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元老死神(7)

從昏睡中醒來,越前茫然四顧,恍惚記得自己是被葬儀屋強迫帶走了。至于為什麽會暈倒,他還有些印象,仿佛是對方嫌他太吵,直接一記手刀劈在了後頸。

想到葬儀屋,自然也就想起了塞巴斯蒂安所承受的那一刀,越前雙瞳猛一收縮,連忙翻身爬起來,後頸隐隐傳來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咧了咧嘴,也終于注意到當前身處怎樣的空間——這裏好像是一座圖書館,但大得過分了,朝上看不到頂部,朝下也看不到盡頭,只看到一層一層綿延不盡,環形的牆壁上從地面到天花板都擺滿了一本本的書籍。

環顧一陣過後,越前看到了身後不遠處倚牆站着一個人影,正低頭翻看着手裏的書籍。看着那一頭醒目的長長銀發,他眉心一蹙,快步走過去瞪住聞聲看來的金綠眼瞳,怒道:“你把我帶到什麽地方來了?趕緊送我回去!”

“送回去?老師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帶進來的,現在可不能把你送回去。”看着圓滾滾的貓眼,葬儀屋勾唇一笑,擡手去摸微挑的眼角,卻不想被越前一巴掌狠狠拍開。

“別用你那抱過死人的手摸我!髒死了!”用特別嫌棄的目光瞥過那一身灰撲撲的舊袍子以及長着黑色指甲的手指,越前似乎還能聞得到那種屍體特有的腥臭味,後退了一大步掩住鼻子,冷冷問:“這是什麽地方?”

“挑剔的小東西,你咬我的時候怎麽沒嫌我髒?”擡擡手腕,露出蒼白皮膚上圓圓的齒痕,葬儀屋笑嘻嘻看着有點怔愣的金琥珀貓眸,不知按動了哪裏,書架上突然出現了一扇暗門,他伸手把越前扯了進去。“在這裏乖乖等着,老師我如你所願,去打理一下。”

只眨眼的功夫,葬儀屋便不見了,快得越前連他的去向都不曾看清。驚訝歸驚訝,但如此絕好的機會,越前怎可能不把握,馬上就打算偷溜。可當他轉過頭時,卻怎麽也尋不到身後那扇門了,整幅牆壁嚴絲合縫,完全看不出門有存在過的痕跡。

不肯死心,越前伸手一寸一寸的摸着牆壁,折騰了好一會兒,終于洩氣了——這根本就是一面不可能有任何縫隙的牆壁。不情不願的垂下手,在逃跑無望的情況下,他也只能認命的回過頭去,一邊暗罵葬儀屋奸猾,一邊打量這間小小的屋子。

說是屋子也算是擡舉了這個簡單到近乎簡陋的空間,除了一張容單人使用的床以及立于床腳的書櫃之外,再沒有別的陳設。倒是書櫃的最上層擺着幾個像框,有男有女,成功吸引了越前的目光,讓他忍不住好奇的走過去,努力踮起腳尖想要把像框拿下來看個究竟。可書櫃對他來說實在太高了,就算盡力伸長了手臂,他也只能碰到隔板,氣得他恨恨的咬了咬牙,準備踩着下層的隔板爬上去一看究竟。

誰知才踏上一只腳,葬儀屋便出現了。看着這副情景,他無奈嘆道:“真是沒有消停的時候,乖乖坐一會兒有那麽難嗎?”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當着葬儀屋的面,越前也不好意思再爬了,悻悻的縮回腳,回頭看了過去。這一看,他不禁微怔,因為葬儀屋的面色很難看,就連一直似笑非笑揚着的唇都緊緊抿着。不解眨眨眼,越前高傲的一揚下颌,哼道:“幹什麽?就踩了一下書櫃,有必要那麽生氣嗎?”

