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二十年,易經洗髓,強筋健骨,也終有所成,像陳骁。”

接着收拳抱一,下化太極雙步,舊力未斷而新力續之源源不絕,天地萬術,皆在其不二身法之中,是可為陰陽雙魚身法。

此番大動之下,氣息竟纖毫未亂,旋笑岑岑道,“但是圍棋不同,若到了十六還沒成國手,私塾師父就知曉你沒天賦,勸你別走這條路,如何也無補救之法,當真半分顏面也不給。”

“像你?”永琰落下一子,暗暗将方才招式記下。

尹大将軍讨了個沒趣兒,不甚在意地哈哈幹笑兩聲,立即被永琰一記銳利眼刀制止。

“他在休息。”

尹壯圖大窘,連忙收聲,半晌複壓低聲道,“再多添盞燈罷,聽豐紳說你夜裏眼睛不大好。”

永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跟你說的。”

尹壯圖點頭,措了會兒辭,補充道,“他很……在意你。”

“我知道。”

“……”

皇室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潤之尾随和珅至北武門,遠遠聽見聞二十四橋傳來絲竹聲,如絲如縷,撩人心脾,便道,“二十四橋的水從何處引來?”

和珅:“秦淮河上引水。”

潤之點點頭,想起兒時母親哄自己入睡時哼唱的小調‘二十四橋明月夜,秦淮曲水绾君心’餘音袅袅今仍不絕,嘆的是後宮中寂寥一生的宮人,而他的琰哥,即将卷進被二十四橋圈鎖住的宮門。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為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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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溫和地摸他的發頂,“想什麽呢,這般入神?”

“沒。”

“那便走罷。”

他隐隐覺得父親與往日不同,卻又說不出如何不同。

潤之擡頭瞧了眼殿前一名耷拉腦袋的三等侍衛,長嘆一口氣,随父親進入大殿。

乾隆端坐于主位龍椅上,面目肅然,見和珅帶着潤之進來方才露出一絲笑容,賜罷近坐,又詢問潤之學業近況,潤之一一答了,才緩緩吩咐道,“開席罷。”

劉嫔大不痛快,不停給上位太後老佛爺賣苦笑,太後心裏明鏡兒似的,中秋家宴歷來為皇家筵席,未有外臣入座的道理,乾隆今年特地讓內務府添了和珅與潤之的座位,便是違背祖制,擺明已把潤之當自家驸馬對待,若被劉墉知道了必定又要撞盤龍柱。

太後也無法,只得心裏加緊計較如何拉攏未來驸馬爺,将之收為己用,以便共同扶持八皇子永璇。

說話間禦膳房傳進來一道紅桧鹧鸪,乾隆對和珅道,“朕記得你愛吃,特地讓禦膳房備下了。”

和珅起身謝恩,禮數周全。

座下環肥燕瘦個個花容失色,試問何人見乾隆如此在意過誰,便是太後老佛爺也沒享受過此等待遇,不禁暗自咬牙切齒。

一頓飯吃下來,和珅老神在在,潤之如芒在背。

筵席過半,太後先與皇帝讨了個方便,妃子們見太後一走,各自尋由頭兒退席回宮,大殿上唯剩下幾位藩親王與固倫和孝公主嫡母宜妃。

固倫十公主如今恰逢豆蔻,骨骼纖巧,一張小臉兒沒丁點随乾隆,冷冷清清并不出衆,無亮眼之顏色,亦無可咀之餘味,頂多算得上中人之姿。

阿哥公主一一避席後潤之才注意到她,和自家面若桃李的素池妹子不同,固倫決計不算醜得慘絕人寰,卻實在讓人打心眼兒裏喜歡不起來。更不讨巧是這位公主生來左邊眉頭中間缺一塊,雖盡力遮掩了,但仔細打量還是能看出來。

眉頭中斷,目上橫屍之意,是大不祥,也不過礙着皇室血脈矜貴,若放在普通百姓家,一落地就要被沉塘子的,想不通乾隆為什麽會寵她。

乾隆今日多飲了幾杯貢酒,眼睛粘在和珅臉上錯也不錯,半晌木然問道,“紅桧鹧鸪好不好吃?”

