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營。

又裹着被子賴了半晌,外面漸漸喧嘩起來,潤之用被子罩住頭,聽到多寶在帳外嗡嗡說話。

“我家老爺……,少爺……,請八皇子……”

又聽見一陌生聲音,幹咳一聲,語氣頗有些滿不客氣,“……不敢叨擾……還是請……”

“不便……還是……”

潤之猛地掀開被子,帳中無人,陽光透過縫隙照射進來。

“多寶,何事?”

“回少爺……”多寶正要答,一旁的小厮忙道,“世子醒了?我家主子有請。”

多寶不悅道,“你在此處等,我進去服侍少爺更衣洗漱。”

多寶掀了帳簾進來,潤之只從簾子縫裏窺見那小厮一雙金線雲紋繡靴,便知此人主子身份高貴。

八皇子?那個奪嫡風頭上的八皇子?他見我作甚?莫非是……想尋琰哥麻煩?!

“怎麽?誰要見我?”

“有麻煩了,少爺!”多寶面色凝重,伸手幫他更衣,“是當朝八皇子永璇,派了貼身奴才過來,嚷嚷着要您過去一見。”

“他見我做甚?”

“不清楚,那小厮狂妄無理,想必主子也不會是禮賢下士之人。”多寶為他戴上腰配,又尋靴子來蹬上,沉吟道,“這會兒嘉王……元瑞将軍和老爺都不在,少爺,要麽您還是等老爺回來再……”

“不必,”潤之心知那二皇子必不敢拿自己如何,無非見自己與元瑞親近,想拉攏罷了,思及此處,他心中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熊熊之火迅速燃燒起來,愉快道,“這些事日後也少不得,總不能時時處處依靠別人,小爺這便去會他一會,對了,你可知見皇子的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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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多寶立即傻眼,“不,不清楚哇,得拱手吧,還是要下跪?磕頭?三扣九拜?”

多寶素日不出府門,除了永琰之外也未曾見過半個皇子,自然不知臣子私下谒見皇子的禮節,潤之更是兩眼一抹黑,此時此刻不禁十分懷念起在山中養傷的方儒生,想着早些将方先生接回來,若是此時有方先生在側,必然禮數周全,分毫不差。

兩個半大少年手忙腳亂演練半晌,如何都不妥,忽而一聲號角響起,悠長渾厚,響徹天地。

“這是什麽聲音?”潤之趴在地上問。

“號角聲吧。”

“我還不知道是號角聲,”潤之哭笑不得,“我是問,這是什麽意思?”

“……大概是……放飯了?”

帳簾嘩啦一聲掀起,元瑞半邊身子探進來,“趕緊!圍獵要開始了!怎麽還沒收拾好?!把綁腿系上,我來!”

“诶!元瑞!不用不用,我自己……欸,馬上——”

元瑞來去匆匆,大隊禁衛軍在帳外等着領隊叫和大人的寶貝疙瘩起床。

此時帳外一派恢弘景象,八旗子弟分列而居,服飾色澤有異,□□騎棗馬,背後插素旗,随風展揚,井井有條彙聚于圍場。

鷹隊在上空盤旋,啾鳴聲烈烈綿延,各位皇子身後跟着大隊奴才,多數背着箭簍,垂頭小碎步,神色勤謹不茍。

乾隆一身明黃龍袍,不怒自威,腰配大閱,□□爪黃飛電前額高昂,如踏火神獸,和珅亦騎馬踟蹰于後,不住擡頭在人群中尋找潤之。

紀曉岚驅馬靠近些,低聲問道,“兒子呢?”