幹了壞事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看得葬儀屋忍不住抽了抽唇角,一言不發的走過去把那個像框拿下來遞給越前,拉着他一同坐到床沿,淡淡道:“我的遺發鏈不見了,應該是方才打鬥的時候被伯爵拾去了。”略微頓了頓,語氣輕松了一些:“不過落在伯爵手裏也沒關系,他定會好好保存的。”

“一條鏈子而已,哭喪着臉做什麽,又不是死神鐮刀丢了。”撇撇嘴以示不屑,越前低頭看着像框裏的人,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發現有什麽特別的,不禁問:“這些都是什麽人?你的家人嗎?”

“那可是我的寶貝,死神鐮刀又怎麽比得上。”盯着越前頭頂的發旋,耐不住一陣莫名的沖動拿指尖去戳了戳,葬儀屋一把将他抱進懷裏,用下颌細細摩挲着軟軟的發絲,輕聲道:“我啊,從未有過家人,是被大長老撿回來養大的。這些人,都是在我漫長的生命裏遇到的,于我而言很特別的人。”

被莫名其妙戳了一下腦袋,又被抱住,越前自然不樂意,用力掙紮卻怎麽都掙脫不了。氣惱瞪向環在腰間的手,本想說髒卻發現那原本有着長長黑指甲的手指清潔幹淨,連指甲都被修剪得十分整齊,讓他不得不吞下湧到嘴邊的怒罵。偷偷瞄向已被自己扔到一邊的像框,突然發現有一個女人的輪廓和夏爾十分相向,他連忙伸手拿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陣,微蹙着眉回頭,問:“她是誰?”

注視越前手中的像框,金綠色的眼瞳似被一層薄霧籠罩,唇角卻固執的高高揚起,葬儀屋久久沉默。直到懷中的少年失去了等待的耐性,想要将像框再度扔開時,他伸手握住細瘦的手腕,用略微沙啞的嗓音吐出一個名字:“克勞迪娅·凡多姆海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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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夏爾什麽關系?”

“伯爵的祖母,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不知是不是光滑的肌膚觸感極好,又或者是想要借此轉移注意力,葬儀屋用拇指在越前手腕上慢慢摩挲,輕輕的道:“人類的一生在死神看來不過是短短的一瞬,所以也就注定了,他們不能陪着我們走到最後,即使再難過不舍,也要為他們送葬。在我迄今為止的生命裏,已經送走了許多這樣的人……好友,或者曾經心動過的……”

想要回頭去看葬儀屋此刻的表情,卻被對方牢牢鎖在懷中無法動彈,越前只得盯着像框,嘟哝道:“夏爾說過你總是或多或少給他幫助,也是因為他祖母的原因嗎?”

“想知道嗎?”突然松開手臂,葬儀屋退坐到床頭,望着随即轉身面對自己的少年,唇角微揚:“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不過,從我嘴裏得到消息,可是有代價的。”

本想硬氣的回絕,但事關夏爾,越前不能不在意。滿眼疑惑的瞥過微微彎起的金綠眼眸,他皺眉哼道:“什麽代價?先說好了,我沒有錢,也不會像夏爾那樣給你提供什麽絕頂好笑的笑話。”

“這樣啊……那看在你是我最喜歡的學生的份上,就來個簡單點的吧。”沖越前招招手示意他來自己身邊,等到不情不願的少年慢吞吞爬過來之後,葬儀屋擡手用食指輕輕挑起他小巧的下颌,拇指指腹在粉紅柔潤的唇瓣上撫摸了片刻,輕笑道:“一個吻,換一個答案。但我先說清楚了,敷衍了事的話,我也只能看報酬作答了。”

絕沒想到葬儀屋會提出這樣的要求,越前愣了愣,目光卻不自覺落到微微揚着的,淡色的嘴唇上。他不是不懂怎樣親吻,親吻一直存在于他和龍雅之間,只是換了一個對象,可不知為什麽他卻有點緊張,甚至感覺雙頰發燙。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決定為好友打探更多的消息,他用力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湊近,貼上微揚的薄唇。

原本,這個要求是帶着點玩笑性質的,葬儀屋早已決定就算越前拒絕也會盡數告之,卻不想單純的少年還真的吻了上來。嘴唇貼合的一霎那,似有異樣的情愫撥動了心弦,讓他不由自主擡起手按住越前的後腦,閉眼用舌尖去汲取柔軟唇瓣上的溫暖。

越吻下去就越感覺不滿足,葬儀屋嘗試着去舔咬越前的下唇,立刻感覺臂彎裏的身體輕輕一顫,變得僵硬。微微睜眼,見近在咫尺的貓眼裏流露出難掩的慌亂,他後仰,翻身将越前壓在身下。居高臨下看着些微朦胧的金琥珀眼瞳,他舔着唇,回味着方才絕佳的觸感,啞聲低笑道:“這該不會是你的第一次吧,小東西?”

