人相遇。
潤之依戀地蹭蹭他手心,心中柔軟萬分。兩人彼此依靠着又說了好一會兒話,潤之突然道,“現在什麽時辰了?”
“差不多四更時分。”
“遭了!”潤之猛一拍額頭,“城門早上鎖了,這下回不去府了。”
“沒事的,”永琰給他揉揉額頭上拍出的紅痕,又心疼地磨蹭兩下,慢慢道,“柳先生已經派人去丞相府通報過了。”
“怎麽說的?”
“攜友出行,三日方歸。”
“這不行,”潤之自暴自棄地閉了閉眼,“我在京城勳貴之中少有結交,只汝傳、元瑞與稽璜三人,如今汝傳與稽璜皆在府中,元瑞在軍營中且出不來,這騙不了我爹的,估計他這會兒肯定急瘋了。”
永琰緊緊抱着他,“先把傷養好,其他的以後再說。”
此時京城丞相府邸上方陰雲密布,和大人的臉拉得比夜幕還長。
“诶呀老和,你來回轉的我頭都暈了,”紀曉岚弱弱道,“孩子長大了,也該有自己的交際圈子,出去玩兒什麽的,咱們長輩就別跟着瞎操心了吧。”
“夜不歸宿啊!”和珅踹了他一腳,繼續懊惱轉圈,轉回來又一腳将紀曉岚踹倒,半晌再度崩潰,“夜不歸宿啊!!!”
“他長這般大就從未曾夜不歸宿過!皇城裏這些日子本就不甚太平,山神志怪之說傳來沸沸揚揚,這黑燈瞎火,外面多危險吶,萬一出事叫為父如何自處?!如何自處?夜不歸宿啊!!!!”
紀曉岚掏掏耳朵,心道誰不想要命了敢動你寶貝兒子,嘴上忙不疊安撫,“潤之做事謹慎,不是都派人回來說過了麽,攜友出行,能出什麽事兒。”
“勞什子攜友出行!聽他瞎掰呢!他那兩個半朋友都好好兒在自己府裏眯着,稽璜膽子跟貓兒似的,他敢帶潤之跑出去玩?人家元瑞在軍營裏頭練兵呢,根本沒空跟他渾鬧,還是你兒子……”
“不不不!”紀曉岚連聲否認,“汝傳前兩日偷藏小人書,現在正在家閉門思過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拐不了你兒子。”
“我當然知道不是他們!分明就是同那後院兒那小子跑出去玩去了。”
“後院兒誰啊?”
和珅美目一瞠,又是一記窩心腳,“你管呢!”
夜色深沉,月二十,廊檐上挂着一輪下弦月,和府寝殿外,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和珅斂眉坐了,神色中再不見方才那般浮躁,端起茶啜了一口。
“走了?”紀曉岚問。
“走了。”
紀曉岚道,“你怎猜到府裏有劉墉內鬼?”
“越是沒有破綻,便越是易因小麻煩而自亂陣腳。”和珅緩緩吹着漂浮茶葉,嘲道,“這是我家囡囡都懂的道理。”
“嗨,小潤之過了今年八月份也該十六了吧,大孩子拉,你總囡囡、囡囡的叫,讓孩子在外人面前多沒臉面。”
“怎麽沒臉面了,”和珅上來就是一掌,“我自己兒子,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你回了府管自己兒子叫小王八蛋我都不礙你。”
“诶怎麽罵人呢,他要是小王八蛋那我不成王八麽,”紀曉岚曉得潤之夜不歸宿對和珅打擊甚大,不願觸他黴頭,認慫道,“行行行,您老人家說什麽是什麽。”又道,“那內鬼要如何處理?”
“先不必打草驚蛇,”和珅斂袖,老神在在,道,“且看他能鬧出什麽動靜罷。”旋猛踹紀曉岚一腳,繼續抓狂,“夜不歸宿啊!!!”