“回皇上,”和珅沒擡頭,“禦膳房手藝精湛,自然可口。”

潤之朝父親的桌子看去,那道紅桧鹧鸪一筷未動,鹧鸪頭上的紅果子被戳得稀爛。

乾隆颔首,像是滿意,又像是極惆悵,悠悠道,“比之當年秦淮河畔的叫花雞如何?”

和珅猛地擡頭,反複張了幾次嘴,終究只是道一聲。

“皇上慎言。”

和珅并非言官,勸谏的事根本不在職權範圍內,這般放肆定是要挨廷杖了,下頭坐着的各位親王藩王哪知個中緣故,皆噤若寒蟬,只想起身告退。

“慎言?慎言……”乾隆深以為然,兀自點點頭,眯眼仰望殿棚上長明燈,“朕醉了,都跪安罷——”

慈寧宮

“啓禀太後,殿前三等侍衛劉必顯求見。”宮女入內道。

太後剛飲了一杯醒酒茶,現下正頭疼,皺眉道,“不見不見,打發了。”

“他說有急事,”宮女為難道,“今日……務必要求見太後。”

“務必?”劉嫔柳眉倒豎,尖叫道,“滾出去!一個三等侍衛也敢大半夜往後宮闖了!他算哪根蔥?等本宮禀了皇上誅了他九族!”

宮女吓得腿軟,哆哆嗦嗦磕頭賠罪,轉身要出去趕人。

“且慢——”太後道,“你方才說叫什麽?”

“回禀太後,叫……叫劉必顯。”

“劉必顯?”劉府裏帶進來那個劉必顯?太後與劉嫔對視一眼,“帶他從側門進。”

宮女諾諾稱是,不多時帶着一名三等侍衛入內。

侍衛跪行大禮,驚慌道,“深夜前來,擾了太後清淨,奴才罪該萬死!但今日親見一事,不得不禀!”

太後道,“何事?”

劉必顯直起上身道,“奴才今日在殿前當差,看見……看見……”

劉嫔急道,“看見什麽?”

“看見當日救走冷宮皇子之人……”

“嗬!嗬!”太後被茶葉梗兒嗆的疾咳兩聲,拍着胸脯喝道,“什麽人,是親王還是藩王?”

“都不是——是随着和大人一同來的少年。”

劉嫔駭的一蹦,手足無措道,“你可看清了麽?真是跟着和珅來的?!”

“奴才自小兒在劉府侍奉,萬死不敢欺瞞!”劉必顯将頭叩的嘣嘣響,“那夜雖然夜色朦胧,但那少年的輪廓奴才記得真真兒的,絕錯不了。”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劉嫔手裏的帕子都要絞碎,六神無主道,“下毒的事要被和珅拿住把柄定會對我劉家不利!姑媽!姑媽——”

太後啪一巴掌捂在劉嫔臉上,将她扇的一愣,太後恨恨道,“哥哥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沒出息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遇事就知道慌!”

“且不說此事已經過去許久,要東窗事發早發了,再者說那人左不過個冷宮棄子,和珅能拿住什麽把柄,也值得你這般上蹿下跳抓心撓肝急躁?”

劉嫔揉揉臉,猛灌一口茶冷靜下來,“姑媽說的是,侄女急糊塗了,那——我們怎麽辦?”

太後理理發髻上鳳穿牡丹金布揺,默默盤算一陣道,“哀家倒覺得,這是個拉攏驸馬爺的好機會。”

“機會?”劉嫔摸不着頭腦,“這怎麽講?”

太後瞥了一眼劉必顯,後者立即會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道,“奴才在殿前當值時,曾聽侍衛們閑唠嗑兒說起來,當朝宰相和大人與其獨子豐紳殷德的關系并不親厚,貌合神離。”

劉嫔在後宮待久了,哪裏知道前朝的事,聽罷思索須臾立即道,“也就是說,和珅可能還不知道自己兒子救了個皇子?”

