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閣裏的日子過得快,尤其是冬日,天亮得遲又黑得早,日子便更容易過了。一晃眼,便到了初七。
這日,荊海月一起床,就坐在銅鏡前焦躁不安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沒多久,張媽媽便叫她過去郭氏的房裏。
“小娘。”荊海月雖然早已經知道了母親叫她是做什麽,但她還是裝得狠淡定。
郭氏把手裏的信遞給荊海月,臉上的愁容讓臉龐更顯瘦削疲憊。
“房媽媽差人來信,你外祖父病中,怕是……怕是不行了。”
郭氏一邊說,一邊拿着帕子擦眼角的淚珠。她的母親在她入伯爵府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父親身體雖然不太好,可也一直撐到了如今。她不願意自己的父親在這冬日離去。
“我瞧着,今兒個還下着雪,不如,咱們娘兒倆明天去看望你外祖父?”
荊海月搖頭:“小娘,您身子弱,還是讓我明日一個人去看望外祖父吧。”
她想了好幾種不讓母親在明日初八出門的法子,這是第一種。但是希望不大。果不其然,郭氏拒絕了。
郭氏道:“不可。你外祖父他向來不愛打擾我們。這次會讓那個房媽媽送信來,肯定是想極了我和你,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他的。想必,你外祖父是覺得自己真的要……”
郭氏沒有再說下去,眼眶倏地就紅了。她愛哭,卻只在荊海月跟前哭。在旁人面前,她永遠是一副悲戚的面龐,卻從來不掉一滴淚。
屋裏安靜了會,郭氏又道:“月兒,你外祖父可最疼你了,打獵了獵物換的錢都存起來做你的嫁妝了。”
荊海月當然知道外祖父最疼她,可她同樣不忍心母親再在初八那日永遠的離開她。她已經想好了其他的法子,就等着天黑了。她望着窗外,道:“那行,明日去看望外祖父。”
郭氏和善的笑了笑,只盼着能夠早點出門去見自己病重的父親。
荊海月雖然答應了母親初八去看望外祖父,可她卻并不這麽想。到了夜裏,她故意不蓋被子,讓自己受了涼,又假裝咳嗽,一直從半夜開始咳嗽到天亮。
到初八天亮時,荊海月已經咳嗽得整個伯爵府的人都知道她染了風寒,不能出門。加上一夜未睡,她面容憔悴,面無血色,十分可憐。
郭氏一到她跟前,瞧着她的可憐樣兒,左右為難。她想出門去看望父親,卻又擔心自己的女兒。
荊海月見郭氏在為難,趁機緊緊的抱住郭氏不讓她離開,帶着沙啞的聲音道:“小娘,你就忍心抛下病重的女兒?我們明日再去看望外祖父可好?”
郭氏抿唇。
“小娘,不過是遲一日去看望外祖父,外祖父是老獵人,身體比一般人要好,再說了,隔壁的房媽媽也會照料他,我們明日初九去看望外祖父可好?”
見郭氏還不松口,她便哭道:“小娘,您抱着月兒,月兒冷。”
她一邊說,一邊發抖。時不時的,還翻着白眼。
見她這模樣,郭氏急了,年輕的姑娘說冷,還時不時的翻白眼,可不是什麽好事,她吩咐冬雲将炭火盆從自己屋裏移了過來,摟着荊海月一整日都未松開。荊海月也是緊緊的抓着她的腰,不讓她走。
她一夜未睡,本就困頓難耐,可為了母親,她每次想要閉上眼睛睡覺時,都會狠狠的捏自己的手背。手背本來就只有一點皮,她又下了狠勁兒,每捏一下她都疼得自己渾身發抖。
郭氏感受到她身體的異樣,以為她是凍着了,便将她摟得更緊了。
到了傍晚,眼瞧着天越來越黑,荊海月才松了口氣。初八這日終于是要過去了,她母親已經安全了。想到這兒,她才終于沉沉睡去。
這一睡,她就睡到了初九的巳時,才醒了過來。
“小娘!”
荊海月一醒來,就大聲呼叫。郭氏從隔壁屋裏跑過來,瞧着女兒恢複了血色的模樣,才松了口氣。
“小娘!”
