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男子将壺遞出去半日,也沒見人接,他有些生氣了。

“不要?”男人語氣不悅。

因為馬車有些高,荊海月只得踮腳努力擡高雙手去接男人從小窗裏遞出來的琉璃壺,因為雙手舉高,她的衣袖順着手腕往手臂方向滑,靠在小窗邊的男人看清了她手背的青紫。

這是被打了?

男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透過紙糊,男子看清對面停着一輛驢車,扯上還坐在一位婦人,也就是女人口中的小娘。

荊海月接過裝着熱茶的琉璃壺,走到郭氏身邊,正愁沒有杯子裝茶喝時,那喚作明安的小厮已經下了馬車給她遞了一個淡紅色的琉璃杯。

荊海月為難,急忙問明安:“敢問你家公子是京城的哪戶人家,這壺和杯子都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待從郊外回來後,我定會親自帶着這壺與杯子送至府上。”

明安不由得輕哼了聲,他家公子要什麽有什麽,還在乎這送出的壺與杯子?這琉璃壺與琉璃杯雖珍貴,可宮裏多的是。

明安答:“不必了。”

荊海月沒理會明安的答案,急忙跑到馬車跟前,對着開了一點的小窗道:“公子,可否告知住處,我好登門拜謝,并将這琉璃壺與琉璃送還。”

明安看着荊海月,就當他以為馬車內的男子會厭煩女子時,男子卻開口了。

“城南,北正街。”

“北正街有很多戶人家,還請公子告知姓甚名誰,我好還對人。”

頓了半晌,男子道:“北正街盡頭,北家。”

“好,明日我定會親自前往城南的北正街,将琉璃壺與琉璃送至北公子的家裏。”

男子關了小窗,可明安卻不安了。

北正街盡頭的北家是自家主子在宮外的一處居所,微服出巡時,他就經常待在那裏,他怎麽會這麽輕易告訴這名女子?

明安納悶兒,卻又在聽到自家主子喚自己時,忍下疑惑,重新上了馬車,駕車離去。

馬車漸行漸遠,荊海月看着那馬車後跟着的同樣騎馬佩刀的四名侍衛,不由得思索,這城南住的都是些商賈人家,哪一家會這麽富有?她努力思索,将前世的記憶也用上,也想不起一個如此富庶的姓北的人家。

郭氏喝完了茶,不禁感嘆道:“月兒,這北公子心善,是位好人。”

“是啊。”

“明日你定要登門拜謝,親自将這壺與杯子送至他府上。”

“我知道。不過,得瞞着祖母他們,畢竟,這壺與杯子太貴重,咱們伯爵府也就祖母那裏有。府裏的我與兩位姐姐都是能許人家了的,萬一祖母她們起了歪心思,反倒讓北公子為難了,那就不好了。”

荊海月說的是實話。在京城像北公子這麽富庶的人家,可比一般的伯爵府侯爵府強多了。如今勇寧伯爵府日漸衰落,說白了就是沒了供府裏開銷的銀子。若知道荊海月被這麽一位富庶的公子幫助了,祖母絕對會變着法子向北公子道謝,并會暗地裏打聽這北公子可有婚配。

庶女嫁給富商,是大梁常有的事情。更何況,大梁民風開放,商人入仕已是司空見慣。聽北公子的聲音,倒像是一位讀了書的。萬一中了科舉,更是不得了。

郭氏喝完了兩杯熱茶,身子暖和了許多,她雙手緊握着茶壺,看着荊海月道:“月兒想得周到。你要悄悄的去。”

“嗯,月兒會的。”

母女倆駕着驢車繼續趕路。

沐北良坐在回宮的馬車裏,腦海裏一直想着剛剛路過的荊海月。雖然只是透過紙糊粗略的看了她的眉眼,可他知道她今世依舊是位足夠讓男子神魂颠倒的女子。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樣與她相遇,他甚至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她了,盡管他知道這一世,她依然在荊府,日子過得不如意。

上一世,他為政勤勉,在位四十九年,大梁蒸蒸日上,富甲一方。可是,自從在正陽殿見過她一面後,他竟然再也無法忘懷。因此,他雖有三宮六院,可沒有一人進了他的心。

他活到七十歲,壽終正寝。卻在一朝醒來,又回到了自己十六歲的那一年。上一世,他十六歲時,父皇下令,将西北大元帥的嫡女嫁與大他四歲剛好弱冠的康王。

他雖然不懂自己是為何重活,可卻又覺得既然重活一世,便不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于是,他多方籌謀,又因為重活了一世了解了許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做事更加順當,終于讓上一世與康王成婚的西北大元帥的嫡女,在這一世便已經由先皇下旨,于四年前嫁與了太子少傅的獨子。西北大元帥的軍權也經過幾番輾轉回到了他沐北良的手上。