劉必顯垂首道,“皇子可不是一般人敢救的,況且還是個那麽不受待見的冷宮皇子,和珅在前朝樹大招風,避嫌都來不及,不太可能真把皇子救到自己府裏,依奴才看,這事兒豐紳殷德八成是背着宰相爹,自個兒拿主意救的人。”

太後眉心微蹙,沉聲問道,“這些也是你聽侍衛唠嗑兒聽來的?”

“并非全然是聽來的,也有奴才自個兒暗中留意的——”劉必顯道,“奴才不才,得劉墉劉大人重用送進宮來,就算拼了這條賤命去不要也必得照應劉嫔娘娘在宮中周全。”

太後滿意道,“有這份兒心就好,你算哀家娘家出來的,哪個敢找你不痛快,以後機靈着點兒,好處少不得你的。”

劉必顯連忙叩拜,繼續道,“奴才還聽劉家在外頭的探子□□兒來報,說豐紳殷德像是十分在意那位冷宮皇子,二人形影不離呢。”

劉嫔點點頭,喜形于色道,“所以要是能把流落在外的十五皇子名正言順弄回宮來,既能牽制未來驸馬,又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生看管以免後患,還可以讓和珅與驸馬之間生出更大的嫌隙來,方便日後收為己用,一箭三雕!”

太後滿意颔首,望着劉嫔終于顯出點兒笑模樣來。

劉必顯作大徹大悟狀,叩頭道,“劉嫔娘娘英明!”

劉嫔謙虛道,“都是姑母教導有方。”

想想又苦惱地皺起臉,“但如何能把流落在外的皇子弄回宮來呢……”

太後老大不待見劉嫔,對劉必顯挑挑腳尖兒,“你可有良策?”

“不敢不敢,”劉必顯道,“小的是粗鄙人,哪敢在太後和娘娘面前賣弄——只從前跟師傅聽學問時候在書裏見過一句話,叫‘子憑母貴’。”

太後點頭,看劉嫔更不順眼幾分,只覺得自己多年悉心教導全數付之東流,還不如個喪眉耷拉眼的小侍衛機敏得力,诶……要是女的就好了,給個名分就能替自己分憂,可惜是個男的,長得還……額……。

“既然說了名正言順,免不得要給魏佳氏那賤人洗脫冤屈,這倒好辦,當年知情人尚在京中,給點兒便宜就能翻供,哀家跟皇帝說就成了。”

“全仰仗姑母。”劉嫔福福身道。

太後懶怠搭理她,只對劉必顯道,“等十五皇子接回宮來,你還原樣兒給他做看門兒守衛,若有異動,時時來報與哀家,本家兒府裏出來的人,哀家用着放心。”

劉必顯再叩首道,“悉憑太後老佛爺吩咐。”

“嗯,你跪安吧。”

“奴才告退。”

“沒讓你告退,”太後道,“劉嫔,你先回去吧。”

劉嫔“……”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發的擦邊球被查封了,果然不能保佑僥幸心理麽,瑟瑟發抖~~~~~

☆、秋風意

三日之後,聖旨下達丞相府,錫晉齋長廊盡頭老槐樹甫一落葉,秋日卻随之而盡。

潤之替永琰穿戴皇子吉服,腰配紅珊瑚,雙眼孔雀翎,萬般珍重系好領扣,最終從脖子上扯下司南佩來,一摔兩瓣。

“這是我娘臨死時給我系在脖子上,峨眉山上求的,說能保命。”

“你娘留給你的遺物,怎麽能……”

“別說話,親個。”

暮秋柔軟的光輝鋪灑,兩個少年站在窗棂下,無關□□地,認認真真地接了個吻。

唇分,潤之低聲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永琰伸手接下,牢牢握在掌心裏,直到鋒利的邊緣幾乎劃破手掌,才沉聲道,“一人一半,生死不散。”

