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續黃粱
一輪紅日才跳出, 天地間所有的瘴氣便全部消散了。
燕赤霞抱劍靠着樹,涼涼望着雲頭上躍下的少年人:“原還以為要拼卻一身修為,給你收個整屍, 誰知你竟這樣了得。”
醫續斷回眸:“聽起來很是遺憾。”
燕赤霞斜他一眼, 目光凝在那滿頭賽雪的長發上一晌, 又渾不在意地擺擺手:“你如此膽大妄為, 僅僅是白了頭發,當真是好運。”
“你懂什麽?”醫續斷伸個懶腰, 冰雪般凜冽的寒意蕩然無存,“你可知這一頭白發減了我多少壽元?”
若非做不到,回過味來的天道勢必要直接取了他性命——這樣膽大妄為的半步聖人,留着始終是個禍患。可偏偏他背負許多業果,這業果一日不曾償盡, 他便一日不能死去,否則綱常又要大亂起來。
燕赤霞細細瞧他, 發覺這少年人竟無端活潑了許多,身上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也盡數褪去,像是突然卸下了什麽枷鎖。
或許千百年之後,巫族當真要卷土重來了。
“你冒這樣大的風險, 就為巫族跳出死局, 半點沒有為天下蒼生考量過們?”
醫續斷少見這樣嚴肅的燕赤霞,那緊皺的劍眉、怒瞪的虎目,像是一言不合便要拔劍相向。醫續斷哂笑一聲,淡聲道:“我又不是聖人, 也不圖信仰香火, 天下蒼生哪輪得到我操心?”
天道總會回歸本位,那些閉關的聖人們也總會出來主持大局。天庭便是毀了, 也不過亂個三年五載,有什麽打緊?便是誰真不幸身亡,往輪回臺走一遭,再予他新生便是。
燕赤霞擰緊了眉,不滿道:“你便将凡人們看得那樣輕賤?他們可以輪回轉世不假,可那些情緣羁絆又怎能重連?”
醫續斷定定看他一眼,“不過是女娲氏捏出來的幾個泥人,有什麽金貴?”
“你……”燕赤霞一時語塞。
是他忘記了,這少年人與娲皇是同時代的人物,甚至若非巫妖兩族鬥得兩敗俱傷,娲皇還未必能有今時今日的榮耀與地位。便是換成了他,不也是一樣看不上同門師兄弟紮的幾個泥人草狗?
可真要将那些活生生的人與泥人草狗對标,又是如此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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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你自己也是人族。”醫續斷笑吟吟往皇城處行去,“若是有人與我說,巫族不過是些污血爛肉,我也是不能與他善罷甘休的。”
可巫族确乎是盤古的污血爛肉所化,不是嗎?
燕赤霞若有所思,沉默着随他前行。
醫續斷扭頭看他一眼,有些無奈道:“我與你将話說到這樣的地步,你也已知我漠視人命,為何還要跟着我?”
他的白發絲絲如銀,晨曦下泛着暖色的光,襯着那身雪白的長衫,愈發像是一座玉山。燕赤霞張嘴打個哈欠,拍拍腰上的長劍:“一碼歸一碼,你幫了我弟弟,我承你的情,況且……”
醫續斷斜睨他一眼。
“況且貧道以降妖除魔為己任,跟着你才能及時阻止你犯下大錯!”
話倒說得正氣,可當初在蘭若寺之時,也沒見他救下那個陳生,哪裏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浩然。醫續斷悄然嘆聲氣,知道他是怕自己有什麽不測罷了。畢竟是闖下了彌天大禍的人,雖一時弄不死他,也多的是法子懲治為難。況且那些因他之故隕落的大能們,哪個沒有子孫弟子?他令他們失了庇護,那些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巫族想要振興,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燕赤霞将昨夜的戰況問了一路,到了皇城上空才打住話頭,說道:“皇氣昨夜便被隐匿,想是那個公主借了什麽法寶,将他們困住了。”
皇宮裏還是昨夜那副死寂的樣子,宮門外隐隐有些躁動之聲,是發覺異常的朝臣們在低聲議論。今日是小朝會,早過了上朝議政的時辰,宮門卻還緊閉着,難怪人心浮動。
燕赤霞想起那些魅惑老皇帝的女仙,心中啧啧稱奇。
尋常只見過些山精野魅做這檔子事,要麽為了滿足**,譬如胡三姐這樣的浪蕩狐貍;要麽純是為了果腹修煉,譬如聶小倩那樣的女鬼。據說當年三藏西行,也有四聖試禪心,可那也是事出有因,菩薩們又無謂男女。女仙們卻不然,終究是男女有別,便是施以幻術,并不曾真和那老皇帝如何如何,說起來終究是不好聽。
不過,老皇帝再怎麽得位不正,那也做了幾十年的皇帝,身上的皇氣還是很足的,真要如何如何了,說不定誰吃虧呢。
“修道之人,心思澄淨些好。”醫續斷瞥他一眼,負手立在陡峭的大殿屋頂,“看來小秦有她自己的造化。”
燕赤霞摸摸鼻子:“你現在怕是這天下氣運最差的人了,為他二人好,還是莫要插手其中。”
“很是。”醫續斷颔首,伸手将燕赤霞拉住,“我新制了藥酒,正好讓你試試效力。”
這大可不必!