作者有話要說: 哦豁,昨天做了個封面,今天居然發現被某網站盜文了,甚至還幫我總結了新的文案,我仔細看了盜文網站的文案,嘿,比我寫的好多了,這麽說,我,我可以盜他寫的文案麽~~~
☆、紅繩參
轉眼到了九月中旬,暴雨接茬下過整個夏季。
潤之的傷一直拖着好不利索,為了不教和珅發現,只得減少回府次數,只說拜了八寶山隐士為師,動不動就往山裏跑。
和珅為皇帝籌備中秋大宴,藩王回京、遠将述職、各方節禮,禮部戶部上下打點,宮裏府裏腳不沾地,已經一腦門子官司,現下也顧不得旁的,只得任由潤之四處野玩兒去。
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正是小麥豐收之季。
油油的麥子泛着金黃色澤,顆粒飽滿彎腰低垂。老百姓在田間地壟頭兒收獲糧食,不時擡起土色面龐來仰望天空,期盼今冬能來場瑞雪,棉被般覆蓋着麥稭,來年還能有好收成,顆粒歸倉。
潤之也在軍營後頭試着開三畝田地種麥子,結果收成不盡人意,結出麥子殼多粒兒少,正經懊惱好幾日。柳鳳雛‘四肢不親五谷不分’地嘲諷他許久,說到底不過鹽湖附近土地長期受到波及,鹽堿化嚴重之故。
潤之也不氣餒,一鼓作氣又選離鹽灘遠的地方重新犁地、撒種,一年三熟的麥子種不得,就撿一年兩熟的種,将士們屙的屎尿成價往田裏瓤。怕大雨澆壞了新出的苗兒,還用油布扣起大棚,裹孩子似的好生看顧着。後來索性一連數日不回府,夙夜擔憂他的麥苗兒。
永琰見他對糧食如此上心,也不多說什麽,只是擔心他傷處未愈,故而事事搶在潤之前頭想着,先行處理妥當,難免更勞累些。有時候潤之晚上想親熱親熱,體己話兒沒說幾句,手連腰都還沒摸着,那人倒頭便睡,潤之只得心疼地親親他眼睑下的青影,被摟緊了漸漸入睡。
可惜美人在懷……呃……在美人懷,只能眼巴巴看着,潤之表示很郁悶。
好在不枉折騰,新生的麥芽長勢喜人,想來是那些個天然肥料起了作用。
這日田裏農活結束的早,潤之與永琰在軍帳裏用過晚膳,也不作回府打算,擺了個棋枰在樹下,邊下圍棋邊看落日殺時間。
尹壯圖傍晚帶着将士們出完操回來,打老遠兒看見他倆,兩指并在口中“必兒——”吹了聲口哨。
潤之這一盤大殺四方,正收官處,沒空閑搭理他,随便一揚手道,“回來啦。”
“回來了。”待尹壯圖走近了,潤之才看見他手裏還拎着棵老參。
只見那參三指粗細,參盧參腿兒統算上足有五寸長,細枝末節連帶點點新泥,瑩綠的櫻子上頭還系着根紅繩兒。
潤之贊嘆不已,都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這顆參細看都隐約成人形兒了,怎麽不也有□□兩重,實在是可遇不可求的寶貝了。
潤之:“哪裏得來這寶貝?”
尹壯圖把參遞給他,“石魯挖了給你補身子的。”
潤之一聽石魯二字,一縮脖子,把參放回他手裏,讪讪說,“他傷比我重,留着給自己補吧。”
尹壯圖道,“軍旅粗人,命便宜,沒什麽要補的。”繼而又把參推回去,爽朗大笑,露出白牙,“你當初也算從永琰兄弟手底下救他一條性命,他念着你的恩情呢,自己個兒撅着腚在山頭上吭哧吭哧挖了一晌午,讓我務必全須全尾兒交給你。”
潤之聽他這麽一說,心裏反倒有些過意不去,石魯畢竟是因為自己才致殘,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如今卻能放下芥蒂以誠相待,反是自己還在斤斤計較,顯得不夠宅心仁厚。
尹壯圖眯起眼望昏黃的地平線,說,“當兵的多是粗野人,雖然書讀的不多,大字不識幾個,又愛使些末流手段,其實心眼不是真壞,重義氣,比誰都知道結草銜環。”
“我明白。”潤之把老參捧着端詳片刻,問道,“為啥系上紅繩?”
