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說話越來越打官腔,汝傳呢?”

“诶,”元瑞無奈,“不教好,汝傳年紀尚小,哪能議親,倒是聽稽伯父提起,稽璜與那宋員外的女兒過了八字。”

“宋員外的女兒?”潤之大駭,“哪個宋員外?是十裏集宋員外?抛大獅子繡球那位?!”

那日與永琰、牛不平三人逃得匆忙,後來将這事抛于腦後,原來竟是稽曾筠為這事收得場麽。

“正是呢,”元瑞瞧了稽璜一眼,笑道,“那日街面上傳得沸沸揚揚,宰相之子指使手下力士接下繡球,後落荒而逃,誤人姻緣,你當就不了了之了?”

潤之對後來之事毫不知情,咽口水道,“那,那此事如何善了?”

元瑞但笑不語,汝傳憋不住話,嚷嚷道,“還,還不是你那神通廣大的爹!臨時抓人頂包,我爹把我那幾個不成器的老哥巴拉來巴拉去都不符合人家要求,才又找了稽璜他爹!”

潤之簡直五雷轟頂,雷了個外焦裏嫩,自己一時興起,指使永琰生事,卻不想連累了發小,此事和珅從未提起,原來竟在背後為自己擔待至此,并且牽連甚廣……

“稽璜……能擡起來那個繡球?”

稽璜謙虛地搖搖頭。

元瑞道,“稽伯父直接将宋員外幾處鋪子并了,倒不用入贅,官商聯姻是喜事,雖不算門當戶對,那位姑娘當個側室也不虧了。”

潤之這才松一口氣,弱弱道,“那繡球怎麽說?”

“稽伯父叫幾個夥計修補好,擡回府裏了,說就當彩禮。”

“那……那位宋姑娘……稽璜見了麽?”

稽璜面上發紅,卻似含羞帶怯,輕應了聲道,“很好。”

好就好,好就好,潤之拍拍胸脯,籲出一口濁氣,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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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對汝傳道,“對了,指婚那事你平日幫我留心,紀叔肯定知道點什麽。”

紀汝傳方才被奪了零嘴,正鬧脾氣,“不的!”

“還生氣?你還記仇了你?!”潤之從懷裏掏出一小包牛肉幹,努努嘴問道,“不要?”

汝傳丢盔卸甲,立即倒戈,“要,要!給我!”嚷罷踮腳去抓,潤之兩手托着舉過頭頂,汝傳無論如何也夠不着,急得哇哇直叫。

元瑞劈手奪下,抛給汝傳,蹙眉道,“你盡知道捉弄他。”

“嘿,他上回輸棋欠小爺那四斛夜明珠還沒影兒,少将軍倒幫我問問,何時還債啊?”

“我,我,我還是個小孩呢,”汝傳把牛肉粒高高抛起,又準确無誤落進嘴裏,辯解道,“小孩說話不,不作數的,是不瑞哥?”

“你個小沒良心,心裏只有你瑞哥!你忘了小時候是誰帶你上樹掏鳥,誰帶你下河抓魚,誰陪你買的春宮陽宮,又是誰幫你把你爹的竹葉青換成童子尿?”

“是,是瑞哥!”

“嘿你!”

“略略略~”

“好了,別鬧了,”元瑞簡直不忍卒睹,一手拉住汝傳,一手攬着潤之,以防他倆再掐架,“現下去你住處麽,潤之。”

“對,”潤之長臂勾着元瑞脖頸,“帶你們見個人。”

“何人?”

“見了就知道。”

元瑞便不多問,潤之以手揉捏了兩把,元瑞胸肌結實,蓄滿力量,潤之羨慕道,“瑞哥兒,你這軍營裏日子過的自在不?”

“怎麽自在,軍營不比家中事事妥當,規矩多、夥食差,國家罹難必先沖在最前線,精忠報國乃是家訓……”

“夥食差你還吃的這麽壯?”