目色灼灼,如同許下一個虔誠無比的誓言。

二人到院中接旨,和珅與一衆家臣已然跪于堂前,潤之推了永琰一把,自己到父親身後跪下。

陳盡忠清清嗓子尖聲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魏佳氏婕妤,溫躬貌着,勤謹素持,曾蒙不白之冤薨于冷宮,朕五內不安深谙且痛,十五皇子流落民間,興得宰相和珅之子豐紳殷德護持,龍脈無恙,今迎回宮去,擡其母位,償其錯失。豐紳殷德救護皇嗣有功,賜金千兩,珍珠百斛,欽賜。”

陳盡忠把聖旨一合,對跪在最前方的永琰笑道,“十五皇子,接了旨就請快快兒的雖老奴回宮吧,太後老佛爺知道您回去,喜的了不得,特地把慈寧宮後頭最大的宮苑指了給您做寝宮呢。”

永琰雙手接旨,茫然回頭找尋潤之。

潤之隔着和珅沖永琰打了個口型:謝恩。

永琰叩首道,“謝……父皇隆恩。”

和珅知道潤之舍不得,起身來拉着陳盡忠到一旁喝茶,讓潤之與永琰最後再說說話。陳盡忠苦着老臉被拉走,一衆小太監群龍無首,俱貼着牆根兒底下,躲秋老虎去了。

院子裏人各自散去,素琳心不甘情不願地瞅永琰一眼,跺了跺腳随二姨娘回後廳去。永琰站起身來去拉潤之,卻看見潤之已流了滿臉淚水,登時手足無措,用聖旨給他擦眼淚,聖旨黃綢有些硬,又趕忙換了袖口去擦,口中喃喃道,“琰哥不回宮了,不回宮了,你別哭,潤之。”

“說什麽傻話,”潤之破涕為笑,搡了他一把道,“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對,天天能見到。”

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但就是如此難受。

“把聖旨收好,一會兒就随陳公公回宮去吧,”說罷從禦賜貢品箱子裏抓了一大把金瓜子兒塞到永琰懷裏,“我聽父親說,宮裏不比外頭,處處需要打點,拿點兒錢方便些。”

永琰不顧牆根兒下還站着人,一把抱住他,埋頭不再言語。

潤之撫着永琰後背,猶豫道,“以後我日日上書房。”

“嗯。”

“每日都見面。”

“嗯。”

“那……松手罷……”

“嗯。”

那人嘴上應着,卻動也不曾動半分,潤之無奈道,“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

“嗯,”永琰悶道,“離方儒生遠點兒。”

潤之“……”

送走永琰,潤之緊着把那些禦賜的金銀分批換成物資,待天擦黑運進山中,和珅由着他花光剛進賬積蓄‘給師傅送禮’,只道這孩子終于懂得些人情世故,在紀曉岚面前牛皮吹得更突破天際。

永琰被大隊人馬簇擁着入午門。

從前他未曾注意過,原來鋼鑄的萬鈞宮門竟如此巍峨宏偉,站在這樣的紫禁城中,永琰胸懷中激蕩起一種異乎尋常的征服之感。他恍惚明白為何無數先人甘願為正大光明牌匾下的三尺龍椅挫骨揚灰,無人能不被其震撼,亦無人能抵擋權利誘惑。

世間只有這個位置,能令他親手将這天下捧給心上之人。

乾隆端坐于乾清宮上座,與皇後同受了十五皇子三扣九拜,賜嘉親王封號,大赦天下。

是夜,永琰回到太後安排住處。

按理而言,永琰這般歲數的皇子本該封城外派,皇太後恐其生事,不僅不敢往別處送,連住所都打着憐惜永琰所受委屈之號,安排在慈寧宮後頭的碧桐苑,而不與其他皇子同住阿哥所。

永琰心中冷笑數聲,踏步朝裏去——

碧桐苑與慈寧宮僅一條烏衣巷相隔,亭臺樓閣處處別致,宮人卻極少,較比別處冷清,永琰不喜熱鬧,這樣安排倒和心意。教引宮女帶領着穿過前廊,宮人們行色匆匆,只行了禮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想來已早早受了太後□□。角門口赫然站着個含胸耷拉眼兒侍衛,一雙招風耳格外醒目。

永琰一眼認出他便是當日冷宮門外的守門人,柳鳳雛的大徒弟劉必顯,二人面上皆不動聲色,待教引宮女跪安後,劉必顯單膝跪地,肅容道,“可把十五皇子盼來了。”

劉必顯本長得就精怪,這麽一正經扳起臉來反有說不出的滑稽,加上語調陰陽怪氣,更加不倫不類起來。

永琰見怪不怪,冷面道,“平身。”

劉必顯“噗”一聲笑抽抽了,顯出眼睛裏原本算計狡黠神色,兀自起身道,“平身可不是皇子能說的話。”

“哦。”永琰道,“那該如何?”