尹壯圖道,“怕跑了。”
潤之瞠目結舌,“跑了?長腿兒跑了?”
“地精最是狡猾,吸收久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若不用紅繩系緊,一轉身功夫就遁地跑了。”
潤之啧啧稱奇,尹壯圖探頭問,“你們下棋呢?”
“來盤兒不?”潤之眨眨眼,“熱熱手。”
尹壯圖一挽袖子,“來!”
潤之圍棋師承和珅,十二歲時曾與乾隆下過一盤臣子棋,棋盤上四方縱橫之術頗有造詣,屢屢獲贊,乾隆欽封了個‘十九道公子’。後來閑時教會了永琰,奈何永琰對下棋的接受能力遠不如武功,如今勉強能過二十手。
潤之本來對尹壯圖不抱太大希望,沒想到這人竟然輕輕松松同自己下過五十手,看談笑風生的架勢,竟還有所保留。
潤之心道今日棋逢對手将遇良才,實不敢敷衍,沉下心來慎重落子。
永琰站在潤之身後提了一盞螢火蟲燈籠,垂着頭觀棋不語。
一時間三人皆屏息凝視,只聽見棋盤上‘噠噠’落子聲與遠處将士歸營斷續喧鬧聲,令人格外心平氣和。
一盤棋下足一個時辰,直下到天邊最後一絲光亮也收斂進地平線,棋枰上再無一處可落子,潤之長籲出一口氣,把氣眼裏僅剩三枚黑子摳出來丢回對方棋簍子裏。
“輸了。”尹壯圖豪邁一笑,臉上的傷疤柔和許多,稱贊道,“到底棋差一招,十九道公子果真名不虛傳,大哥服了。”
“險勝罷了。”潤之這一盤棋下的酣暢淋漓,意猶未盡道,“明日再戰!”
尹壯圖點頭,“甚好。”又對永琰道,“方才聽軍師爺說有事同你商議,下棋下太入神,給忘了。”
永琰低頭不語,潤之道,“今日下到此處,我與琰哥兒同去見柳先生。”
尹壯圖想了想道,“也好。”
“人參我先讓陳骁拿夥房炖上。”
兩人并肩往柳鳳雛帳子方向去,永琰幾番欲言又止,到帳外方頓住步道,“琰哥自己進去就好,你且先回帳子裏,外頭蚊子多。”
“來都來了——”潤之狐疑道,“你有事瞞我?”
永琰不置可否,轉身掀起簾子。
柳鳳雛已等候多時,焦躁地灌了好幾壺酸梅湯,現下胃裏正泛酸水,看永琰進來,立時橫眉立目,道,“怎麽才來!知不知道什麽叫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咦?乖徒弟,你怎麽也來了?”
潤之大喇喇往桌上一坐,一腳踏上凳子面,“怎麽着?你倆撺掇事兒不帶我,不平兄和牛大娘也在啊。”
牛不平照葫蘆畫瓢學娘編筐,削好的柳條子堆了一地,揚了揚手憨憨道,“來拉。”
“別叫他不平胸!”柳鳳雛怒道,“大小夥子知不知道羞,你們老欺負人家牛不平老實!”
“那……平兄?”
“平胸也不行,下去,有凳子非坐桌子上,你是跳馬猴子麽?”
“凳子太矮,窩的慌,”潤之道,“說罷,啥事瞞我?”
柳鳳雛瞥了一眼永琰,後者微微搖頭。
“沒事兒,為師這兒正夢游呢,你倆不用管我,省得擾醒了咬人。回去吧,趁月黑風高互相研究屁股去吧。”柳鳳雛道。
潤之“……”
永琰“……”
牛大娘捂住牛不平耳朵,“哦——哦——沒聽見啊~咱沒聽見~”
柳鳳雛自暴自棄,“诶,反正他早晚得知道,你還能瞞到幾時?”