“那是練的!”元瑞恨鐵不成鋼,“真該将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并扔進軍營裏歷練歷練,尤其稽璜。”

一直默默跟在後頭,沒什麽存在感的稽璜乍然被點到名字,誠惶誠恐地看過來,又十分腼腆地笑了一下,表示贊同。

“這你可說錯了,老弟現在可不似當年,”潤之吊兒郎當,“我得了高人指導,如今也是有幾分正統功夫傍身呢,一會兒咱倆比劃比劃。”

元瑞面露疑色,又不便打消他積極性,便道,“可是要帶我們去見教你功夫那位高人?”

“是……也不完全是他教的。”

潤之那三腳貓功夫不僅有永琰的功勞,尹壯圖明裏暗裏也指點不少,軍營的确是個鍛煉人的地方,潤之心道,小爺也是軍營裏混過的人,受過傷流過血,早晚有一日也要教你瞧瞧厲害。

汝傳插口道,“見便見罷,屆時瑞哥與高人交手,為你讨場子。”

“欸,”元瑞道,“怎的随便同人交手。”

潤之:“是啊是啊,不能交手,不能交手!”無論傷了哪一個都是不好。

元瑞:“應叫切磋,記住了,汝傳。”

汝傳:“唔,記住了。”

潤之:“……”

四人過連廊,至錫晉齋側院。

元瑞常随父出入朝廷,對嘉親王一事有所耳聞,在和珅府邸乍見永琰震驚不已,心中想到自十五皇子回朝時便風言風語不斷,而這人卻八風不動,如今一見,果真氣度不凡,扶膝便跪。

潤之心知永琰對這種場合最無法,又見他神色漠然,忙制止道,“不必多禮。”

稽璜見元瑞跪了,心中更是惶恐,連忙也要下跪,潤之忙道,“都不要行禮,大家自己人。”

元瑞會意,抱拳行軍禮,“神機營中久聞十五皇子大名,如雷貫耳,元瑞心中欽佩,今日終于得見,請受元瑞一拜。”

永琰道,“在神機營司何職?”

“五年前入神機營,如今任軍機校尉。”

潤之安排幾人落座,問道,“琰哥,你也在神機營待過?”

永琰不動聲色将他拉到身邊坐下,道,“從前同神機營段将軍學過虎鶴雙形拳,教你的翻牆也是在那處時,為逃脫責罰所練就。”

嘴上說着逃脫責罰一類笑話,面上卻依舊是嚴肅神色,少年們聽得心旌蕩漾,更是好奇神機營所在。

汝傳眼睛瞪得老大,“是前朝那個錦衣衛正史段燮,一挑八百那個?!”

“神機營段老将軍,不是他還能有誰。”潤之食指點桌,心中不禁生出幾分疑窦,當年永琰為母所累,不過十餘年歲便被逐入冷宮,又是如何拜了段老将軍為師?

元瑞繼續道,“段老将軍為人剛正,雖為前朝将士受降,卻向來心氣極高,不欲為清所用。習武之人,性情又孤僻古怪,從不輕易收徒,一生唯收四位徒兒,第一位是三十七年前的伊犁将軍戰神舒赫德,第二位是當朝護國将軍劉統勳劉大将軍,第三位是我父親,”提到父親,元瑞眼中自豪神色一閃而逝,繼續道,“還有一位,便是少時十五皇子,相傳拜師最晚,年歲最輕,但資質最佳,筋骨最精,只入帳中短短數月便得段老将軍畢生武藝真傳,後來後宮出……後來即便段老彌留之際還念叨……”

永琰神色微微一動,“他何時過世?”

“三年前便駕鶴仙去了,晚年病來如山倒,膝下又無子女兒孫,只一味念叨着幾位徒弟,最後那幾日,父親侍候在側,為他送終。”元瑞唏噓,“段老将軍神勇無雙,聖上感其忠骨,欽賜葬入郊陵郡,大清本重文輕武,這樣一來,也算給足咱們武人面子。”

院子裏臘梅團團簇簇開滿枝丫,一陣風吹過,花瓣上的雪粉被刮落,簌簌撲展在地,多寶打外頭進來,持着掃帚将雪與落花歸成一小堆。

潤之知永琰心中難受,默默緊握他的手背,永琰微微搖頭,給了他一個安穩的眼色。

汝傳靠着元瑞坐,小眼睛滴溜溜轉,低聲道,“瑞哥瑞哥,你瞧十五皇子看老大的眼神,是不是,是不是有點兒……”

元瑞蹙眉,遲鈍道,“有點什麽?”

