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3.
總覺得大人總喜歡問自己的孩子這樣的問題:你長大以後想要做什麽?
小朋友們童言無忌,說來說去也只會往大了嚷嚷,“我要做科學家!”、“我要當宇航員!”、“我要成為歌唱家!”等等。其實不要說他們,連他們的父母也許都說不清這個【科學】究竟是什麽,這個【宇航】到底是飛往哪一個星球,這個【歌唱】是不是能登上幾回春晚,在央視混幾張臉熟。
籠統的回答,人們畢竟也不會當真。我媽總是說三歲看到老,我周歲抓阄,先抱住的,是一盒餅幹。
“我現在也沒有當什麽餅幹廠老板,我特麽的連餅幹都不會烤。”我說這話時,皺着眉從烤箱扒拉出失敗品,端起書研究了半晌。公司調研産品,我權當小白鼠,孫讓權當端着滅火器的救災人員,我倆都不負責吃。
“你一個本科歷史系的,你不行。”孫讓讓我站到邊兒上去,他來試試。
“行吧。我媽說我抱完餅幹後沒多久,倒是把滿桌的書都塞進了懷裏。”
“書呆子嘛,我知道了。”孫讓哈哈一笑,“這個與你倒是像!”
“滾蛋!你不成功就得負責給我把這兒收拾了!”我把手套脫掉,“站着說話不腰疼,你抓阄時難道還能抓盒氟西汀?”
孫讓系上了圍裙,側頭想了一會兒,“我好像沒抓過。”
“那你小的時候,說過你長大要做什麽嗎?”我問。
“說過呀。”他沉吟了一會兒,“我說,我想要開飛機。”
我看着他,“哈?”
“你不信啊?”他挑眉,“怎麽,開飛機多好啊。撥開漫天雲霧,在夜間一低頭,盡是美景。”他轉頭問我,“你呢?你小的時候,說你長大後想幹嘛?”
我清了清嗓子,“那個時候,為了符合大家的期待,我說了很多:我想當音樂家,我想當作家,我想當科學家。”
“真的?你一點都不像會迎合大家期待的人。”孫讓說,“你倒是想想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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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
他點頭附和,“我早猜到了。你如果好好打算過,也不至于吃藥了。”
我咬牙切齒,這醫生說話真是胡言亂語,啥都叨叨,要是給唐非行聽到了還得了。
孫讓完全沒當回事兒,他說,“沈郁你總說他了解你,如果他對你的感情毫無察覺,那麽我看他也不怎麽樣。”
我護短,小時候就不喜歡任何人說唐非行的壞話,這習慣改不了,連我媽都說我像他唐非行的親弟弟。但我心裏明鏡兒似的清楚,“他如果不知道,就不會許那樣一個願望了。”
他希望我和他是永遠的【好朋友】。
他的生日在十一月,我的在六月。我比他小一年,卻是比他先過生日。
我早已忘了自己許下的願望,卻牢牢記得他的,真是不公平。
小時候追逐過一些不可捉摸過的夢境,幻想着會有一天成為像我崇拜的那些人。舉手投足,都是不一樣的風采。他們不必時刻糾結衣食住行,因為金錢往往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他們也肆無忌憚,只是從來都站在正道,心中懷揣着大義和信仰,堅定的前行。
——也有男人喜歡男人的【正道】。
我一直很好奇他們是如何看到自己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如何去接受不能接受的和不可置信的。那些好似都必須經過歲月打磨,可他們是如此年輕。因為是我,因為是我們,走遍千山萬水,跨越障礙重重,也許才能得以和他們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直到看到馬爾科姆·格拉德威在《異類》中檢視功成名就所需的條件。據分析,一個人出生的時間地點對其未來成功與否至關重要。
我明白,或許是我的時間地點,都不在與【成功】挨邊的地方。
我身不由己,我想成為的,終究無法成為;我驚慌失措,我欲乘風破浪的,終究是一場大夢。
我之前想,如果唐非行也喜歡我,那麽這些我都不會在意了。不管是金錢,權利,成功……我都可以不要。但現在我不這麽想了,只要唐非行自己過得開心就行了。我由衷地期望他能忘記我,能不再來介入我的任何事情,過他自己的生活。
孫讓面無表情地勸我,“算了吧沈郁,他放不下,你更放不下……你都快走火入魔了。”
“我沒有。”
“那請你哪怕一天3個小時地忘了他可以嗎?”
“……我不确定。”我煩躁地丢下滅火器,走出廚房。
我不确定。
上個禮拜大學的同學聚會邀請函發到了我的郵箱,我瞥了一眼時間地點,提早與領導請了假。
事情戲劇性便戲劇性在這兒,收邀請函的時候孫讓也在,聚會約在學校裏,他興致來了非得跟着我去。多帶一個人的事兒,還能怎麽樣?結果那天我倆都到了之後有點傻眼,不僅歷史系的到了,金融系的也都到了。
就連孫讓都在人群裏一眼望到了唐非行,再第二眼看見他身邊的吳小姐。
兩個鶴立雞群的人,真是一點兒不讓我活。
“他是不是在叫你?”孫讓站在我身邊,遞給我一杯香槟。方才打招呼的間隙打聽到了這場聚會純屬巧合,反正兩邊也沒意見,在草坪上一起布置一起玩兒挺好。
我接過酒杯,直截了當,“不可能。”
但我還是忍不住去看唐非行,他穿過人群直直向我走來,竟然真的是在叫我的名字。
“沈郁。”
“幹、幹什麽?”我被吓得有點結巴。
唐非行走到我身邊,看了眼孫讓,又回過頭來,道,“大晚上的,你不要喝太多涼的。”
“我……”
“放心好了,我會照顧他的。”孫讓笑眯眯地搶過我的話,“唐非行是吧?久仰大名。”
“你是誰?”