“跟元瑞在一塊,丢不了。”和珅不放心地眺望,與斜前方乾隆身後亦步亦趨的劉墉相看個正着,二人皆神色不善,心底互相謾罵鬥法。

片刻後,和珅敗下陣來,讪讪道,“幸而你兒子沒來,不然他倆又不知道耍哪去了。”

“欸,汝傳就因為不能跟來,鬧脾氣呢。”

“別說了,聖上要發話。”

紀曉岚連忙噤聲,五尺鬥臺上赤膊大漢辮紮紅纓,甩起臂膀咚咚敲響巨鼓,鼓聲如雷,由緩而急,憾而地動山搖。

“南苑圍獵,乃是祖宗舊歷,今日皇室、八旗子弟倶在此集結。”乾隆面色冷肅,聲若洪鐘,日光之下仿佛真龍傍身,天子氣勢威嚴無雙,“今日春獵,兒郎們各展風采,膂強者得!”

衆皇子與八旗皆高舉角弓,單膝置地,應和生穿雲而上,扶搖萬裏。

潤之暈頭轉向尾随元瑞,由于距離太遠,乾隆的聲音傳至此處已顯得不太真切,多寶偷偷與元瑞手下裨将交頭接耳。

耳邊烈烈風聲不斷,潤之方才想起一事,忙道,“今天早……”

元瑞:“瞧見鷹隊最前方的赤羽海東青了?”

“瞧……瞧見了。”

“凝神,春獵要開始了。”元瑞沉聲道,“和伯父需伴聖駕左右,□□乏術,一會兒跟在我身後,箭戟兵器無目,傷了碰了我難同你父交代。”

潤之喉嚨一哽,連連點頭,“那……琰哥現在何處?一會兒也能見着麽?”

“皇子向來随駕先行,入林之前皆抽過紅頭簽,先射中頭鹿者可獲封賞,想是見不到面。”元瑞上半身趴伏在馬上,脊背微躬,仿佛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大手将潤之後背按低,“在外勿稱其本名,莫要叫人拿了把柄去……一日不見有何不可,休要再提。”

赤羽海東青長啾一聲,猛向下俯沖,利爪前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勾住一只野兔,翅膀驟然伸直,奮力拍打,再度一飛沖天!

“好——!”乾隆大喝一聲,将手中軒轅弓舉過頭頂,“今日只論勝敗,不講君臣,兒郎們!随朕入林逐鹿!”

“赫!赫!赫!”

乾隆旋身,一手拉缰繩,一手朝身後群臣一揮,爪黃寶馬前蹄騰空,雀躍般原地踏過兩圈,繼而如同離弦利箭一般沖射而去,在草莽上空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

“咱們也去!”紀曉岚道。

“……去,這就去。”

和珅憂心忡忡,擔心兒子受傷,又後悔昨日沒将潤之帶在身邊,不能親自護着周全,心不在焉。

“留神!”福康安笑喝一聲,自身後搭弓便是一箭,和珅敏捷俯身,金鋼箭頭堪堪擦着□□馬鞍頭上的紅纓而過,登時精神一震,正欲回頭訓斥幾句。

劉墉暴跳如雷叫喊道,“是誰?!妄圖行刺本官不成!”

劉墉面色醬紅,官服左邊袖擺已被方才一箭撕裂了大半邊,正怒視福康安。

福康安驅馬與和珅紀曉岚并绺而行,胸前護心鏡嵌在铠甲之中,明晃晃刺花了劉墉一雙老眼。

劉墉氣急敗壞,連聲道,“莽人,莽人!”

福康安面不改色道,“今日圍獵,劉大人身着官服,冗雜繁複,難免行動不便,末将體察上意,自是舉手之勞。”

言下之意竟是好心幫忙,替劉墉除去繁冗,還擺出一副‘不必言謝’的石板表情。

紀曉岚哈哈大笑,怎肯錯過千載難逢之良機,連忙補充道,“劉相這長短袖既方便又獨特,大有□□草原風采,可是比平時好看許多,想必今年京城勳貴該要紛紛效仿拉~”

此時聖上不在,又兵荒馬亂,自然無人撐腰,劉墉只得将這啞巴虧咽了,冷哼一聲,驅馬告狀去也。

福康安遂拱手道,“末将需保護聖上,先行一步。”

和珅心情大好,擺手道,“你且去罷,我二人随後就到。”

此時永琰焦急驅馬,卻無視腳下山精野兔,劉必顯一溜小跑跟着,大叫道,“慢……慢點!趕情兒你是騎得寶馬,老子可腿兒着呢!你這又不打獵,跑這麽疾作甚?!”