“說不上,就是跟看咱們不一樣。”

“十五皇子暫住在此,潤之盡地主之誼,自然與旁人不同,小孩子家,緣何這般多心,吃點心罷。”

元瑞:“潤之,你可聽說邊疆戰事?”

“聽說了,戰事吃緊,二叔在那邊有些周轉不開。”潤之沉吟,“你也知道,二叔當年跟我爹……”

元瑞點點頭,“何琳将軍不會輕易朝朝廷借兵,聖上屬意,先撥步兵五千增援,過了年我便同父親拔營,這一仗誓要鏟除外夷,還滇藏百姓安寧,恐怕是場大戰。”

永琰厲聲道,“廓爾喀嚣張,屢犯我大清,是可忍孰不可忍,何時發兵?”

“暫定在春獵之後,具體的,還需商榷。”

“還有啥要商榷的?”汝傳一歪頭,“不就是撥兵馬,然後趕赴邊疆打仗麽?是不,老大?”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吃你的桃花糕去!”潤之笑罵,繼續道,“對,不都已經內定了麽,聖上還需商榷什麽?”

“拔營是一方面,邊疆戰事緊迫,若想将外夷連根拔起,聖上的意思是,要派一名皇子禦駕親征,以顯君威。”

潤之:“那商榷出結果了麽?”

“目前還未定下,這差事不容易,想來,左不過……”

潤之瞥了永琰一眼,見後者目色凝重,不現喜悲,便知其心中自有計較,定神揚聲道,“瑞哥兒!”

“何事?”

“你方才不說要與琰哥切磋武藝麽?”

元瑞遂将茶杯放罷,抱拳于身前,豎起拇指,肅容道,“正是,今請一戰,還望皇子賞臉,不吝賜教——”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感謝長袖親親和竹霜寶貝的投喂!那個……明天我要請一天假,給各位老爺道歉,就請一天假,最近有點感冒,休息一天馬上滿血複活!

☆、請戰書

永琰起身道,“院裏來!”

二人施展步法,出得門來,各自于院中亮罷身形。

永琰與元瑞雖倶不逾弱冠,卻各是一段流光風采,永琰眸若點漆俊美無俦,身形颀長健美,衣擺翩翩,無風自動,雙臂分開前後,勾指成爪,承虎鶴雙形。

元瑞馬步極穩,将八不八,容貌剛毅,眉如墨染,面色鎮定自若,雖着布衣,仍顯少年将軍不凡氣度,絕非池中之物。

多寶搬了馬紮到廊下,潤之興沖沖招呼道,“來來來,下注下注!”

“下什麽注?”汝傳問道。

潤之擠擠眼道,“咱賭賭看琰哥和瑞哥比武誰贏。”

“啊,”汝傳竄過來,“何為彩頭?”

“便押去年你欠的東珠如何?”

“分,分明是夜明珠,如何變了東珠?!你就,就是欺負我!我,我告兒爹去!”

潤之輕蔑一笑,便欲與他拼爹。

紀汝傳才知中計,潤之如何是想押寶,分明是想趁機加碼,将去年自己賒那一筆連本帶利贏回來,氣悶道,“那我,我押瑞……”又連忙住口,左右揣度不下,眼珠亂轉,心知二人任誰不好開罪,識時務者為俊傑,既難知誰贏面大些,倒不如殺熟來得心安理得,便道,“我押嘉親王贏!”

“行啊,你不跟你瑞哥最好麽,這回怎倒棄營了?”

汝傳默嘆,我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瑞哥兒萬勿記恨。

潤之又問,“稽璜你呢?!”

“我,我就不押了吧,拳腳無眼,磕了碰了總不自在。”

“大過年,讨個彩頭罷了,多寶,你押誰?”