“诶……我給你看了十年門都沒發現,”劉必顯晃晃腦袋,嘆道,“光憑便宜師父信裏說,我還不信,今日再見果真是了。”

“怎麽?”

“是從宮外送回來一截子榆木疙瘩,若是沒我,想讓你自己成事兒,可老大難——二十歲悍婦恨嫁一般難,三四十歲虎妻下床一般難,五六十歲老妪行房一般難,難!難!難!”劉必顯翹着腳兒往桌上一倚,兩條腿蕩蕩悠悠,大殿內燈火通明,夜明珠在帷幔裏閃爍着柔和的幽芒,将永琰面龐烘托得格外俊美。

永琰這下信了此人絕對是柳鳳雛徒弟沒跑兒,至少碎嘴子這一點就遺傳了個十足十,再去看那人不太讨喜的五官竟也覺得有幾分熟悉之感,簡直拉長版柳鳳雛是也。

劉必顯借燈光自下而上打量他片刻,目光露骨無比,而後更毫不避嫌地拈起盤子裏糕點便往嘴裏送。

“诶從前我在冷宮給你守大門兒的時候怎麽沒覺得你這麽呆呢,是不是跟那小白臉兒待久了被憋屈的?在外頭見女人了沒,江南瘦西湖逛了沒,我跟你說哈,秦淮河上畫舫裏姑娘最水靈,小腰兒細的嘞~小臉兒滑的嘞~那叫一個人間極品,啧啧啧~”

“诶,要我是你呀——”劉必顯填了一嘴糕點,讪讪道,“我就不回來,宮裏有甚好的,不如宮外快活,不如宮外逍遙,當皇帝哪有個游俠來的痛快酣暢。”

雖說宮中險惡,能有個可信之人極為難得,但若這個人嘴實在太損太碎就要另當別論。永琰聽他講話簡直就像洋人帶過來的六連發火铳,‘突突突’放個沒完沒了,也不大想多與他犯話,直接了當的說,“你師父讓我與你商議鹽引之事。”

“诶!”劉必顯蹭一下從桌子上蹦下來,伸手就要捂永琰的嘴,永琰一個閃身輕巧躲過,蹙眉道,“幹什麽?”

劉必顯撲了個空,頭重腳輕差點跄倒在地,龇牙咧嘴喊道,“呆瓜!木頭鵝!這話你也敢說,這是在宮裏頭,隔牆有耳知道不。”随即壓低聲道,“碧桐苑裏到處都是太後和劉嫔的眼線,平時說話萬要小心,這點兒心眼都不長,來日非叫那幫子如狼似虎的皇子活剮了不成!”

說罷眨巴眨巴眼,故作真誠萬分。

明明早排查周遭無人,故而敢對當皇帝之事高談闊論,但方才卻是鬼使神差,精蟲上腦,竟想借着捂嘴功夫摸摸這十五皇子的俊臉,看是不是像秦淮河上歌姬那般手感。

劉必顯趴在桌上暗自咬牙,心道太久沒碰過女人,都憋出幻覺來了!

永琰心中煩躁,一心脫身,随便應聲道,“那待如何?”

“今日你也疲累了,”劉必顯搖頭晃腦道,“早些休息罷,明日還要給太皇太後請安,宮裏禮數多,晨昏定省呢,該去就去,敷衍敷衍糊弄過去就成。還有那些個皇子公主,總得混個面熟,不用交心,少說多看就行。你這年歲,乾隆早晚得讓你臨朝,朝堂上的規矩,待來日再一一說與你。”

“別的?”