荊海月眼含淚水喊道,郭氏走到她床榻前,柔和的看着她,滿眼裏都是憐愛。
“怎麽了月兒,你這幾日怎麽這麽愛哭?”
郭氏以為荊海月是中了邪了,想着要派人悄悄出去請位道士來。可她瞧着荊海月醒來後胃口特別好,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荊海月也十分思念外祖父,也擔心他的身體,她本來也就是裝病,只是受了凍,身體并沒有什麽大礙。
吃罷早飯,荊海月便拉着也着急的母親一道出門,前去城北郊外看望外祖父。
和前世一樣,雖然出門的時間從初八變成了初九,可并改變不了主母杜氏的吝啬刻薄,她們依舊只能從府裏借到驢車,也沒有小厮為她母女二人駕車。
驢車太小,且很簡陋,不過是由驢子拉着一輛破舊的板車,如此而已。伯爵府本就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管家的主母杜氏又是一毛不拔的人,肯借給她們驢車都是恩賜了。
沒辦法,路上有積雪,驢車又不能受太多的力,因此,為了節約出行的時間,荊海月和郭氏便沒有帶貼身的丫鬟,只母女二人出了門。
荊海月坐在驢車前面拉着缰繩趕着驢車往城外走,郭氏披着錢氏送的深紫色鬥篷坐在後面。
這一回,雖然已經過了初八,可荊海月還是有些後怕,她拿了一根繩子,在木樁上打了結,另一頭由母親牽着,好讓郭氏坐得穩些。
地上有積雪,驢車行駛得不快,出了城門,積雪更厚,母女二人更是舉步維艱。沒了護城牆,空曠的城郊上空,凜冽的寒風一遍又一遍的從頭頂呼嘯而過,荊海月拿出衣物蓋住郭氏的頭,自己也加了件薄衫子。
風越吹越烈,郭氏開始不住的咳嗽。她臉色慘白,唯獨鼻子那塊兒被凍得通紅。荊海月一邊擔心郭氏,一邊駕着驢車,有些忙不過來。
她摸着郭氏冰涼的雙手,非常懊惱。她應該用水囊帶一點熱水出門的,郭氏喝着熱水,也不至于被凍得這般厲害。
駛了兩裏路後,遠遠的,荊海月瞧見一隊人馬。想來,那是大戶人家的馬車。
只見四名穿着青衫腰間佩刀的青年騎着馬走在前頭,後面跟着一輛長一丈寬五尺的馬車。
馬車由兩匹馬拉着,那馬兒渾身是棕色的,四只腿健壯有力,踏在雪地上一下去就是一個深坑。
馬車是由上好的黃花梨打造,馬車頂棚四周倒挂着長約一尺的圍簾,是荊海月曾見過的上好蜀錦。
馬車前駕車的小厮戴着氈帽,衣衫是深綠色,料子高貴。他個頭瘦小,眼神犀利,駕着馬車從她身邊經過時,視線一直未從她身邊離開過。
他很驚訝,這世上的女子竟然可以長得如此美豔,哪怕只是靜靜的看着,都覺得眉眼間的情意能叫人心馳神往。
荊海月避開小厮的目光,看着慢慢駛過的馬車。她知道馬車內的人即便不是康王,身份也是高貴的。可她聽着郭氏咳嗽得如此厲害,只好鬥膽問道:“敢問是哪家的馬車?”
小厮沒理會她,可她清冽的聲音卻傳進了馬車內。
為了郭氏能喝一口熱水禦寒,荊海月不顧臉面,繼續說道:“小女子和小娘去探親,無奈小娘咳嗽得厲害,身子受了凍。萬般無奈,只好向您讨一口熱茶。還請行個善,來日必有重謝。”
小厮依舊不理會她,駕着馬車往前走。正當荊海月失望時,馬車內傳來沉穩又厚重的聲音:“明安,停車。”
小厮便叫明安,見馬車裏的人發話了,雖然驚訝,可也只好将車停下。其餘的侍衛都夾緊馬背,停在原地。
馬車內的男人打開左側的簾門,将一壺熱茶遞了出去:“熱茶,拿去吧。”
荊海月沒想到此人如此好心,急忙跳下驢車去接那壺熱茶。可看到茶壺時,她怔住了。那壺高約一尺,竟然是用琉璃打造的,通體晶藍,價值連城。
這到底是何人?
荊海月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