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倩
烈日炎炎,正是最熱的時候。
秦素問兩手空空跟在醫續斷身後,心裏還有些生悶氣。
醫續斷見她怨氣沖天的模樣,無奈安慰道:“過幾日就還回來了。”
“可那是燕大俠送我的,為什麽要留在寧采臣家裏?”
秦素問是真的委屈。
那劍囊雖破舊,看着也不值幾個錢,但這可是聊齋啊,出門就撞鬼的高危世界!
燕赤霞親口說的辟邪驅鬼,他還能跟她一個小炮灰吹牛嗎?
如果回不去,這輩子的身家性命就全靠那寶貝庇護了,拿來當傳家寶也不為過!
這個傳家寶現在是寧采臣的了。
醫續斷搖搖頭,把那收入丹田的百草簍取出來,伸手在裏面掏掏。
突然出現個背簍,放在以前也許還會驚奇一下,如今鬼都見了,秦素問倒能淡定看他掏什麽。
“喏。”
他玉白的指尖撚着粒渾圓碩大的珍珠,比鴿子蛋還大上一圈,隐隐泛着粉色的光澤。
“哇——”
秦素問高興地攥在手裏,往那空空蕩蕩的草簍裏一瞧,問他:“怎麽會有一粒珍珠?”
簡直像魔術師變鴿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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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續斷伸手做個抓取的姿勢,掌心又卧着兩顆。
神農氏嘗百草,這百草簍便是為他存放藥材的工具。這東西到了他的手裏,費心煉化成法寶,想要什麽藥材便能取出什麽藥材。
“珍珠可入藥。”
他淡淡解釋一句,看她樂颠颠一副小財迷的樣子,不由好笑。
秦素問忍痛典當了一粒,換了三千兩的銀票。
她的經歷複雜,和掌櫃的你來我往很是老練,唇槍舌劍更是不落下風。
“咱們兌五十兩碎銀,就夠花很久了。”
醫續斷不在意這些,全憑她的心意處置。
等晚上躺在客棧上房裏,秦素問抱着一沓銀票,又哭又笑鬧了半夜。
醫續斷主仆一走,小倩便殷勤去給寧母請安問好。
寧母一夜未眠,一直在思量小倩的處置,如今看她溫順恭良,又想再留着看看。
小倩很快便生火做了早飯,又把院子掃灑幹淨。她親手服侍寧母用了粥水,也不忘給寧采臣布菜。
寧采臣一直沉默不說話,寧母看着飯桌上熱鬧的場景,倒動了一點心思。
“蕙娘今日如何?”
寧采臣放下筷子,“看着還好,就是精神不濟,有些恹恹的。”
寧母眼珠一轉,朝小倩道:“女兒,你嫂嫂起不得身,勞你給她端了飯菜送去。”
“還是我去吧!”寧采臣低頭盛了飯菜,往卧房裏去。
小倩姑娘是鬼,身上陰氣一定很重,若是蕙娘沾了晦氣就不好了。
小倩抿抿嘴,露出委屈隐忍的神色。
寧母嘴上不說,心卻稍稍朝她一偏。
兒子與兒媳兩情相悅,她雖高興,有時也覺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稍稍有些不平。不過蕙娘小心勤勉,待她也孝順用心,這才按捺着沒有發作,圖一個家宅安寧。
只是蕙娘進門三年,肚子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如今又一味病着不能做活,她辛苦一些不要緊,兒子何時才能有子嗣?
小倩輕輕為她揉捏雙肩,引着她說些佛法禪語。
寧母嘆道:“沒想到你還讀過《楞嚴經》……”
“小時候讀過一些,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
或許是寧母心有所思,這話說着便說到孫子上,惹起一片愁緒。
小倩笑道:“兄長命中有三個兒子,将來都會有所作為,母親何必憂嘆?”
寧母精神一振,又遲疑道:“蕙娘的身子……竟能生三個孩子?”
“這……”
小倩低頭撫鬓,“這子嗣的緣分是早就定下的,兄長有三子,就必定能得三子。”
寧母聽着話裏有話,便細問她緣由。
小倩道:“到了兄長得子的時候,莫說是嫂嫂,便是天生的石女也能為兄長誕育子嗣,連女兒這樣的也……”
既然有子,為何一直遲遲沒有着落呢?寧母想起兒子那終生不納二色的話,皺起了眉頭。
必然是蕙娘無福,擋着采臣納妾,連帶着孫子也沒了消息。
寧母心裏有了芥蒂,晚間便叫兒子來說話。
“納妾?”
寧母喝口涼茶,點頭道:“蕙娘這個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我年紀大了,再抱不到孫子,日後怎麽有臉面見你父親?”