“暫時沒別的,打今兒個起咱倆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呢,得依靠我的錦囊妙計,我嘞,得倚仗你皇子的身份便宜行事。”

“但說到底都是受家師之托為你謀事,你要将來成事兒了,老子也跟着雞犬升天混個官兒當兩天玩兒玩兒;你要敗事兒了,老子半毛錢好處得不着,說不得還跟着掉腦袋!”

“受累再多贈你兩句金玉良言,你當年在冷宮裏待久了,但宮中規矩還得抓起來,其一萬不可相差踏錯,其二遇事務必明哲保……”

永琰打斷道,“走了。”

“哪兒去?!”

“出宮。”

“!”劉必顯眼睛瞪的老大,失聲道,“你他媽逗我呢?”

永琰也不解釋,管他一條麻繩上的螞蚱還是一草辮子上的臘瓣兒蒜,轉身大步向外走去。

饒是劉必顯機智過人,也被永琰這樣不計後果的做法吓了個魂飛魄散,忙小跑跟上去拉他,永琰下意識按住探到肩頭的劉必顯,雙腿暗暗較力,後撤半步,接着反手一個側摔!

劉必顯一時沒防備,腳底一空,足被扔出去一丈遠,摔了個王八翻蓋兒。

“诶喲我了個大操——!”劉必顯四仰八叉叫喚個不住,永琰有幾分過意不去,朝他伸出手道,“對不住。”

“娘的!”劉必顯攀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捂着腰眼兒顫悠悠道,“你這什麽鬼習慣,要他媽皇帝老兒站你背後兒也得送命,直接就弑君了!”又嘟嘟囔囔,“老子容易麽,給你當謀士當刀子還得他媽當沙袋子任摔,真……诶!你又上哪兒去!”

永琰已經到大殿門口了,頭也不回道,“出宮。”

“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宮門也是你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麽!”劉必顯眉毛胡子一把抓,眼看人沒影兒了,崩潰大吼道,“走冷宮後門!明早兒之前麻溜兒給老子回來!你聽見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竹細工小天使的投喂,昨天晚上擦邊球打得閃了腰,今天連忙換上安全綠霸版,補發了25章,完整版還是@左達承鳴,給各位老爺鞠躬啦~~~~

☆、軍營事

潤之十六歲那一年冬日,初雪來得格外早。

大雪洋洋灑灑下了一夜,天地俱白,萬籁俱寂,啓明星傍月,閃出霧蒙蒙一道光。

五更時永琰起身,昏暗中摸索着穿好衣衫襯褲,在潤之唇邊細細舔吻片刻,又被攔腰抱住,二人纏在榻上好一陣揉弄。

鬧了一會兒,潤之睡眼惺忪道,“外面好像比往日亮些。”

“下雪了,”永琰應道,“琰哥先回宮去,你再睡會兒。”

“嗯。”潤之縮回被窩裏,把自己裹成個粽子,“快回去,天亮了叫人看見。”

“嗯。”永琰往外踏了兩步又折回來,打腰帶兜裏摳出個物什來扔在榻上,“給你玩兒罷。”說罷逃也似的奔出門。

潤之撿起來一看——竟是個木頭刻的小人兒,巴掌長,小臉兒雕得格外精細,魚兒眉柳葉眼,耀武揚威神氣活現,分明是個栩栩如生的小潤之。

潤之把它放在手心把玩片刻,學着小木頭兒的樣子雙手掐腰鼓鼓嘴,心道還以為是多金貴的寶貝,昨晚親熱的時候硌得生疼。腹诽片刻又滿心歡喜地捧着‘吧唧’‘吧唧’猛親了兩口,好好兒收進懷裏頭。

連日來泥僚放假,百官休沐,和珅成日被乾隆傳喚到禦書房幫忙拾掇折子。潤之不用上書房,白天在山裏頭随軍打獵,漫山遍野追傻狍子,夜裏等永琰歸來,抵足而眠,日子過得充實美滿。

天氣一冷下來,将士們除卻每日點卯操練之外,還多了個名為“擠油”的集體取暖活動。

潤之裹好棉袍子出來時,外頭已經響起震山響的“呦呵——!”