“找人。”永琰道。

“找……誰……”

劉必顯的聲音愈來愈遠,叫罵終于被甩在馬後。

☆、功成将

林中

風吹草展,乾隆縱馬肆意飛馳,颠簸的馬背與耳邊的風聲仿佛讓他回到十七歲時,□□有寶駒,心悅之人在身側。赤身渡海,彎弓射雕,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

努爾哈赤說,男人的江山在馬背上。

那時候的乾隆只是個并不得寵的皇子,朝堂之上處處受人掣肘,孤立無援。旁人冷眼,兄弟相殘,奪嫡之路險象環生。但平心而論,那也是他最快活的年歲,有酒有肉,有野心。

乾隆駐馬回首,林中寂靜,只聞流水淙淙。

和珅沒有跟來。

他嘆了口氣,感覺有些疲憊。

樹叢中沙沙兩聲,乾隆耳廓動了動,警惕地反手抽箭。正當此時,一聲凄厲鷹鳴響徹,竟是廓爾喀什的探隼!

樹叢中暴起數道黑影,倶黑衣蒙面,手中匕首寒光一閃,迅猛向乾隆飛身刺來!

變故突生,禁衛軍駐守晾鷹臺四邊,乾隆只身一人,被黑衣力士團團圍住,竟絲毫不顯怵色,居高臨下,長箭搭弓,箭尖精鋼破風而去,發出“铮”一聲嗡鳴!

距離最近的黑衣人躲閃不及,箭頭‘嗤’地沒入肋下,過兩肺,竟又從後腰斜斜破出,直釘入樹幹數寸!

“咚!”黑衣刺客應聲而倒,乾隆反手再搭一箭,軒轅弓陣陣金鳴,似與主人心意相通。

當是時,局勢再變,一名黑衣人潛行至馬後樹叢,匕首橫裏抹來,爪黃馬向側躲去,匕首狠擦過馬腿!

爪黃飛電驚痛之下前身揚起後蹄猛蹬,乾隆借力飛身而起,旋身瞬間,于空中彎弓搭箭,刺客疾退,被乾隆當胸一箭射殺。

繼而屈膝落地,明黃衣角沾了泥污,神色依舊自若。

乾隆落馬,已是大勢不再,刺客頭目口中說了句什麽,其他人圍攏過來,範圍逐漸縮小。

刺客頭目大喝,“中原皇帝!”

那人口吻生硬,顯不是京城口音,一字一頓道,“功夫皇帝,果然名不虛傳。”

乾隆紋絲不動,起身睥睨衆人,冷道,“喀什大族,令朕大失所望。”

“失望不盡然,我族首領有事相求,”黑衣首領不為所激,匕首向前推進一分,“刀俎加身面不改色,不愧為九五之尊。”

“你們中原人,講究條件等價,凡事都要手握籌碼,胸有丘壑,如今天朝皇帝在我族手中,別說幾畝城池,便要那正大光明匾額下的鎏金龍椅,也有人拱手送上罷。”

乾隆冷笑,“如若國土淪喪,大清有無皇帝,又有何妨?”

“君為臣綱,自也為民之綱,大清以帝為尊,你自是這天底下最重籌碼。”

“未免言之過早!”

黑衣人只當他困獸猶鬥,匕首抵着乾隆脖頸,緩緩劃出一道血線,威脅道,“性命不保,何談國仇家……”

話未說完,達達馬蹄繞山追來,橫裏冷箭‘咻咻’兩聲,直穿脖頸而過!刺客頸項之間爆出一個血洞,脊椎驟然碎裂,黑衣力士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福康安雙腿一夾馬肚,緊接着回手抽箭,動作老辣連貫,遙遙大喝,“末将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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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之與元瑞二人下馬整頓,元瑞幫潤之把野雞搭在馬脖子上,不解道,“方才明明有頭鹿,怎麽不射?”