“這個麽,”多寶見此情景,早将方才一番宏論抛于腦後,只道日後與十五皇子打交道的地方還多了去,那人又莫測,明哲保身才是真,笑嘻嘻道,“少爺,小的也押嘉親王爺。”

這般一來,汝傳、多寶押永琰,稽璜棄權不算,元瑞雖年少老成,又常年在軍中歷練,但到底是少年心性,骨子裏又是急而犟的脾氣,剛硬嘴唇緊抿,顯出幾分僵直,眉目間卻仍是寵辱不驚神色。

“行啊,”潤之最明白他不過,二指并攏含在口中,‘必兒——’‘必兒——’吹了兩聲口哨,沖院中喊道,“元瑞,我押你!争氣啊!”

元瑞立時緩和,微微側頭,也遙遙打呼哨回應,他相貌本就剛正俊朗,顴骨祈舒,眉如磨鋒,嘴唇轉折明顯,此時會心一笑,仿佛掙脫束縛般,鮮衣怒馬,滿樓紅袖招。

潤之附和宛然,宛若回到兒時,二人并肩作惡,互為盾铠的無憂時光。

元瑞回過頭來,面色肅然,卻似心情極好,朗聲道,“既是切磋武藝,點到為止即可,嘉親王不必相讓。”

永琰卻是不去看他,自方才潤之話畢便神色莫測,不察喜悲,只以餘光打量,片刻後漠然道,“來罷!”

不待元瑞細想,頃刻之間一陣罡風以至面門,永琰施展身法,一勢踏草飛霜,足尖輕踏,借巧力斜斜推出一拳,力道不甚強,角度卻極為刁鑽難當,拳風帶起一片雪屑,齊向元瑞襲來。

元瑞大驚,不想永琰腿上功夫極強,如今使上全力,竟臻化境,能踏雪無痕,穿風無聲,而自己卻全無察覺,當即半身曲仰,向後抽身疾退。

永琰蹂身而上,宛如一道素練,膝蓋猛擡,磕在其手腕穴位上,又迅速旋身,橫臂奇襲,力道極重地拍向肩頭氣海,元瑞偏肩險險側過,面頰被那一掌帶起的罡風刮得生疼。

永琰面色冷峻,拳腳之下毫不容情,招又連招,劈頭又是一掌,呼呼生風,近身卻改掌換爪,直取肋下!

元瑞自小練得正統招式,截拳擋腿皆是順應章法,孰料這人掌法步伐看似規矩,實則乖張淩厲随心所欲,招式靈活百變,雖有破綻,卻仗着力大速疾,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元瑞躲閃不及,全無反擊餘地,不得不以臂去擋,猛被敲住肘關節,整條手臂登時酸麻,功夫更是難以施展,一時被永琰迫得左支右绌,幾喪還手之力。

永琰招式既疾且狠,面上更如冰霜,眼白上像是蒙上一層血絲,隐隐發紅,竟是要拼命的架勢。

元瑞雖不驕縱,也總是大将軍愛子,軍中切磋多有人忌憚,從不曾吃過這般大虧,此時被永琰壓着打,拳來腿往,勉力過了十招,見永琰蠻力終究難以維系,終于被他尋得轉圜之機。

雙腿向後較力,咬牙猛蹬地面向前俯沖兩步,堪堪脫離受力圈,旋即反手翻掌扣住永琰臂膀穴位。

他出手如電,賭上自己數年軍旅生涯所學所練,為着軍人顏面與潤之的信賴,盡力一搏!

三十八段鎖喉手,四十六路小擒拿,便是天縱奇才,也總有一勢能制得住他,孰料永琰倉促中無從使力,居然冷哼一聲,雙膀用力一掙,竟是拼了手臂被他拗斷,也要掙脫開去,伸手打他!

院中諸人皆已呆傻,不知一場友好地切磋是如何變為以命換命的近身肉搏。

潤之見事不好,最先反應,永琰的狀态實在不對,此番看來,更像是一頭牢籠困獸,折爪斷牙也拼死相博!

兩人都血氣方剛,難免為争一時意氣失了分寸,倒真應了稽璜所言,若傷了誰真是難收場。

忙出聲喊道,“停了停了!就到這罷!”