将士們皆打赤膊,裏裏外外紮堆圍了個大圈兒,當中已經形成小山一般的人堆。外圈個個兒面目猙獰,玩命往裏擠,脊背上都活動出一層薄汗,嘴裏“呦呵!呦呵!”大吼不止。

尹壯圖端着個木盆從潤之面前路過,見他仍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擡手往潤之脖子裏抹了一把雪水,潤之打了個突,徹底清醒過來。旋掬了一把雪捏實,用力一擲!

尹壯圖略一偏頭,輕松躲過,靴子尖兒往起一挑,濺起一片雪屑,迎風紛紛撲到潤之臉上。

“哇呀呀!”潤之大吼一聲,狠狠往前一竄撲到尹壯圖背上,冰冰涼的手順着衣領子直接伸到他胸膛裏。

胸膛寬廣滾燙,瞬間将潤之掌心那點雪融了,水珠順着肉體健碩的機理緩慢向下滑動,兩人倶是一僵。

尹壯圖臉上發燙,旋即爽朗大笑,朗聲道,“陳骁何在!”

“将……軍!”最內圍陳骁斷續出聲,“末将……在此!”

“擠誰呢?!”

外圍喬果子咬牙往裏擠,憋氣道,“不——知——道——!”

潤之大驚,“赫!這裏頭還有人吶!”

“那是!”喬果子喊道,“裏——頭——是——誰——!報…上…名…來!”

此言一出,人堆裏頭紛紛呼應。

“裏圈兒的,咱這是擠誰呢?”

“不知道!內圍聽令,将軍問擠的誰呀!”

“好像是柳軍師!看看是不是柳軍師!”

“看不清!”

“看甚看!接着擠!擠出人油為止!呦呵!”

“呦呵!”

“呦呵!!!”

“啊——?”潤之一想柳鳳雛那小身板子,這麽些人不給擠死了麽!忙回頭對尹壯圖道,“你趕緊讓他們——”

一個‘停’字還未出口,只聽尹壯圖大吼一聲“呦呵!”一頭紮進人堆之中,加入‘擠油’行列。

潤之:“……”

待将士們擠盡了興,遍體出透熱汗,身心舒爽,呼號着成幫結夥洗漱換衣準備點卯,潤之才瞧見剝繭抽絲緊裏圈兒幾乎被‘呦呵’得大小便失禁的牛不平和柳鳳雛。

牛不平佝偻着腰死死護着柳鳳雛,鍋底黑臉漲得透紫,身上衣服都給擠成爛布條子了,搭在身上要掉不掉地晃悠。柳鳳雛癱在地上有出氣兒沒進氣兒,一口口倒氣兒,魚鼓兒眼睛差點沒給擠冒了泡,鼻涕眼淚挂一臉,正經緩了好半天,才灰頭土臉從牛不平身子底下鑽出來,怒吼一聲,“誰他娘挑的頭兒———!!!”

将士們一聽風頭不對立馬作鳥獸散,尹壯圖首當其沖,喬果子跑慢了幾步,硬着頭皮上前攙扶道,“诶呦!這不是軍師爺麽!今兒起的早哇,怎麽是您呢呵呵——”

柳鳳雛蹦高兒掐喬果子耳朵,“就他媽你小子擠的歡!剛才還趁亂踹老子一腳呢!你說不說?說不說啊你!”

“鬧着玩兒鬧着玩兒,軍師爺爺~”喬果子彎腰就和柳鳳雛的身高,疼得龇牙咧嘴,“我在最外圈兒,連前排都沒擠進去~□□怎麽說的——君子動口不動手——”

“少他娘給老子吊書袋!”柳鳳雛橫眉立目,‘啊嗚’一口咬住喬果子耳朵狠狠一扯!含糊道,“咬死你個挨千刀兒不安好心眼兒!”