“沒瞧見那鹿後腿上染有一绺赤色?那是為皇室準備的獵物,為臣者不可私獵,若不小心獵去,便是以下犯上的罪過。”

“……”潤之吃驚道,“竟有這樣的說法!”

“前幾年春獵你都未曾參與,自然不知其中關竅,說來,就如你當年下的那盤臣子棋,君王堪堪閑散,臣子一身冷汗。”

“不不,那日的棋我真的盡了全力,而且并非棋差一招,就基本沒落幾顆子直接輸了,也不知道那些神乎其神到底怎麽傳出去的,想來又是我爹……”

“诶,何必妄自菲薄。”元瑞笑道,“狩獵之中,臣子們只獵些小物,待開宴時助興即可,萬不能奪了風頭。”

“胯……□□之臣。”潤之咽了下口水。

元瑞給了他後背一巴掌,笑道,“不當比方,不知你成日裏想些什麽。”

潤之後背倚在褡裢上,屈着一腳,吊兒郎當道,“早知道帶兒子過來,它成日在府裏,快憋成貓了。”

“你可少給你父惹禍,以後若想帶它出來玩,有的是機會,待明年開春,帶你們到函谷關外行宮玩。”

元瑞話音未落,鷹隊盤旋沖至上空,森林上方騰起無數驚鳥,叽叽呱呱叫嚷,天邊突然升起一道明亮火焰,白光乍亮,茲啦作響,橫越半邊天空!

“是父親的響箭!”元瑞仰頭,臉色驟變,“有人襲營!”

潤之駭得一怔,道,“何人襲營?!快去幫福将軍!”

“我去,想來是喀什混入耳目鷹犬,目前情況未定,不能帶你冒險,你就在此處,不要亂走,多寶與我手下裨将所處不遠,腳程也快,不消半炷香功夫便能趕來。”說罷調轉馬頭原路返回幾步,卻又驅馬極快跑回潤之面前,解下綁腿上的匕首,“此物你拿去防身,萬勿亂走!”

“曉得,你快去,別管我。”潤之催促。

未幾,元瑞道,“罷了,你還是随我一同去,縱是拼盡解數,總也護得住你,更放心些。”

“大老爺們怎這麽般啰嗦!”潤之橫怼他一拳,心急如焚,既記挂和珅安危,又擔心自己跟着去妨礙元瑞身手,“快去快去!再晚些皇上要駕……”驚覺不妥,忙朝馬屁股上猛踹一腳,喝道,“駕!”

元瑞拉緊缰繩,高喊道,“原地等我!”駿馬長嘶一聲,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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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打馬趕來,局勢再度逆轉,黑衣首領立斃,乾隆無人掣肘,立即解開背上箭囊,搭三箭于弓弦,弦如滿月,铮然放箭!

風馳電掣,三箭皆中!

福康安亦搭弓接連射箭,奈何投鼠忌器,唯恐損傷龍體,刺客人數又衆,一時将乾隆團團圍住。

乾隆身側只剩三只箭,若近身相搏幾無勝算,福康安飛腿下馬,抽出腰間大刀劈頭便砍,殺紅了眼!

一時血花四濺,骨肉橫飛,福康安手起刀落只在兔鹘之間,竟憑蠻力殺出一條血路來,與乾隆并肩作戰,禁衛軍已經趕來,豎起盾牌将其圍在當中。

飛魚十二衛沖殺進來,将外圍負隅頑抗者斬殺制伏。

黑衣力士越來越少,終于只剩五人。

最後幾人見兵敗如山倒,短促對視後,眼中瞬間露出陰狠神色。

四人迅速圍做環形,以身軀擋住飛魚衛,将乾隆福康安與最後一人隔在當中,後者緊握匕首向乾隆飛撲而去!福康安一刀劈下,将其右臂斬落,斜挑飛去,鮮血迸射,眯入福康安雙目。

就是這一錯目,已斷一臂的黑衣力士借力沖至乾隆面前,竟左手抽出小腿處另一把匕首,蒙面黑巾溢出血沫,雙目赤紅滴血,拼得同歸于盡的架勢推出一刀!

