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1.
我又買了很多書堆在家裏,打算在月底出門之前都不再想別的事,專心做一些事情也很好。綜上所述,于是我正式打算出門買食物了。
也不是第一次聽人家說了:“沈郁這個人相當麻煩,不好相處”。
我對此總是自認倒黴,相處倒是不難,我只是尤其不喜歡出門。
經常性的,是出一趟門,走五分鐘回家一趟,再出門,沒多久又會發現忘帶的東西,又要往回跑。常常是出一次門,糾結兩個半小時,往返一個小時,三次以上的返回,加上不超過五個小時的逗留時間……當然,如果遇上朋友相約或香味不錯的咖啡的話,我可以從正午坐到傍晚。
但唐非行最常與我說的就是,“你應該多出去走走。”
我挺認同他所說的,卻不相信我自己能做到。便拽着他問,為什麽我活得這麽累?
他抓着我的手腕,常常是輕描淡寫,“能活得像你那麽累,也是很不容易的。”
他身上有很淡的男香,頗似他去年生日我送的那瓶,忘了叫什麽名字了。我在商店裏發現時覺得它好聞的要命,一口氣送了他三瓶。被他贈送一枚【二貨】的稱號。
自然,我們都無法預知未來。記得十多年前與唐非行在大學圖書館看《西游日記》時的一段話:金蟬子搖頭:“如果有人告訴你他能預知你的未來,那麽他一定是個騙子。沒有人能注定你的未來。”他擡頭看看天空,黑暗中星辰不見。“我雖不知結局,但我卻從不害怕它的來臨。”
那時就是滿心贊嘆:我要是也能這麽順理成章地想,哪怕是去當個和尚也沒關系啊!
我也好希望不害怕未來,不害怕無路可走,不害怕證明無路可走。凡事艱難,完成者萬分取一,其餘都死在途中,讓後繼者得以走下去。多麽大無畏且勇敢!可我卻總不敢知道自己究竟是萬分取一,還是為了萬分取一者死在途中。
聽起來倒是不錯,只是,誰不願轟轟烈烈地活着?想着改變世界,改變命運,成為人們口中的人生贏家。又有誰真的甘願不争呢。
大學畢業時,我也有想過,如果我要找工作,到底該怎樣介紹自己。最後是這樣決定的:您好,我叫XXX,是XX專業畢業的。我在大學裏雖然不如其他人馳騁風雲,做太多的項目賺幾百萬的錢,但我看了很多書,學了幾門語言,寫了散文。雖然我做的都不是讓別人看了十分贊嘆和誇贊的,但我于心無愧,因為我不必與其他人活成一個樣子。
那時總覺得這番話又有創意又能體現人生價值觀,還帶着那麽一點不卑不亢,不逐流于世的精神,嗯,多好。結果重要麽?不重要。
這自然是我做為中二少年所能做的最中二的事了。年輕的時候啥都不在乎,也不會覺得自己怎麽怎麽的糾結和活不下去。現在想來,那原就是年輕人的特權,原就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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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着輛購物車,慢慢吞吞往前挪動,拿着商品随意往車裏丢,大腦總是一片空白,甚至早已忘了在家時的打算。最後拎着一大袋吃的的我不知怎的,特意繞道去買了個花瓶。
——我本來也沒有養花。
就連店員小姐都極其擔憂的勸我叫輛車,被我婉拒了,理由是我相信自己堅實的體型是可以成功扛回家的……當然,如果沒有我半路上又一次心血來潮的買了三本雜志的話。
我艱難的換着手提東西,又要擔心我的袋子提口會不會斷掉。
不過這樣的擔憂并沒有持續多久,離我家不遠(自然也離唐非行那小子家不遠)處的馬路邊,唐非行與一位高挑美女并排走的身影十分顯眼。
雖然早有耳聞,實際親眼見到這一場景,還是讓我驚吓了一把的。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收起了墨鏡,把帽子結結實實的戴上,埋頭往前沖。
直到小區門口我才輕輕舒了一口氣。老實講,我也不知道為啥非要躲這兩人,非要滿肚子的尴尬委屈——其實他告訴過我了,我只是沒敢往心裏去。
記得那段時間忽然降溫了。我拖着病體上班被上司攆回家休病假,咳嗽了好多天,發燒到不省人事,最後被唐非行抓起來去醫院吊水。
“唐非行你神經病啊!”我在路上罵他,“我不要去醫院!”
他沒搭理我。平時他開車時的話都很少,也許是因為不能分心,但就我那時看來,卻總覺得更像是滿腹心事的原因。他認真極了,神情凝滞,表情嚴肅,我好幾次想開口問他,又不知該怎樣說,也就只想出罵罵他活躍活躍氣氛這招,然而好像效果更遭,我便再也不敢說話了。
也許是這季節不對,早晚溫差大,讓人徒生出千般萬種思緒,又解不開,不願告知旁人。
到了醫院,我堅決不肯讓他陪,“你不上班了?”