“疼疼疼疼疼疼!”喬果子趕緊讨饒,“軍師爺爺!小的知道錯了,再不敢擠您老人家啦!您還是動手吧,給我個痛快算了,您這鐵齒銅牙比刀尖兒還利呢——呦呦呦要掉要掉!”

潤之看他們鬧半晌,又跟着笑半晌,等将士們點卯早操完畢,又被尹壯圖拖着到山上下獸夾子去了。

八寶山地氣暖,動植物長勢良好,今年更達到‘棒打狍子瓢舀魚’的空前盛況,埋好的獸夾子不一會兒便能獵到一頭狍子或者一只山雞。将士們在山洞裏挖了個大地窖,把狍子大腿上頭肥些的肉儲存起來留着過冬,剩下部位用極鋒利刀刃削成紙一般溜薄肉片兒,架炭火刷上山菜做的醬淬酒炙烤,“茲啦——”一聲縮成卷兒,配老白幹兒味道最好。

紅日初生,光芒鋪滿八寶山山頭兒,仿若佛光普照。

方儒生搓搓凍得發僵的指掌,慢慢吸了一口山間冷冽的空氣。

上山坡路被踩出不太規則的土臺階,大雪一蓋幾乎看不出了,方儒生一步三滑,倏忽被埋在雪底下的一截枯樹枝絆了個踉跄,跌跌撞撞撲進雪堆裏——厚雪被沖開來,露出下頭一方灰突突布料。

方儒生把上頭壓着的石頭搬開,拉住往外一扯,布料經風吹雨淋,線早松散,崩了領口上一枚和合二仙如意扣。

他将那枚扣子拾起來迎光打量片刻,嘴角抿起一絲笑意。

尹壯圖為追一只野豪豬狂奔二裏地,把将士們遠遠甩在後頭,誰知那畜生狡猾的很,身中數箭依舊生龍活虎奔走如飛,盡往犄角旮旯草堆山洞裏鑽,後來跑到三面環壁死胡同兒裏居然以頭撞山,磕了個頭破血流,腦漿迸濺而死,大有‘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惡心你一把’的烈士架勢。

尹壯圖喘了兩口粗氣,拔出腰刀将不太囫囵的野豬腦袋割下來,踢蹴鞠一般一腳彈射到山崖底下——繼而對着屍體抱拳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豬兄,壯圖敬你是條漢子!”說罷拎起一條豬腿“嘿呦!嘿呦!”往回拖。

正自思慮冬至包野豬肉餡兒餃子犒勞三軍,突然一聲極微弱的□□傳進耳朵裏,斷斷續續,悠悠微微,聽不太真切。

“!!!”

尹壯圖一怔,忙放下野豬,疾步往聲源處走。

枯草與大雪掩映處被挖了處陷阱,坑中間栽上獸夾子,這處少有人來,連尹壯圖自己都快忘了陷阱的位置,方才追擊之中沒踩上實屬萬幸。這會兒他俯身趴在陷阱上方往下看——底下獸夾子竟捕了個白皮兒書生!

只見手臂長的獸夾子狠狠咬進那人小腿裏,一席青色儒杉下擺已然血跡斑斑。書生面色煞白,嘴唇發青,半阖着眼,只剩口中微弱□□聲尚能分辨死活。

尹壯圖心頭激震,當下顧不得許多,只道救人性命要緊,縱身躍入齊胸高的陷阱中,小心拍了拍書生清秀面頰,“小兄弟!醒醒!”

書生睜開眼,瞳孔微微擴散,虛弱道,“潤之……少爺……”

“你認得豐紳?”尹壯圖一聽是友非敵,連忙矮身兩手扒住獸夾子兩側,陷阱雖深卻窄,半蹲着不好借力,尹壯圖先比劃一番,頓了頓道,“你且忍一忍。”

說罷兩腿岔開紮了個馬步,雙臂猛一使力,獸夾子‘吱嘎’鈍響,連血帶肉一并扯了出來,書生悶哼一聲,暈厥過去。

尹壯圖馱着書生從陷阱裏爬出來,把人平放在地上,先扯了條袖子将傷口上方紮住,待血液不再流通時俯身将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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