事發突然,任誰也不曾料到刺客仍續後招,不顧性命拼死一搏。這一刀實在刁鑽,乾隆向後疾退,幾乎避無可避,福康安本已力竭,孰料此時卻驟然爆發出驚人之力!

變故發生在須臾之間,所有反應皆出于本能——

乾隆眼前跳躍過明晃晃的光芒,他終于反應過來,那是福康安家世代相傳的護心鏡,這個人自為他南征北戰定江山之時,就戴着這樣一面護心鏡。

飛魚衛奮力一擁而上,将最後一名刺客斬殺。

福康安以刀撐地,緩緩單膝跪下,和珅擠入人群,兩手并攏虛握住他背上的刀柄。

“福将軍,你且忍忍。”

福康安搖頭,“不妨,拔。”

和珅勉力向外拔刀,刀刃卡在肋骨之間,換另一個角度,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福康安一手撐地,猛吐出一口血!

和珅額上滲出冷汗,內心愈發慌亂,雙手顫抖得無法并攏。慌亂之中一雙大手覆上,穩穩握住他的手,将那刀柄向上力提半寸,橫着割斷一根軟骨,繼而慢慢抽出來。

和珅籲出一口濁氣,當下也顧不得君臣上下,與乾隆合力拔刀,太醫提着藥箱趕來,跪地叩首道,“老臣來遲,求聖上降罪。”

乾隆擺擺手,疲倦得有些狼狽,“先看看福将軍傷勢。”

拔出的匕首上,刀尖殷紅中閃爍着詭異的青紫色,和珅霎時如墜冰窟。

“不妙!”太醫驚道,“刃上淬毒!”

“救。”乾隆眼眶微微泛紅,握着和珅手腕的力道重得發疼。

福康安背心傷口湧出大量黑血,瞳孔逐漸渙散,滿眼只餘一片明黃,那是他的君王。

福康安的頭漸漸低垂,有人圍攏過來,有人呼喊着什麽。

他聽見遙遠處傳來元瑞的呼喚,又好像近在耳畔,天邊火紅的雲霞映進他的眼裏。那雙眼中閃爍着溫柔的光芒,仿佛元瑞出生那一日,他從穩婆手中接過襁褓中的嬰孩,他看着兒子的眼睛,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不再需要父親的幫助與庇護,他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的嘴唇微微顫動,終于甄沒于混亂之中。

只有乾隆知道他說了什麽。

一将功成,幸不辱命。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感謝竹細工寶貝與聲色如彼寶貝的投喂,今天第一次申榜,祈福ing~~~

弱弱的請一天假,假期結束了,明天回學校了,一天一夜的火車令我悲痛欲絕,後天見我的寶貝們。

☆、行八子

“涼風有意,秋月無邊,我思嬌的心情好似度日如年……”

“少爺,您還有心情說快板吶……”

“不然嘞?”潤之坐在樹上晃悠兩條長腿,朝多寶丢了個酸果子,正砸在他頭上,發出‘嘣’一聲脆響。

多寶啃兩口果子,酸得倒牙,憂慮道,“那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急也急不來,不是已經讓裨将去報信了?”

“都好一會兒了,要不,咱們去看看?”

“行啊!”潤之一骨碌從樹上滑下來,剛要翻身上馬,“欸,不成了,瑞哥說了不讓亂走……”

“唔,”多寶點頭,“那邊這麽久不見動靜,不知道刺客被擒了沒有。”

“有福将軍與瑞哥在,想來不會有閃失……”

“你竟如此相信他們?”

潤之一怔,“多寶,你說話了?”

“沒有,”多寶退到潤之身後,低聲道,“少爺,你身後。”

八皇子永璇抄手伫立在他身後,面色桀骜陰郁,尾指微翹,撚紫檀念珠,小厮手牽獅子骢缰繩靜候在側。

他們何時至此?又是從何時開始聽潤之與多寶的對答,潤之竟毫無察覺。

多寶及時推了潤之一把。

“啊?”潤之拱手道,“……哦,不知八皇子駕到,有失遠迎……”

永璇好整以暇道,“你又不知本王至此,如何遠迎?再者此處天高地廣,并非你封地亦或鄉裏,談何有失?”