元瑞手臂與永琰交纏在一處,正自較力,聽到潤之的聲音才猛撤力退後,數九寒天,兩人不過較量百餘招,面門上倶發了一層細汗。

二人各自卸力,粗喘呼出白氣,永琰依舊面色不善,兀自緊攥拳頭退到一旁,其他人這才圍将過來。

汝傳上蹿下跳,仿佛一顆落地撒尿牛丸,奔過來上下打量元瑞,“呼,真,真精彩,瑞哥沒傷着吧?”

“沒事,不必挂心。”元瑞摸摸他的頭,旋抱拳道,“元瑞學藝不精,輸得心服口服。”

“沒輸。”

永琰語氣十分生硬,停頓半晌,似乎在做什麽艱難取舍,繼而補充道,“你贏了。”眼睛卻一直盯着潤之。

“不不不,我輸了,”元瑞擦汗道,“甘拜下風。”

永琰似是極不耐煩,語氣更冷,“你贏!”

“琰哥說元瑞贏,便是元瑞贏了,不必推脫拉!”潤之忙打圓場,“走吧,回屋去,外邊冷。”

“對對,我都凍死了!”汝傳附和。

“小廚房新蒸出來的梅花乳酥,多寶去端過來吧。”

“呀哈!”撒尿牛丸一飛沖天,連滾帶蹦地跑了。

稽璜被方才這場比試駭得面色慘白,尚且緩不過味來,這會兒雙腿打顫,下盤虛浮,扶着牆動不得,元瑞無奈一笑,一手提衣領,一手扶腰,拎小雞仔似的将他半架起來.

稽璜勉力站穩,面如菜色,讪讪道,“見笑,見笑。”

幾人朝屋裏走,永琰卻自不動,潤之退到後面來扯他衣角,那人臉上依舊不放松,卻也不願掙脫,兀自思慮半晌,待其他人走遠才低聲提醒道,“賭資。”

賭資?

之前衆人押寶,自己下注元瑞,本是知道這發小兒好面子,為他讨場子罷了,原也沒将那幾顆珠子放在心上。

潤之心上驟然一暖,這般不肯服輸的永琰,願意低頭屈居人下,非要将勝果推脫,原是為了自己心心念念着,坑汝傳的那點兒賭資麽?

心中暖意侵襲,反複沖刷,仿佛含了一團溫吞泉眼般,舒暢熨帖,幾乎要令他無暇顧慮其他,抱住面前這人親吻。卻又礙着旁人在場,權衡之下只能作罷,便仰頭在他嘴角輕啄,一來永琰正在為不知名目的理由生氣,二來反正日後有的是機會,總不在這一時半刻,先将人哄好才是正道。

永琰登時耳根發紅,垂着頭埋在潤之頸間,像是極委屈又極羞赧地從喉中發出兩聲輕哼,之前陰郁卻被這一吻盡掃而空。

潤之為永琰拍落肩上的雪花,短短幾息之間,小腹上便抵着灼熱堅硬一物,心中暗笑,不禁更靠近他幾分,不露聲色探手去揉搓一把,柔聲問,“方才可傷着了?”

永琰調整呼吸,埋頭不答,待旁人悉數回避,才悶聲道,“不許。”