她見兒子緊繃着臉,又道:“若是忌諱小倩,咱們也可以在旁的女子裏挑選。”
堂屋裏的争執傳到卧房,病榻上的蕙娘低低嘆一聲,蠟黃的臉容更蒼白了一分。
小倩伏在角落裏聽母子二人說話,摸摸懷中那節鬼骨,垂眼掩下狠意。
還是先解決了那個病婦人。
她理理雲鬓,搖曳着往蕙娘門前去,嘴裏輕輕柔柔喊道:
“嫂嫂,我是小……啊——”
蕙娘迷迷糊糊聽見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有心看看,又困乏地睡去了。
小倩重重跌出數丈,只覺魂魄都差點被震碎。她捂着胸口喘息一聲,察覺到臉上疼痛,眼見寧采臣聞聲來看,忙一扭身隐住身形。
她幹的是以色事人的勾當,若是教寧采臣看到了鬼面,一切就全毀了。
寧采臣擔心是蕙娘摔下床,匆匆開門去看,見她好好躺在榻上安睡,這才松了口氣。
小心地為她掖掖被角,寧采臣手執蒲扇,慢慢為妻子扇起小風。
小倩看的真切,見寧生如此溫柔模樣,原本愚弄利用的态度倒稍稍有了變化。
憑借她的相貌本事,不愁籠絡不住寧生。終有一日,她也能得到這樣的呵護珍視。
只是……小倩瞪着門上高挂那劍囊,憤憤離去。
她的臉破了一塊,傷口猙獰可怖泛着青灰色,不過這并不難掩蓋。等小倩打理好自己的形象,已到了二更天,寧采臣已不在卧房,而是去了書房讀書。
蕙娘病着,寧母怕他過了病氣,便讓他睡在書房裏。
寧采臣滿腹心事,見小倩來送糖水,卻不好趕她出去。
小倩自發為他整理桌面,柔聲勸道:“夜裏燭火晃眼,兄長還是明日再看吧。”
她穿着素色的夏衫,瑩潤的肌膚隐隐可以窺見,偏偏臉上是再純潔不過的模樣,既清且豔,讓人遐想萬千。
寧采臣避着不敢看,低頭道:“夜深了,你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讓人非議,還是去吧。”
燭火照着小倩清麗的臉龐,兩行淚珠緩緩滾下,無端教人憐惜。
“小倩初來乍到,又可以去哪裏安置呢?我一個人睡在荒墓裏,怕的眼睛都不敢合上。”
寧采臣被那淚眼看得心神一震,不受控制地擡手為她擦拭。
小倩嬌羞垂首:“郎君……”
指尖碰觸到冰涼的淚水,寧采臣打個激靈,忙把窗戶打開。
夜裏風涼,卻教他清醒許多。
寧采臣道:“我這裏只有一張床,況且咱們是兄妹,更應該避嫌。”
郎心如鐵,小倩知道今夜無法成事,只好推門去了。
天剛蒙蒙亮,小倩便來打掃庭院,等寧母醒來,更捧着臉盆親手為她洗漱。
寧母從沒有一日這樣熨帖過,拉着小倩的手溫聲細語地說話,早忘記了她的身份。
寧采臣專心在書房苦讀,偶爾去卧房看看蕙娘,聽着堂屋裏母親的笑聲,心底一陣迷惘。
到了晚上,寧母便不再驅趕小倩,而是當做親生女兒一般留在屋裏同睡,再不忌諱她是鬼的事情。
蕙娘睡着的時間越來越久,一天裏竟醒不了多長時間,寧采臣坐立難安,便想着去尋醫續斷來。
伊兄是個本事人,不能再順着蕙娘的心意、不教人來診治了!
寧母聽他說了打算,臉上淡淡的,“你要去便去吧,只是若蕙娘治不好,你一定要把小倩娶做繼室!”
天臺縣沒有金華城繁華富裕,但也有許多新奇的事物。
秦素問在外頭好生逛了兩日,見醫續斷總是雷打不動地坐在屋裏,便問他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醫續斷翻一頁書,溫聲道:“我在等寧生。”
說到寧采臣,秦素問便開始心疼起那個劍囊。她撅着嘴坐在一旁,“等他幹什麽?”
“不管他是妻子病重,還是和小倩擺酒成親,總要來請咱們的。”
秦素問一呆:“小倩!”
劇情的力量這麽強大?
她大驚小怪的模樣惹人發笑,醫續斷道:“不出三日,你的劍囊就能拿回來了。”
寧采臣記得醫續斷說過,要在天臺待上月餘,離開時也會與他打個招呼。
他既然沒有來辭行,便說明還在縣城。
寧采臣各處打聽一番,那個白衣的少年人實在讓人印象深刻,見過一面便不會輕易忘記,沒多久就打聽到了他們主仆下榻的客店。
小販聽他問,還笑道:“那位公子的小書僮最會砍價了!”
秦素問正嗑着瓜子,突然打個噴嚏,一擡眼便看見了寧采臣。
“伊兄。”
寧采臣抱拳一揖,“愚兄實在慚愧得緊,只是拙荊病重,不得不厚顏再來請求。”
若是當日直接讓伊兄診治,蕙娘就不會受這麽多苦了。
醫續斷卻不介意,他把書冊一丢,幹脆道:“那便快走吧。”
寧采臣見他如此爽快,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兩手一攥,反複說着“多謝”。
既然要救,為什麽要拖這幾日?秦素問滿心疑惑,跟着他們往寧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