“正如皇子所言,天地廣闊,我心安處為故鄉,自是天為蓋,地為席,四海皆居,殿下所到之處,為臣者自該夾道相迎,方顯禮數備至。”

“哦?”永璇眉梢微挑,一掃先前雲淡風輕,顯出十分陰險算計的神色,“相國之子既如此注重禮數,緣何今晨不應約谒見?是否本王身份地位比不得新回宮的十五弟,入不了豐紳世子貴目?”

此人好生狡猾,潤之心中大呼不妙,幾句話便落入他設好的陷阱之中,還沒見就結下梁子,看來此事想善了是難了。

“今晨之事,确是我疏忽,本該第一時間便前去拜見的,苦于,苦于時間緊迫,集合號角吹得急,聖上,聖上……”潤之眼前一亮,“殿下可看見方才天空的響箭?”

永璇抿着一絲輕蔑微笑,“見了又如何?”

“喀什細作混入獵場,聖上遇襲,元瑞少将軍已經趕去救駕了,想必這會兒禁衛軍也已經趕到,殿下……”潤之看着他的表情,越說越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對,又不敢肯定心中臆想,只覺得心驚不已,“殿下此時,不該在此地吧?”

“本王過去做什麽?”

“殿下與聖上血脈相連,自然……”

“血脈相連?”永璇步步逼近,語氣陰毒瘆人,“所以呢,本王應該沖過去,浴血拼殺,最好擋在父皇前面,挨上一刀,以彰顯為子一片拳拳孝心?”繼而冷笑,“這樣也好,或許父皇一高興,廢了那廢物,立本王為儲,還剩卻不少力氣……”

說話間永璇已逼至潤之身前,半低着頭,幾乎臉對臉同他說話,潤之攥緊拳頭,随時準備給他一記左勾拳,咬牙道,“為臣為子,倶該有報國為君之心。”

“賢臣會死,孝子也會死,歷史無情,唯獨這皇位,與權力永存,”永璇在他耳邊輕輕呵氣,“過了今日,這天下是誰的,還不一定……”

潤之渾身僵硬,像被扼住脖頸般動彈不得。

獵場層層戒備,廓爾喀什縱使外夷膂強,如何能夠在朝中無人裏應外合的情況下混入獵場,又如何對乾隆行蹤了若指掌。皇室無親疏,或許從一開始,這位皇子便打着皇位的注意,他的眼中,便只有龍椅與權力。

“別碰他!”

破風聲咻然劃過!

永璇向旁側身,金鋼箭頭擦襟而過,直沒入底下,只剩箭尾的孔雀翎羽。

潤之尋聲望去,永琰騎馬駐足,□□正是自尹壯圖處借來的寶駒驚羽,永琰身材挺拔健美,恍若天神,一手開弓,食中二指向後微揚,手臂肌肉繃緊,依舊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勢。

八皇子撣撣衣衫,似笑非笑,方才那一箭直紮胸口,擺明是要取他性命,此人卻面不改色,甚至更向前踏過一步,手掌極輕極快地拂過潤之側臉,氣音道,“你且瞧——”

金鋼利箭铮然離弦,永璇巧妙旋身,針尖般精細的箭頭帶風而過,堪堪挑斷他袖口幾根金絲線。

“不知十五皇弟駕臨,有失遠迎。”八皇子笑道,旋即沖潤之暧昧挑眉。

永琰蹙眉,搭弓便要射第三箭,潤之連忙阻攔,此時事态未定,若是再莫名其妙加上一個謀害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好事。

正當此時,小路上慌張跑來一名短打小将,神色凄惶,附在八皇子耳邊說了幾句,後者臉色一變,顯是事不應心,随後狠狠一腳,将那小将踹倒在地,面孔扭曲猙獰,啐道,“廢物!”