怎麽又開始兩個字兩個字說話了,這一愣神功夫,永琰已經撇下他朝屋裏走去,潤之自嘲一笑,趕忙追去。

多寶遙遙望着,掩口偷笑,碧空如洗,仿佛一整塊盈盈澄澄的玉石,映着院中琥珀翠瓦,繁盛梅花,凜冽中獨有悠遠之韻。

作者有話要說: 感冒略有好轉,幸運的話,心心念念盼望的東西明天就要成真了,先開心一會兒~~

☆、春闱場

自除夕那日會友,至正月裏串門走親戚、剃頭死舅舅,稽璜又受了寒疾閉門謝客,潤之白日與汝傳厮混,二人讨價還價了整個年關,紀汝傳笨嘴拙舌,終将夜明珠盡數奉還。

急行軍已至邊關,邊疆戰事少停,何琳坐鎮三軍,算下來已多年未曾回京團聚。

元瑞三日休沐未滿,又被乾隆宣回朝打點三月春闱事宜,一忙起來便不見人,只叫人從宮裏捎來口信說到時春闱同行,在隊首等他。

乾隆十六年,三月初六,百商避道。

行圍打獵早在清□□□□哈赤時便有先例,到皇太極入關,一直沿襲至今,乾隆時期重文輕武,三月春闱便由從前每年一次改至兩三年一次,美其名曰‘休獵’。

初春,紫禁城冰雪初融,江流入海,水聲淙淙仿佛置身江南,千家萬戶房檐下滴水,滿城梅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長街十裏,商賈往來,川流不息。

大隊浩浩蕩蕩,卯時便自北午門出,皇家馬車行至最前,錦衣衛同禁衛軍左右相護,武将大臣緊随其後。

元瑞騎高頭大馬于禁衛軍隊伍最前方,頭戴饕餮暗紋銀盔,紅纓雉翎,穗子繞過側臉緊系下颚,身披魚鱗精铠,腰間別一把三尺餘長紫金臣子劍,劍柄上系着白玉珩墜子,襯得容光煥發,已隐有乃父上将軍風範,卻自成一段不凡氣度。

潤之頭回騎馬,只覺得無比新奇,和珅怕馬性子烈傷了他,在出發前一度試圖将馬替換成驢,甚至将驢耳剪作馬耳形狀,企圖蒙混,多次被潤之抓顯形後只得作罷,千叮萬囑讓管家挑了匹性情最溫順的老馬。

“看什麽看?!老馬怎麽了,總比驢強啊,瑞哥,你說是不?多寶,你走遠些,休要偷聽我兄弟二人閨中密話。”

多寶不情願地驅馬退後,遠遠跟着。

元瑞憋笑看他自我寬慰,點頭認真道,“你該騎頭驢的。”

“怎麽你也這樣!是不是兄弟了還?!”

元瑞繼續道,“想當年瑞哥第一次騎馬,父親便為我挑了匹圈裏最烈的……”繼而回頭厲聲道,“後面跟上!”

老馬悠閑甩尾,不時低頭從容啃草根,潤之促馬與他并肩同行,“最烈的馬,後來呢?”

元瑞讪讪,低聲道,“小小年紀,你倒渾忘了,我足有半個多月沒去府上尋你,盡養傷去了。”

“啊?!”潤之張大嘴巴,突然理解了騎驢的可行性。

“你爹……嗯,福将軍對你真狠。”

元瑞扶額,“玉不琢不成器麽,瑞哥早習慣了。”

潤之側目去瞧他,不得不說,元瑞能有如今這般發展,絕與福康安鞭策教育密不可分,便誠懇道,“如今你也馬上要接福将軍的班拉。”

元瑞笑道,“诶,可不敢渾說,父親老當益壯,在家中也常感嘆,說還能為朝廷效力二十年,不服老着呢。”

“廉頗老矣,尚且哀食,又有誰人能永世不老。”

“正是此理。”元瑞勒馬回看潤之,馬聲長嘶,忽而認真道,“行軍打仗時,時常回溯兒時,想起你帶着稽璜、汝傳,活像小瘋子一般,一轉眼,你便長大了……我們都長大了。”

聽他這樣感慨的語氣,潤之也不由熟思,從小到大,元瑞如兄如父,寬嚴并既,無論發生何事,闖下如何禍患,在外永有元瑞擔待。

不必時時念及,但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自己需要,他一定就在那裏。

那是一種勝似血緣親疏關系的情誼,猶在兄弟之上。

元瑞靠近些,聲音控至極低,道,“潤之,瑞哥……有件事要問你一問。”

元瑞極少用這般嚴肅口吻同他說話,潤之不禁也正經起來,回答道,“知無不言。”

“你與那……皇子……诶,算了,不問。”

“問便問,你何時變得這般吞吞吐吐欲說還休,被稽璜傳染了不成。”

元瑞面上十分不自然,垂眸思慮片刻,似乎覺得不磊落,有違自己做人原則,便道,“潤之,不論你将來輔佐誰,瑞哥都同你站在一邊。”

潤之‘噗嗤’一聲,一手牽着元瑞□□馬匹缰繩,引他與隊列離得稍遠。戰馬威風凜凜,頗有些脾氣,此時被潤之一扥,擰着脖子朝後扯,元瑞一手控繩,踏着馬镫朝前挪些。

“你當我與永琰好,是想輔佐他,參與奪嫡?”