新科春闱,趙霁月央了堂弟趙德貞,支開随行的宮婢,偷偷躲在簾後看皇叔殿試。
她是太·祖皇帝的遺腹女,因太·祖一脈絕嗣,皇位便由皇太弟繼承,即當今天子。當今天子沒有公主,愈發把兄長這個獨女愛若珍寶,非但由皇後親自撫養,小小年紀便封了熙妧公主、劃下偌大封地,更允她自主婚嫁、親選驸馬。
偏偏趙霁月眼光甚高,長到如今已是雙十年華,眼看青春耗盡,卻怎麽也看不上京中子弟,直說受不了他們那滿身的纨绔習氣,硬是要等個有情人才肯言嫁。
皇後愁得眼角皺紋都多了幾條。
眼看再由着公主這麽拖下去,天下臣民将要議論紛紛,揣測他們夫妻薄待先帝獨女,只能将人喚來跟前,細細問她想要怎樣的夫婿。
趙霁月也不扭捏,直說要個俊的。俊還不算,還要專情、有才,更不能讓她生孩子。
“我的兒,你這便是胡鬧了!”皇後眼角的細紋更深了,苦口婆心道:“你貴為公主,俊俏有才的兒郎滿天下任你挑揀,有陛下為你撐腰,驸馬也不敢生納妾的心思。這都不難。可咱們婦人若非身上有疾,怎能不誕育子嗣?你年輕怕吃苦,真拖到年紀大了不能生,驸馬心中埋怨不說,你自己膝下也荒涼,到時卻是悔之遠矣!”
趙霁月卻振振有詞:“我有封邑俸祿,不必驸馬和兒孫養活,為什麽還要違背心意生孩子?婦人生子何等兇險,我好好的清福不享,生孩子做什麽?”
皇後隐隐覺得在理,卻還是道:“可男人們絕了子嗣,心裏總是不痛快的。長此以往,夫婦二人哪能不離心?”
“正是難在此處呢,否則也不必拖到這樣老大。”趙霁月攪動手帕,“這世上的事,總得心甘情願,才能不後悔。”
皇後越發愁得睡不着覺,嫡出的兩個皇子見她如此,湊在一處給她出主意。
趙德貞是皇後幼子,最是機敏,進言道:“皇姐已是這樣尊貴的出身,無須夫君為她掙得诰命,實在不必将人選局限在貴族子弟中。倒不如往寒門裏淘騰幾個,他們攀附了皇家,誠惶誠恐還來不及,自然是皇姐說什麽便是什麽。”
皇後聽得心動,卻怕驸馬出身太低,惹人非議。
“終歸要熙妧看得上才行。”大皇子寬慰道:“她自己瞧上了,誰能非議什麽?”
天下寒門多如江鲫,也不是什麽窮苦人家都能入皇家法眼。這裏頭最有機會的,便是每科考中的平民舉子們。剔去年紀不符的、已有家室的,還要撇開那些相貌氣度不上臺面的、言談舉止過于木讷瑟縮的……
林林總總三百名舉子,揀選完竟只剩下雙手之數。
趙德貞把人帶到太和殿,苦笑着打趣她:“今年看不上,再等三年也是一樣。”
再等三年,皇後該活活愁死了。
趙霁月不理他,偷偷揭開垂簾一角,先往天子處看去。
當今天子是個仁愛英偉的君王,當政二十年來,天下承平、海晏河清,文治武功不輸青史上任何帝王,連太·祖皇帝也難望其項背。
天子高坐明堂,溫聲說了試題。趙霁月跟着想了想如何應答,忽然便聽殿下一道清越之聲,所答恰如她心中所思所想。
趙霁月心中一跳,循着聲便朝那人瞧去。
那男子穿一身淡青的儒衫,身姿不算魁梧,卻勝在挺拔,站在殿下就像一根蒼翠的勁竹。趙霁月将視線轉向他的臉容,忍不住雙頰緋紅。
這樣鐘靈毓秀的小郎君,屬實世上罕見。她癡癡倚着漆柱,豎着耳朵聽他的名諱。
秦素問?倒是有些女氣,不過小郎君生得白皙秀氣,倒也合宜。趙霁月低低一笑,攪着帕子一步三回頭,慢慢朝皇後的宮殿走去。
秦素問答完,眼見天子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才松開袖中緊握的拳頭。
家中父兄含冤入獄,那貪官酷吏卻得了打點,所有辯解證據一律不聽不看,擺明了要他二人性命,好奪取秦家藥鋪。秦素問眼看老母日夜哭嚎,不得不铤而走險,女扮男裝進京伸冤。誰知這一路上陰差陽錯、因緣際會,竟讓她以這樣的身份到了天子面前。
她正為這欺君之罪怕得手心冒汗,卻見一個宦官向皇帝說了什麽,那皇帝便笑眯眯朝她道:“愛卿少年英才,朕心甚喜,便點為今科狀元、賜婚熙妧公主為驸馬!”
驸、驸馬?
秦素問被吓得魂飛天外,再回過神來時,已是紅燭高照,喜帳輕撒。大紅的蓋頭繡着雙飛的鳳凰,她望着那窈窕的倩影,咬牙将蓋頭揭開。
“驸馬……”公主眉眼盈盈,含羞帶怯。
秦素問被那酡紅的雙頰看得一愣,鬼迷心竅般執起她的纖纖玉手:“殿下,咱們就寝吧。”
公主羞怯颔首,秦素問将她放倒榻上,便急吼吼除去身上衣衫。
待脫到亵褲,她卻忽然住了手,失魂落魄道:“怎麽沒有!怎麽不見了……不見了……”
“什麽不見了?”
秦素問急得一頭汗:“寶貝不見了!我的大寶貝不見了!”
公主笑容甜美,輕輕揭開裙擺,掏出秦素問想掏的東西:“你說的是這個大寶貝嗎?”
作者有話要說:
趙霁:喏,把我的借給你
秦素問:(┬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