小将連滾帶爬,奪路逃竄,八皇子盛怒,自身後一箭貫入其胸膛,小将痛呼尚未出口,直挺挺倒下,當即斃命!

獵場正中緊急集合號角長鳴,召皇子群臣歸來。

潤之心念電轉,觀其反應便知篡位之事不成,不禁松一口氣。永琰搭手将他拉到馬上,雙臂圍攏,抱在身前。永琰身上有淡淡男子汗味,讓潤之心旌蕩漾,不禁回頭親吻他嘴角。

孰料衆人正欲分頭之時,一抹白影自樹叢之中飛馳而過,白鹿現世,如同夜幕中劈天而下的閃電,攜帶驚雷滾滾,腿間一簇紅纓耀目非常!

八皇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眼底陰鹜之色盡顯,翻身上馬喝道,“頭鹿難得,十五皇弟可有膽與為兄逐鹿?”

“不逐。”永琰道。

八皇子:“……”

“琰哥?”潤之問道:“為啥不逐?”

“你喜歡?”

“呃……還,還好……”

永琰自始至終未曾正眼看過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兄長,此時方勉強擡眼打量一番,繼而低頭親了親潤之側臉,溫聲道,“等琰哥把那畜生捉來給你。”

八皇子:“……”

八皇子讪讪叫道,“鹿死誰手,還未可……”

“白鹿皮子難得,”永琰驅馬追趕,一邊道,“一會兒剝了給你做鬥篷。”

“鬥篷好,”潤之笑道,“再給你做雙靴子,讓二娘繡上竹葉?”

“嗯,再繡松針和雲紋。”

“琰哥也喜歡雲紋?”

“上回見你靴子上繡的松針和雲紋,好看。”

八皇子臉上雲淡風輕的神色幾乎繃不住,勉力朝獅子骢股上抽一馬鞭,寶駒前蹄擡起,奮力嘶鳴,箭一般風馳電掣飚射追去!

☆、蛇蠍險

“歸營號角響了,我們不回去麽?”

“不急,”永琰道,“先将頭鹿捉了,再回不遲。”

潤之倚在永琰懷裏,驚羽頗通人性,似是知道所載之人與主人關系親厚,行路時盡走平處,颠簸極小。

二人靠得更緊,身軀相互摩擦,永琰陽根硬着,抵在潤之股間。永琰面露窘色,稍稍朝後挪去,潤之貼身向後蹭,聽到永琰難耐地喘了兩聲。

潤之勉力回身,親了親永琰耳朵,嘴唇漸漸下移,蜻蜓點水般吻過耳根,臉頰,嘴唇。永琰一抖缰繩,驚羽緊緊追逐白鹿不放,白鹿力竭,速度逐漸放慢,眼看便要追上!

正待搭弓之時,風聲驟起,一支長箭帶起碎葉紛紛,自前方穿射而來!

箭尖直沖潤之心口,幾乎避無可避!電光火石之間,永琰瞳孔驟然縮緊,軀體直臂,奮力一抓!

箭尖直抵眉心,卻再不能前進分毫,眼前血花爆開,耳邊盡是皮肉綻裂之聲,潤之心頭一窒,失聲叫道,“琰哥!”

箭頭乃是特制,最前方以精鋼彎成回形倒勾,側置血槽,永琰随手拔箭,掌心皮肉翻卷,血流不住。

“無事。”

永琰渾不在意,将手在馬毛上一撸。以另一只手扳着潤之下颚,轉過臉來,打量片刻,繼而昂首怒視八皇子。

“你什麽意思!”潤之渾身戰栗,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鬥雞。

永璇陰笑,“早說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說罷回手再搭一箭,依舊指向潤之心口,永琰亦搭一箭,受傷的手掌勉力拉弓,将弦拉至極滿,竟又令二指在弦上擰成一圈,繃出铮然一聲,膂力千轫,逆風飚射而出!

“不可!”潤之話未出口,箭已離弦而出!