“……什麽?”思緒還有些混亂,越前茫然看着葬儀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扭頭不甘示弱的哼道:“誰說的?我和龍雅早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還差得遠呢!”

“是嗎?”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恰好睹到從越前領口滑落出的項鏈,葬儀屋伸手握住,在指間把玩了片刻,淡淡笑道:“你那個堂兄……還真是不知道客氣為何物啊。行了,既然收到了這麽好的報酬,就說正事吧。”

眼看終于要得到真相了,越前胸中的一塊大石落地,才想爬起來坐好,卻再次被葬儀屋壓到床上,并且從身後被緊緊摟住。後頸傳來沒有溫度卻柔軟的奇異觸感,他聽得低沉的嗓音道:“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我怕我會哭鼻子,小東西還是不要看了吧。”

“克勞迪娅是凡多姆海恩家族歷史上第一個女伯爵,在她的少女時代,我們便已經相識了。她是個聰慧的女子,即便當時我們彼此都有好感,她依然清醒的認識到,身為死神的我不可能與她走到最後,她也不會為我抛下整個凡多姆海恩家族。從她嫁人的那天起,我們便不再見面,直到她臨終時,我作為回收她靈魂的死神出現在她身邊……”

“她看到我時,她說,她這一生從未忘記過與我之間的情分,只是不願意自己在我面前漸漸蒼老。她說,身為王室的番犬,她知道凡多姆海恩家族看似風光,實則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她此生一直小心翼翼,活得太累了。所以,她請求我,至少能保護凡多姆海恩家的繼承人平安終老。”

“我答應了,并留下她的一縷頭發作為紀念,親自送她入葬。我遺落在伯爵那裏的那條鏈子,每一塊紀念章裏,都收藏着我迄今為止的生命裏遇到的,對我而言是特別存在的人的遺發。”

“但是我并沒有謹守住這份諾言,克勞迪娅的兒子文森特被人加害了,死在熊熊大火之中,被燒得屍骨無存……”

靜靜的聽着葬儀屋用極為克制的聲線平靜訴說,直到悄無聲息良久後,越前這才開口道:“所以,你才會對夏爾加以照顧嗎?那你在船上為什麽還不顧他的安危把他丢出去?你這是食言!”

“我答應克勞迪娅的,是保護繼承人,并沒有食言。”慢慢松手,任由越前坐起身皺眉瞪視自己,葬儀屋眼底多了一絲冷淡,繼續道:“看你的樣子,你是知道的,現在的伯爵是文森特一對雙生子中的弟弟;被作為祭品召喚出那個執事的,才是哥哥。不過,同是克勞迪娅的子孫,我也是有照顧的,一次次的提醒他,人的靈魂只有一個,要他珍惜,但他聽不進去。”

“你這是狡辯。”并不接受葬儀屋的說辭,越前拍開朝臉頰伸來的手,冷冷道:“既然夏爾的哥哥已經死了,他就是凡多姆海恩家族唯一的繼承人,你應該遵守承諾好好保護他,而不是讓他遇到危險。”

“誰說的?”唇角微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葬儀屋回望寫滿控訴的貓眼,說出一句若有所指的話:“給克勞迪娅的承諾,我這些年從未忘記過,也一直在努力啊。”

本打算對這話嗤之以鼻,轉念間突然捕捉到一絲不對勁,越前面色微變,一把緊緊揪住葬儀屋的衣襟,問:“你該不會是為了要複活夏爾的哥哥,才制造出那些會活動的屍體的吧?你在焦點星上做的,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嗎?”