“到底什麽!”潤之徹底急了,“為何瞞我?”
“急吼吼作甚,瞞你就是怕你急,你這性子忒也急躁,跟頭驢似的。”柳鳳雛悠閑道,“如今大軍既定,溫飽雖不愁,但這半年鹽倉放鹽期限已過,坐吃山空實不可取。咱們的鹽要想往外賣必得走宮裏鹽鐵的渠道,必顯在宮中可用,但終究沒個正經靠山成不了氣候,所以——”
潤之渾身顫栗,咬牙道,“所以,你想讓琰哥回宮去?”
“孺子可教也~”
潤之心裏一陣絞痛,一把抓住永琰腕子,“你呢!你自己也想回去麽!”
永琰不吭聲,沉默良久。
“你們都知道,尹壯圖,陳骁,牛不平,牛大娘也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就瞞着我一個人?”
牛不平雙手舉過頭頂,“俺和俺娘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們合計個啥,要不,俺,俺和娘出去編筐去。”
“诶,老牛你不用走,”柳鳳雛道,“徒弟啊,你倒也甭激動,個人有個人的命,他既選擇這條路,回宮是遲早之事。況且要想造反,光有這點兵馬遠遠不足,皇城中光駐兵就有十萬,且不算錦衣衛和皇帝暗中培植的血滴子,咱這幾個閑散兵估麽連武門都難進。退一萬步講,若不到兵戎相見那一步,他想繼承大統,除卻必須正統愛新覺羅血脈,還需在朝堂上培植勢力收納鷹犬,聯絡權臣鏟除政敵,處處都要小心打點。”
“你閉嘴!”潤之一句也聽不進耳裏,死死盯着永琰,質問道,“你自己說!你想回宮去麽,琰哥。”
永琰點頭,沉聲道,“琰哥該回去,潤之。”
他從那險惡之地死裏逃生,備受戕害幾乎送命,如今他親口說,自己應該回去,為了未蔔前途,把性命送到虎視眈眈的仇人手裏去!潤之只覺得胸中悶着一團濁氣,卡在喉嚨管子裏上下不得,憋悶得難受至極,他怕這人一旦回去便再度涉險,他怕下一次再推開那扇破敗的大門,這個人已經氣絕多時!
潤之起身,環視四周,一腳踹翻桌子,轉頭又紅着眼去踹凳子。
永琰目光觸及他肩膀處逐漸蔓延開的一點紅色,瞳孔猛縮,扶住他肩膀峻容道,“別亂動,潤之!傷口裂了!”
潤之木然,“若是我今日不知,你還要瞞我到幾時?你要屯兵,我什麽都能幫你,但你要回宮去,我就不能,就不能——”不能再護着你……
“诶呀,人不大氣性倒大的很,真屬驢不曾?”柳鳳雛翻箱倒櫃找金瘡藥,嘟嘟囔囔,“沒道理,人石魯剁去半邊膀子都早好了,你這傷怎這般不愛攏口,動不動便崩開,真當長了張嘴在肩膀上麽,怪哉怪哉。”
“潤之,”永琰扶着他至榻上坐下,回頭道,“回宮之事,且容緩罷。”
“緩甚緩!”柳鳳雛将紗布藥瓶子嘩啦啦攤一床,正色道,“我柳某人向來不做無把握之事,既然籌謀讓你回宮,自然不能以冷宮棄子身份回宮,無端被人陷害,來日就算登基也免不得遭後世诟病。”
“要回去,便要借正經皇室血脈東風,風風光光迎回宮門。”
潤之瞳仁一亮,斟酌道,“師父……有法子使琰哥恢複皇子身份?”
“那是自然,”柳鳳雛胸有成竹道,“回宮雖步步為營,但最危險之地也最安全,虎毒還不食子,皇帝自會護着他,只會比外頭過得舒坦。再者,必顯小子聰敏機變不亞于為師,必能周全。”
“再說,我還能将這榆木疙瘩往火坑裏推不成,那還不燒成榆木碳條了,要來何用,畫眉麽?”