□□獅子骢躁動不安,永璇雙腳夾緊馬腹,嘴角裂開笑意,竟紋絲不動!

随從尖嚎一聲,驚起林中飛鳥無數,八皇子中箭落馬。

那一瞬間,潤之仿佛看見,嘲諷的笑意鋪陳在他眼底,那是一個扭轉敗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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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回鸾三日,福康安将軍救駕殉國,風光大葬,元瑞少将軍承其爵位,升任禁衛軍統領。

彼時永琰已入宗人府,除了瘋狗般為受傷兒子讨說法的劉嫔,無人再提起他來,滇藏戰事告急,朝臣們戰戰兢兢,文官言之鑿鑿,武官人人自危,唯恐不能置身事外。

至于蓄意殘害手足的十五皇子,好像早就已經死了,就如同當年的魏佳婕妤,在大清史書上掀起微微波瀾後,歸于寂滅。

或許他早已成為宗人府裏一把枯骨,熬鷹架下一撮塵灰,或許依舊茍延殘喘,日日受刑,無人留意。

宮中

“皇上,皇上要為璇兒做主,”劉嫔哭得梨花帶雨,呼天搶地,“若是璇兒有個三長兩短,臣妾也活不成了……”

太後攙扶道,“璇兒受傷,皇帝自有公斷,不必說這些個不吉利的。”

“可這都已經幾日了,”劉嫔不依不饒,“皇上……”

“朕已經下旨将永琰關進宗人府,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乾隆以兩只抵着眉心按揉,心力交瘁,怒道,“是要殺了朕的子嗣才肯罷休麽?!”

“不……不是……”劉嫔驚得不敢哭,委屈道,“璇兒也是皇上的兒子,璇兒這傷就白白受了麽……”

“此事尚未定論,”太後見乾隆不痛快,上前圓場,“劉嫔也不必過于傷心,璇兒亦是皇帝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傷了誰都是心疼,你先陪哀家回宮罷,讓皇帝自己拿主意。”

劉嫔諾諾稱是,攙着太後告退。

同一時間,錫晉齋

“爹!”潤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我得入宮!”

“囡囡,你坐下,你先坐下聽爹說。”和珅道,“聖上正在氣頭上,你此時進宮也無用,嘉親王殘害手足之事已成定局……”

“沒有!他沒有殘害手足!八皇子通敵叛國!他才是十惡不赦!”

“潤之,”和珅臉色陰沉,“這話不能亂說,不管怎樣,眼下世人只見八皇子遇害,卻無人見其通敵叛國,無憑無據,污蔑皇子是誅九族之罪。”

“爹,琰哥在宗人府裏,”潤之急得眼淚也快掉下來,“宗人府手段誰不知道,進去的還哪有命活,琰哥又不得寵,那些拜高踩低的官吏會打他!”潤之語無倫次,“他的手受傷了,是為了我,頭天晚上還沒睡好,也是因為我,要不是我想穿鹿皮袍子,這下鹿也沒逮着,靴子上的雲紋都沒繡呢,二娘也不知道忙不忙,他要是死了,我還怎麽活,換攻是要遭天譴的……”

和珅根本聽不明白,但卻在這一系列語無倫次中,他敏銳捕捉到某些詞彙。

霎時間,天雷滾滾,仿佛天邊一道閃電狠狠劈中和珅脆弱的神經!

“逆子……”和珅聲音顫抖。

潤之渾身一凜,心道不妙,眼淚憋回眼眶。

“你……你……你竟然……”和珅雙手顫抖。

潤之精神極度緊繃,無意識咽了下口水,幾欲下跪。

和珅抓狂大吼!

“你竟然是下面的?!!!!”

潤之:“……”

室內詭異地寂靜一秒,多寶默默帶上門。

“我,爹,你上哪去,你聽我解釋……”

“我去宗人府,殺了那小子! ”和珅頭也不回,潤之阻攔。拉扯之間玳瑁扳指脫手飛出,斜砸在潤之額角,登時鼓起個包。

潤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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