金綠色的眼微微一眯,葬儀屋捉住越前的雙腕送到唇邊一吻,怪聲怪氣的笑了兩聲,懶懶道:“小東西,你剛給的報酬可不足以支付讓我回答這麽多問題哦。”

斤斤計較的混蛋!剛剛聽到最在意的地方卻沒了,氣得越前在心中大罵葬儀屋,猶豫了片刻後只得不情不願捧起那張欠揍的臉,把唇湊了過去。但,這一次葬儀屋并沒有接受,而是用手指輕輕抵住了他的唇,淡淡笑道:“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的話,我要的可就不是一個吻那麽簡單了哦,小東西。”

好歹也是半成年了,葬儀屋眼底露骨的暗示越前看得明白,頓時漲紅了臉,用力推開他匆忙下了床,恨恨瞪視以相當悠閑的姿态靠坐在床頭的死神,咬牙切齒的罵道:“卑鄙!無*!下*!”

面對這樣的指控,葬儀屋無所謂的聳聳肩,笑道:“你這樣說你的老師可是很過分的哦,小東西。別忘了,接下來這段日子,你都得和我一起過,還是乖一點比較好。”

眼見葬儀屋是死活不肯說了,越前也沒辦法,只得轉而問出之前很在意的問題:“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還能是什麽地方?死神一族的母星海拉。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死神圖書館,以書籍的形式存放全宇宙各種族亡者的走馬燈劇場。”這一次葬儀屋倒是沒有為難越前,回答得相當爽快,同時還不忘洋洋自得的誇贊自己:“雖然你只有一半是惡魔,但還是會被巡邏者偵測到,全靠老師我頂級死神的能力才能把你的氣息全部掩蓋住。”

這家夥不僅是混蛋,還是個瘋子,居然把自己帶到如此危險的地方,難怪從一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原來是死神族的母星!不由自主腦補出自己被一群死神揮舞着死神鐮刀大卸八塊的情景,越前無端打了個冷戰,皺眉壓低嗓音吼道:“來這裏做什麽?你不知道自己現在通緝犯嗎?”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聽得出越前雖然在罵,其實還是關心自己安危的,葬儀屋滿不在乎的笑容柔和了幾分,伸手把緊緊捏着拳頭恨不得揍過來的少年拉回身邊,輕撫精致的面孔,低笑道:“別擔心,這一部分存放的都是好幾百年前的走馬燈,平時不會有誰來的,安安心心跟老師我住在這裏吧。”

現在的情況是不住在這裏也不行了,難不成還正大光明的跑出去等着被抓?滿心的氣惱無處發洩,越前的表情悶悶的,垂頭嘟哝道:“不是說只有人類才有靈魂嗎?為什麽還有其他種族的走馬燈?”

“誰告訴你只有人類才有靈魂的?說出來,我去揍他,這簡直是教壞我最喜歡的學生嘛。”作為資深的死神,葬儀屋見不得這種誤導學生的說法,扳過越前的臉,難得耐心的細細解釋道:“所謂走馬燈,就是亡者生前的記憶,難道你沒有嗎?靈魂這種說法,不過是人類這個種族有點特殊,死亡時走馬燈是伴随着一種能夠被吸收的能量一起出現的,可以被其他種族吞噬。他們吞噬的是能量,但走馬燈劇場不能被單獨剝離出來,導致死神無法回收。這麽說吧,不僅僅是惡魔可以吞噬這種能量,其他種族也可以,只是惡魔族喜好将這種能量當食物的數量多一點而已,才被死神當成死敵看待。”

被葬儀屋說得一愣一愣的,越前眨眼,再眨眼,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問:“你們收集這麽多走馬燈做什麽?”

“你猜。”覺得越前傻乎乎的樣子特別可愛,葬儀屋忍不住把他摟到懷中一番揉捏,低低笑道:“要是猜中了,老師我會送你一份大禮。”略微頓了頓,他又道:“順便告訴你一個秘密,迄今為止,無限接近正确答案的,是你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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