“不去。”唐非行轉頭看我,皺眉,語氣還有點兒嚴肅,“你管好你自己。沈郁,我很早就警告過你了。”
“什麽?”
“你再敢這樣,信不信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再也不能搬出來住。”
他說的跟真的一樣,我知道他和我媽直線聯系,就是我身邊一早十年就暴露了的卧底,只好求饒,“我怕了你了。”
其實也就是發個燒的事兒,誰沒發過燒呢?我打完吊針便覺得一身輕松了,唐非行送我回家把車停在了我家樓下,卻沒有給我開門。
我好奇的望着他,他卻久久不肯說話。
近來我的運程都不是很好,總擔心連帶着周邊人,他這幅模樣,我更着急了,腦海中劃過各種狗血劇場景,什麽不治之症啊白血病啊,還有一瞬間我想着他是不是打算離開這座城市了,要跟我告別。
他嘆了一口氣,叫我的名字,“沈郁,我要去相親了。”
……
這個打擊比發燒來了更加兇猛,我幾乎就要無法呼吸,但還是樂呵樂呵地拍他的肩膀,張了半天的嘴,說不出個祝福的話。
“好樣的!”
也許是我足夠了解他,了解他的家人。知道“相親”這兩個字同時意味着“要結婚”和“結婚”。再者我有些認知比較早,我和唐非行是十七年的損友,他做什麽,本來也不必每一件事都告訴我。
手上的東西一瞬間便覺得有千斤重,我醒了醒神,還沒往前走兩步手機響了,是唐非行。
什麽啊?這是怎麽回事?約會中還給我打電話??
于是我戰戰兢兢地把東西放在腳邊接起來。
“……怎麽?”
唐非行心情似乎頗為不爽,他低沉着聲音直接甩了我一句,“跑什麽?”
“我哪有跑?你看見我了?”我道。
“看見了。”他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補充道,“想不看見也難。”
“……呵呵。”
捏着手機不方便,我一只手從口袋裏掏耳機,另一只手從地上扒拉購物袋,“那人是吳小姐?”
唐非行嗯了一聲,我不知道用什麽話接他,一時我倆都陷入沉默。
耳機拿不出來,線與線纏成一團,甚至還勾到鑰匙上,最後被我煩心地塞回包裏,“東西太多,我先回家了,你和吳小姐好好逛,我挂了。”
我握着手機站在原地,不清不楚的想了一會兒,彎腰提東西,起身往前走。
這個動作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在小區路口轉彎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唐非行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雙手揣在口袋裏,低垂着眼,面對着我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麽。我定在原地,大腦空白地看着他的動作,每一個都好似放慢了千萬倍。
他輕輕将眼神擡起,再驚訝了一瞬,放回到我身上來。看起來像是根本沒有料到我會回頭看他,也從未想過把自己陷在這樣的境地裏。
而我腦袋裏只有要命二字,我知道我滿盤皆輸。
我拎着(幾乎就快拖着了)袋子,朝他走過去,踹他,“趕緊的,這東西沉死了。”
他伸出雙手,做了一個好像要擁抱我的動作,最後卻只是接過沉甸甸的袋子,皺着眉頭問我,“你把超市搬回家了嗎?”
“逛着逛着,總覺得什麽東西都缺,什麽東西都沒有,于是就買回去了。不管以後是不是真的需要,總好過後悔。”
唐非行就笑我,“你也有後悔的時候?”
我與他并肩走着,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後悔啊,怎麽可能不後悔。”
為了當初的那句話,我後悔了整整八年。
其實人若能為了什麽東西後悔這麽些年,那他根本也就沒有什麽事可以驕傲的了。
可笑就可笑在這裏:偏偏我和唐非行,都是天生從骨子裏就驕傲的人。
他沒有再說話。
小區花園裏有許多孩童在玩耍,家長們齊齊坐在一邊涼亭裏,看着他們嬉鬧,翻來覆去的互相誇耀着對方的孩子,聊着時過境遷的往事。這幾乎成了大人的慣性,遺忘了自己,把全部付出給家庭,從夢想開始忘懷,把冒險從人生長卷中剔除,換取安定和健康。
“唐非行,你會有和吳小姐結婚生子的那一天嗎?”
“你覺得呢?”
“又不是我和她結婚,你問我有意思嗎?”我向來不喜歡他在大事上跟我兜兜轉轉地打太極。明明說話從不留情面。
他駕輕熟就地從我包裏拿鑰匙,扯去繞成死結的耳機,利落的替我開了門,“是啊,有意思嗎?”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卻開始了下一個話題,“不是說要去逛逛?幾號走?”
“随便!”
“那後天吧?”唐非行說,“我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