潤之繃不住呵呵笑了兩聲。
“這會兒不嚷嚷了?”柳鳳雛往他肩膀上一戳,磨牙道,“就這般信為師不過,真當你師父草包不成?木頭你松開我手!老子不戳他了還不成麽。”
“信得過信得過,”潤之疼的直抽氣,讨饒道,“師父妙計安天下,師父威武賽神仙,徒兒方才急糊塗了。”
“知道就好。”柳鳳雛白了永琰一眼,陰陽怪氣,“耙耳朵——”繼而肅容道,“徒弟,現在比起他回宮之事,你該更擔心自己才是。”
“他怎麽了?”永琰問。
柳鳳雛沉吟片刻道,“傷不易合,像是一種罕見病症,早些年我在喀什雲游時候見過,叫做血友症,一旦受傷便流血不止,若處理不及,即便再小的傷口也能要了性命去。”
永琰面色蒼白,摟着潤之的手臂不住顫抖,“可有治療之法?”
“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柳鳳雛微微搖頭,“換而言之,只要不受傷就無大礙。”
潤之從前被父親當女娃養着,除卻右手掌心有塊自己也記不清緣由的圓形傷疤外,幾乎未受過破皮往上的傷。這才知道和珅為何那般在意自己受傷,或許母親生前便有這樣的病症。不甚在意地拍拍永琰的手道,“那我以後注意些便是了,不算大事。”
永琰仍舊埋頭不語,面色稍霁。
柳鳳雛給潤之重新包紮好,嚴肅道,“得了,閑話少敘,咱再來推演兩遍回宮事宜,老牛哇,去看看夥房裏黨參烏雞湯炖好沒,炖好了端過來,老子可得好好補補。”
“休想!那是人家石魯給我挖的!”
“放肆,為師為你們出謀劃策,有好東西還不趕緊孝敬師父,你又不需費甚腦子,徒生了個豬腦還饒副驢脾氣,別糟踐好東西!”
“你才糟踐,誰認你當師父了,你喝了又不長個兒!白長那麽些心眼兒都用來罵人了,永遠都是矮子。”
“白臉小倌兒你再給老子說一遍!木頭你讓一邊兒去,今日柳某人非與無理小兒同歸于盡!”
“柳扁,柳矮子,柳侏儒,柳扁豆~~~”
“木頭讓開!千人騎萬人上的小倌休走!吃老子一記乾坤北鬥渾天圈——”
“柳矮子~”
“東皇上古照妖鏡!”
“柳侏儒~”
“飛天遁地雷神斧!”
“……別打架,這湯有人喝麽,都不喝……俺喝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百度了一下,才知道玄學怎麽蹭,可惜像我這樣每天十一點之前睡覺的人,基本相當于永遠失去了蹭淩晨兩點玄學榜單的機會,哭哭~~~~
☆、快活事
二人在柳鳳雛軍帳中商議至月上柳梢方回,一路無話。
等進軍帳中,永琰在黑暗裏摸索着點燈,潤之自身後抱住他的腰,道,“別點了。”
“你有夜盲病,我有血友症,咱倆算天殘配地缺,正好。”
永琰長籲了口氣,掌心附在潤之手背上。
夜涼如水,軍帳上的小窗把月光切割成零散形狀,宛若大珠小珠散落一地,山間晚風習習,夜歸鳥兒兀自婉轉,自是一番安逸風韻。
“當皇帝是天下第一舒坦事麽?”