“不是麽?”

“瑞哥當我是這種人?”

“自然不是!”元瑞剛硬轉折的唇縫開合幾次,到底說不出辯解的話來,“我比旁人知曉你,你與誰親厚,與誰疏遠,必然是出于本心。但你我皆是臣子,與皇室畢竟身份有別,若是……難免落人話柄。”

“你最知道我,有此一句足矣,”潤之促狹眨眼,逗弄道,“瑞哥且再猜上一猜,我與那皇子是何關系?”

元瑞連連擺手,似乎極為難以啓齒,避之不及,“罷了罷了,不必多言,瑞哥知你有分寸,你那些個花花心思我這粗人也不懂。”旋低聲自言自語,“旁人好的不學,去學人斷袖……”

潤之笑得打擺子,又不知如何同他解釋,險些從馬上翻下去,元瑞連忙伸手去扶,潤之按住他一條手臂,借力坐穩,松了口氣。

福康安在隊尾坐鎮,将出風頭的機會讓給年輕一輩,此時元、潤二人偏離隊伍,從背後看去靠得極近,顯出極親昵模樣。

自遠處皇子隊列裏驟然刺出一道冷冽目光,如同利刃出鞘,鋒芒畢露,殺氣四溢!

元瑞警覺極高,立即察覺,大掌不動聲色收回,按在腰間,以拇指抵于臣子劍鞘邊緣,寶劍铮然撬開一寸,寒光粼粼。

潤之不明所以,只當有外敵入侵,慌忙舉目望去——

越過層層人馬,永琰心有靈犀一般地與他眼色相接,那目光中卻蘊着滿滿溫柔,又極快地別過頭去。

潤之揉揉鼻子,心裏覺得暖洋洋,十分幸福。

喜歡上這樣一個人真是太好了,說不出确切是哪裏好,就是覺得自在快活,自己惦記着他,而他也惦念着自己,兩個人就像是一個人。

天家子弟自成隊列,公主乘轎,丫鬟婆子随了一幫,皇子個個錦服雲靴,皆騎棗紅駿馬,各有一段雍華氣度,此時行程伊始,皇子公主倶感新奇。

永琰在一衆皇子之中格外俊美出挑,身邊卻唯獨一名随從相随。引不少随轎侍女春心大動,又礙着身份地位不敢高攀,只得暗抛秋波,更有幾位豆蔻公主,臨窗而恬,暗戳戳瞧一瞧這位未曾謀面的皇兄,一時香風陣陣,媚眼橫飛。

唯有十公主目不斜視,妝容素淡,斷了的眉頭以劉海遮住,在花枝招展之中極不出衆,如同一簇打蔫的蒲公英,默默随從前進。

皇子隊伍首位,高頭大馬載一弱冠男子,年紀雖少卻随從甚衆,鳳眼上揚,相貌堂堂,眼梢隐隐透出算計神色,身着暗雲紋刺繡蟒袍,腰配黑曜環、金絲帶,卻端得一副眼高于頂,傲然遺立的倨傲姿态,正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八皇子永璇。

潤之朝那邊望,隐約見那八皇子鳳眼一眯,也朝這邊瞥了一眼。

“怎麽沒瞧見太子,太子在何處?”

“與皇後同乘一轎。”

潤之不解,嘲道,“太子亦是皇子,沒的搞特殊化,旁人騎馬他坐轎?”

“這你有所不知,”元瑞道,“太子今年剛滿八歲,卻是自皇後胎裏帶的先天不足,素日養在深宮,病體孱弱。”改用氣聲,“朝堂上皆傳太子活不到十歲,皇儲不穩,故而近年奪嫡風波不斷。”

不遠處裨将來報,“少将軍,前方山道。”

元瑞沉聲道,“略作整頓,準備上山!”