可以說,他再也不用擔心康王會鬧出什麽事情了。

和前世一樣,三年前,先皇去世,他順利即位。和前世一樣,他即位時是二十一歲,之後會順從母後的心意娶自己的表妹單若敏為正宮皇後。

可不知怎麽的,他拒絕了,并一直未納妃。自他即位後,後宮空了三年,單太後以性命相逼。他也絲毫不退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可卻也沒有去派人尋荊海月。

他雖想她,可他還是忍住了納她進宮的沖動。他是帝王,必須冷酷無情,怎麽能為一位女子做出逾規的事情?甚至日思夜想魂牽夢萦呢?

沐北良的自尊不允許他如此,帝王的自尊更不允。

于是,他寧願一位妃子都不納,也不願意給自己機會将自己想了幾十年的女子也趁機納入宮中。

今日,她在外面一開口,他就聽出了她的聲音。透過紙糊,他看到了她的模樣。他和她的緣分雖然很深,可也應該到此為止。

沐北良靠在松軟的毛毯上,閉上眼睛小憩。

這邊,荊海月和母親好不容易趕到了外祖父住的村莊。大雪雖然冰凍了人世間,可農戶家升起的袅袅炊煙卻讓人心裏一暖,煙火氣是最能驅寒的了。

荊海月扶着郭氏下了驢車,郭氏手上還提着從府裏帶來的兩包治風寒的中藥。這是荊海月昨日感染了風寒後大夫開的,荊海月沒讓人熬了,偷偷的藏了起來帶來給了外祖父。

推開破舊的木門,荊海月和郭氏走進去。屋裏對着門口的是一張掉了漆的四方木桌,桌子上就擺着一個白瓷水壺,桌子邊左右各放了一張木椅子。

外祖父郭大林躺在門右邊的土炕上,他面容寡淡,眉頭擰成了一股繩,時而的咳嗽讓他一直保持清醒,見到女兒和外孫女進了屋,臉上總算有些喜色。

“父親。”

“外祖父。”

老人家應聲想坐起來,可四肢無力,根本沒有辦法。

郭氏已經走到了床邊,“父親,快躺下。房媽媽送的信我初七就收到了,只因為家裏有點事情,耽擱了。還請父親不要見怪。”

郭氏沒說緣由,怕老人家知道了擔心。

荊海月瞧着炕裏的柴火都要熄滅了,可想而知睡在炕上的外祖父有多冷。郭氏開始給父親煎藥,荊海月急忙出去拾柴火進來燒。

等火炕裏的大火燒起來時,郭大林也已經可以從床上坐起來了。郭大林看着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心裏高興,又看着荊海月穿着單薄,知道她們母女倆在伯爵府的日子不好過,頓時心裏有些沮喪。

生完了火,荊海月也和母親一樣坐在床榻上,她見外祖父面色不悅,急忙道:“外祖父,您吃了藥,可要快些好起來。我可為您一個月後的六十大壽準備了賀禮呢!”

郭大林聽了,樂呵道:“好好好,外祖父一定養好身體。我還想為月兒再攢些嫁妝錢呢!”

郭氏聽了,心裏也開朗了些。她也要好好的養身體,将來還得看着海月成婚生子。

郭大林喝完了藥,便安心睡下。母女二人将熬好了的其他藥倒入大碗中,郭大林醒來後,只要加熱即可。

出了門,臨走前,郭氏去了躺隔壁的房媽媽家,将三貫銅錢遞給了房媽媽。房媽媽死活不肯收,可郭氏道:“房媽媽,您就收下吧。您收了錢,萬一我父親再有什麽不妥,您手裏有錢,也好替我看着點兒。這麽些年,勞煩您了。”

房媽媽只好道:“那成,我就收下。萬一你父親再有個什麽不妥,我也不愁拿不出錢替他看病。你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看着你父親的。”

“謝謝房媽媽。”

母女二人這才安心離去。

房媽媽看着二人駕着驢車漸行漸遠的身影,道了句命苦啊,便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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