“琰哥不知道。”
不知道當皇帝是否是天下第一舒坦事,永琰張開手臂将潤之環進懷中,但此時此刻,眼下這光景,或許是天底下第一的快活事。
潤之迷離望向軍帳上方,眼角眉梢泅着一片□□紅痕,兩人赤身相覆,在地面投射出交融的剪影。
潤之擡身吮吻其耳畔,“回了宮……便不能常見到。”
“能……能的。”永琰勉力睜眼,在黑暗中捕捉潤之的輪廓,卻被潮水般湧來的快感迫得摟緊懷裏之人,咬牙挺過,狠狠吻住他,“夜夜,出來見你。”
“一入宮門深似海……啊……如何夜夜能見。”
“翻牆,你忘了,你那翻牆本事誰教的。”
潤之輕笑,永琰手上加力激催,喘息聲夾雜水聲陣陣,懷中之人姿容勝雪,點點紅痕如雪上紅梅,當真好春情。
“還是不要夜夜相見了,不然被宮裏人察覺,還以為十五皇子同——呼……同哪家姑娘私會。”
潤之神志混亂,迷蒙中聽永琰颠三倒四呢喃道,“要見,要見的……一日不見,如三秋,潤之,潤之……琰哥真心喜歡你,琰哥想你……”
潤之立時以唇相附,堵了他口,将剩下的話吞咽入腹,仔細咀嚼。
唇舌激烈糾纏,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響回蕩于軍帳上方,永琰探舌回應,被不輕不重咬了一口,頓時心尖上像讓小豹子撓了下兒,雙手漸握作拳,骨節咯嘣作響,遂一個施力翻身将人壓在身下——
“嗚……”潤之輕哼出聲,尾音上調勾人。
“!!!”
永琰扶着潤之的肩膀不敢動作,蹙眉緊張道,“傷口疼?”
“不疼。”潤之埋在他胸前,聽那處震耳欲聾的咚咚心跳,十分安穩,又将手沿着兩人相貼縫隙滑進,往永琰胯間掏去,握着那物,喘息道,“怕。”
“別怕。”永琰親吻潤之眼梢,又親吻他掌心那塊小而圓的疤。
黑夜裏他的眼睛淩淩發光,像是浸着星河北鬥。
趁其不備再度反壓過來,手腳牢牢鎖住那人,潤之促狹一笑,“現在不怕了。”
“你!……”
夜色正濃,林間夜莺啼轉遮掩了一室旖旎。
尹壯圖後半夜起夜到帳篷外頭撒尿,遙遙望見潤之帳前大槐樹下一點光亮瑩瑩如豆,湊近看去,永琰蹲坐于石桌旁,一條長腿屈起,架了本卷邊兒破棋譜,正聚精會神鑽研。
面前棋盤上黑白雙色無甚章法,倒像是同自己博弈般架勢。
尹壯圖夜裏裸睡慣了,只下半身松松圍條亵褲,□□出上半身糾結健碩的肌肉,古銅膚色,長短新舊傷疤披了一背,頗具男子氣概。搓搓臉道,“下棋吶——”定睛一看,複評論道,“這黑子布局有問題,金邊銀角草肚皮知不知道,怎麽上來先往氣眼裏拱,臭棋簍子麽你……來來,不成大哥教你幾招得了。”
永琰只當沒聽見,垂着眼皮繼續研究。
“圍棋這東西,”尹壯圖自顧自道,“跟練拳腳功夫不一樣。”
尹壯圖雙腳略分,指握成拳,鐵拳攜着勁風堪堪一掃,樹葉随風所動,簌簌下落,化拳為掌,以掌風為刀刃,橫裏下劈、刺、點、推、砍,竟是當日永琰與石魯交手時那劍劈三招,收勢于掌中卻無半點魯莽冒進,下盤如磐,上臂勻力,萬宗不離本心。
“武功也講究個根骨氣脈,法至意先行,卻可以勤能補拙,根骨佳者往往占些便宜,得高手指點,能融會通貫,一技領會,萬法觸類而通,便省卻二十年辛苦功夫,像你。”
倏忽環掌作拳,屈肘下砍,膂力萬鈞,未曾着地便動土移石,寓清于濁,藏拙于巧,将永琰三招中破綻悉數破解。
“頭腦愚笨者雖進步緩慢,但每日勤學苦練,咬牙堅持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