我看唐非行的神色有些疑慮,正要解釋,孫讓這個死人一把伸手就摟我的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小郁,咱們就公開吧,這樣躲躲藏藏的多不好啊!”
我轉頭盯着孫讓,快要被他氣死。去他嗎的小郁!!誰是小郁啊啊啊啊啊!
然而最後揮拳頭的那個竟然是唐非行,他比我還要生氣,指着孫讓大吼,“你以後給我離沈郁遠一點。”
我這邊的動靜一下子鬧大發了,半個場的人都停下來看我。吳小姐也踩着高跟鞋匆匆趕來,拉開了唐非行。
最後我塞了兩張同學給的紙巾給孫讓,扶着他上出租車。
“唐非行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倆一起瘋,成雙成對瘋,不好嗎?”孫讓倒像不太介意的樣子,他擦幹了自己的鼻血,“我怎麽覺得這個唐非行比你還走火入魔?”
“啥意思?難道他也……”
孫讓搖搖頭,要我別成天妄想,他還是那句話,唐非行他見了,他覺得這個人不一定什麽都不知道,他在假裝,但他又不一定是假裝不喜歡我。
我被他繞糊塗了,“那他到底喜不喜歡我?”
孫讓白我一眼,翻個身,“你他媽不會自己去問啊?”
“我喝多了?”
沒好氣地答他,我要是真喝多了,我也是不敢問的。
其實這樣就挺好。我多習慣習慣吳小姐,沒準就能忘了我是不是喜歡唐非行。人家五十年還一場夢,我這才八年,都不夠格的。
可第二天唐非行就來敲我的門,他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孫讓。
“毛線!我和他就是朋友,他昨天喝多了開玩笑你也當真。”我竭力裝作若無其事跟他解釋,“怎麽,你要跟我媽告狀啊?”
他就說我現在說話“咄咄逼人”。
“唐非行你能不能行了?關你屁事兒啊!你少來管我!”
“沈郁!”他氣的臉色都青了,“我問你最後一遍!他是誰?!”
“行吧,既然你說‘最後一遍’,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他,孫讓,是我沈郁的朋友!與此同時,他不僅是我朋友,還是我的醫生。”腦中的那根弦斷了,我說話條理可清晰了,一點兒也不顧忌,“我說唐非行,你是不是裝傻?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喜歡你?”
“我偶爾也後悔喜歡你,大部分時間更期望一切都可以重來……如果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唐非行有一雙好看又深邃的眼睛,這點無人能比。他此時有些憂傷地看着我,“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好朋友。”
“以後不是了。”我平靜的站起來,雙手扯過他的衣領把他往門外推。唐非行比我高一點兒,我做這些有些吃力,但他并沒有反抗,像是還沒回過神來。
關門前我與他說了最後一句話,“唐非行,你就當過去十七年煙消雲散。我倆大路朝天,以後就各走各的吧。”
我與他這層紙捅破了,此生就再也不可能做朋友。
唐非行足夠了解我,如我早預料的那樣,他什麽都知道。
我打電話給孫讓,又打給我了媽,說我預備辭職,去上海。我媽不管我,只叫我要好好照顧自己。走之前我在寫這篇博客,希望我與這個小城分別以前,能擁有最後一點懷念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或許不必再叫“唐非行”這個名字。
我要離開了,但我依然希望他能安好。
很多年前,在大學畢業的前夕,唐非行問我,我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了很久,說,我想當我決定一件事的時候,可以不顧一切去做,可以再也不用管別的,什麽東西都不能阻止我。
唐非行那時和我挨的很近很近,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他說,“沈郁,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我那時滿心苦澀。我他媽想親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因為太在乎,所以不得不放,因為太了解,所以也不得不放…反正到頭來都不會有結果的。那樣一夜夜反複猜測演繹的自己所謂美好的未來到底有多麽痛苦,我便有多麽清醒。
我并沒有如唐非行所言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活成自己曾經最想活成的樣子,卻也沒有因此變成自己自己最讨厭的那種人。
曾有人說,上帝對好人最大的好處是,讓他變成一個好人。我想,我還是挺喜歡現在的自己,這也大概是上帝給我的,最大的好處了吧。
近來已經很少夢見唐非行,我雖是一個固執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卻也覺得自己的跡象在慢慢往好處發展。收拾東西時孫讓也過來幫忙,非要我請他喝酒。
我希望日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地過下去。等到十年後,二十年後,我也能完全坦然面對。
喜歡唐非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如果我以後能再遇上第二個“唐非行”,我希望我能鼓起勇氣,把這段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他。
本來寫博客就是無聊生活中的俗爛消遣方式,若我沒能找到那個人,就不再來了。
願每個人都安好。
願後會有期。
(注:直至今日,此博客賬號未再登錄)
作者有話要說: 短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