“先不說,”元瑞望西斜的日頭,“這幾日地皮涼,夜裏加條虎皮毯子,等到圍獵行宮我再找你。”

隊伍走走停停,沿途皇子踏青逛景,公主撲蝶捕蜂,足行兩日方至南苑狩獵場。

南苑避暑山莊後萬壽山山頂,是歷來皇家圍獵處所。此處方圓百裏之內地勢低窪,源泉密布,有西紅門內殺虎臺與南大紅門北晾鷹臺兩處獵場,以供皇家騎射游獵,每逢春獵八旗走馬,萬騎争馳,場面宏大,蔚為壯觀。

皇家隊伍進入行宮,禁衛軍尾随而入,于晾鷹臺獵場北角紮營,将皇室圍在正中央,承環裝層層包裹,以保無虞。甫一到,烏雲壓頂,将士們倶動手紮起行軍帳篷。

一聲春雷炸響,蒙蒙小雨細如牛毛,潤物無聲,正是開春第一捧雨水。

“帳篷紮得如何?”元瑞三兩下将自己住處搭建完畢,轉而大步來尋潤之。

潤之将額上的汗珠抹了,讪讪道,“如你所見。”

“多寶,你先幹,小爺歇會兒。”

元瑞問,“和伯父呢?”

“爹爹打一過來便被傳到聖上帳中,福将軍不也去了?”

“正是,想必是商議明日圍獵之事……停罷,停罷,照這個搭法可要搭到明日去,一會雨下大了,泥濘濕滑更加不好打地基,你且站在一旁看着,瑞哥來就是。”

潤之吐了吐舌頭,悻悻将手中活計交代給元瑞,又打發多寶四處瞧瞧,自己立于一旁有一句沒一句搭話不提。

皇子在行宮中本倶有居所,奈何聖上發話,圍獵如親耕,萬務事必躬親,衆皇子公主亦是無法,便兀自冷眼觀望,着下人加緊建造帳篷。

永琰本欲先尋潤之處所,奈何身旁确無可用之人,只得親力親為。

劉必顯一席小将短打,鐵盔斜扣在頭上,嘴裏銜着根草,正盤坐在地手掐蘭花,口中念念有詞,“采天地之精華,吸日月之精華。”

永琰旋身肅容道,“幫忙!”

“不成,”劉必顯眯縫眼搖頭晃腦,“昨夜夜觀天象,天罡星宿隐隐發光,明日要有禍事,老子正做法為你避禍,勿擾勿擾。”

說罷繼續喃喃自語不止,永琰兩指勾着他後領,竟生生将起提得盤腿離地而起,忙道,“欸欸,要不得喽,不做法了,紮帳篷紮帳篷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竹細工寶貝的投喂,鞠躬鞠躬!

好事多磨,我相信該來的一定會來,我愛你們。

☆、危機日

春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夜,和珅在行宮未歸,三更時永琰來過一次,二人親昵地抱着睡了會兒,依戀萬分。

陽根倶是硬着,卻只想暖暖和和抱着親吻,沒旁的心思。永琰的唇溫潤而有力,帶着清新的露水氣息,緩慢卻堅定地親吻他,潤之滿足地嘆息,沉溺在這坦率的溫柔中,用手撫摸永琰健碩的胸膛,磨蹭他幹淨的脖頸。

多寶在床上不舒服地翻了個身,繼而打起輕微鼻鼾。

初春的雨夜裏,萬籁俱寂,雨水在帳篷頂積滿,又順着凹處縫隙聚為水線流淌下來。

偶有寒鴉輕啼,緩緩揭開山雨欲來的序章。

第二日天氣晴好,春風吹動草海沙沙作響,晾鷹臺南邊火紅的迎春開了一溜,湖水如同天然寶玉,澄澈見底。清晨元瑞帶領皇家衛隊操練,潤之半睡半醒間聽見口號聲,還以為自己身在山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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