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媳婦兒——”
宴席之上議論紛紛。
“這怎麽會?”
“從未聽說過孟老将軍有女兒啊?”
“我也從未聽聞?孟家不是只有一個皮小子嗎?我記得他從前還砸過我家的門!”
“這女子之身如何從軍打仗?”有年老的大臣開始皺眉。
“女子之身又如何不能,若他真為女子,季川一戰那可是巾帼不讓須眉!”年輕的少年臣子憤然反駁,季川名戰那是多少兒郎想都不敢想的戰績,孟長寧不論是男是女都是他的榜樣!
……
離孟長寧不遠處的一個坐席上,一男子霎時間捏碎了手中的酒杯,臉上的震驚完全收不住。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配合孟長寧打包圍戰的先鋒左路。
皇帝臉上也帶上了不敢相信,“你……你竟是女子?”
孟長寧再一磕頭,誠懇道:“家父一直想要一個男兒繼承衣缽,只可惜母親身體不好,未能如願。生下長寧之後,父親便一直将長寧當男孩兒養,等長寧想恢複女兒身的時候,父親已經戰死,是以長寧一直以男兒身示人,外人并不知曉此事。還望陛下恕罪。”
孟長寧起身,将自己的發簪取下,長發四散披于身後,她又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白布,白布下光潔順滑,就是沒有象征男子凸起的喉結。
左路看着孟長寧把白布拿在手中,這白布從她入軍營就沒有摘下來過,平日裏兄弟們問起來的時候,她也總是推脫是母親所送,未歸不得解。她真的是女子……
孟長寧直視天子,“陛下若是還不信,可尋嬷嬷驗身。”
此言一出,還有什麽可質疑的,孟長寧必是女子無誤。
左路起身,他身為季川一戰的先鋒,早前就被封為了骁騎将軍,“求陛下看在長寧在戰場之上屢立奇功的份上,饒她一命。”
孟長寧眉頭一皺,左路不是最擅長明哲保身的嗎?何時也會為別人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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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依舊未曾開口。
方才為孟長寧辯駁的文官李耀江也上前求情,“陛下,孟将軍雖是女子,卻如男兒一般有保家衛國的氣概和能力,還望陛下網開一面。”
一人起,兩人出,漸漸地群臣跪地,都來求情了。
看着地上跪着一排排的大臣,皇帝突然朗聲大笑,“諸位請起。”他又特地喚了一聲,“長寧啊,你也起來。”
“此事說到底是你父親糊塗,怎麽能把好好的女孩子當男孩兒養呢!”三言兩語将罪過扔給了早已戰死沙場的孟父。
孟長寧應和着皇帝笑一笑,卻見皇帝臉上的笑意太過明顯,孟長寧心中一窒,下一秒便聽他道:“既然是女兒身,那封你為鳳鳴将軍也沒有多少用了。魏思泉,收起來吧。”
“諾。”
孟長寧将頭發利落挽起,坐回席位上,心裏毫無波瀾。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兒身一旦敗露,別說做将軍了,以後還能不能出戰都是個問題。
孟長寧端起一杯酒,一仰而盡,将長青的叮囑抛在九霄雲外。
其實她的酒量不算好,只是在軍營的那些日子為了和将士們打成一片,和他們一起學會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只是踏出這一步之後,怕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嘴裏泛起陣陣苦澀。
“長寧如今是二九年華了吧。”陛下此言一出,群臣都豎起了耳朵。
提起一個女子的年齡,皇帝打的什麽主意昭然如揭。若孟長寧是女子之身,又有軍功在身,這般奇女子,哪家娶回去都是一樁美事,就是不知道最後會花落誰家。
孟長寧恭敬回話,“回陛下,長寧确實是年滿十八了。”
陛下滿意地點了點頭,“皇城中的女子十五便嫁人了,十八連孩子都有了。不知長寧可有什麽心儀人選,若是……”
“回禀陛下。”孟長寧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因為她知道下一句不是嫁入皇宮就是嫁給大臣。“長寧已有婚約。”
“嘭”的一聲傳來,不遠處骁騎将軍左路的酒壺倒了,酒水灑了一地,旁邊侍奉的宮女們立刻上前收拾。
只是這一個小插曲比不過孟長寧的婚事更吸引皇帝的興趣,就聽陛下好奇地反問,“哦?”
“父親幼時便為長寧定了一門娃娃親,只是這幾年長寧一直在戰場上沒能履行婚約,此次回來便也是想把婚約一事給辦了。長寧還想請陛下賜婚,讨個彩頭。”
皇帝聞言笑得慈和,“是哪家公子?說出來,朕給你賜婚!”
“謝錦随!”
這三個字一出,宴席之上立馬炸了鍋。
這謝錦随是誰?
是晉州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草包!慫貨!
平日裏無所事事,就會遛貓逗鳥逛青樓,酒館賭場沒有一家他不熟悉的!若是想找人游玩晉州城,沒有人比謝錦随更合适了!
他與一般的纨绔子弟還不同,別人要麽家裏有錢有勢有權,他可倒好什麽都沒有。
父親死後,雖是家中獨子,因着不成器陛下壓下了他承襲爵位一事,到現在都還只是個被人瞧不上眼的世子。
早幾年就把家産敗得差不多了,本以為他會收斂,沒想到還是一如既往,甚至是變本加厲。
如今都二十有一,還光棍一個,成日裏就會笑嘻嘻,旁人見了看在老侯爺的面子上給他兩分薄面,他自己倒是個不要臉的,天天就會往旁人跟前湊。
在這晉州城,提起謝錦随誰不是皺眉頭?如今孟長寧居然說要嫁給謝錦随,莫不是在邊關待太久了,不通晉州消息?
孟長寧可沒有心情去管別人肚子裏的蛔蟲,若是不将此事快些定下,只怕要出岔子。
她趁熱打鐵道:“因着是雙方父親定下的娃娃親,如今謝侯爺與我父親都離世了,或許此事謝錦随也不知道,長寧這才鬥膽,請陛下賜婚,替長寧完成父親遺願。”
哪有什麽娃娃親,這都是孟長寧在來的路上想好的托詞,她今日露了底牌,必然要為自己尋個歸宿,不然沒死在戰場上便要被卷入皇家死在宮牆之中。
陛下抿了抿唇,一臉好意道:“長寧啊,朕是将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的。”他嘆息一聲,“只是這謝錦随着實不成器了些,配你那可是太委屈你了。”
他又道:“你若是願意,這朝中适齡大臣任你挑選,便是朕的皇子,你要是看上了也可為正妃!”
後半句一出,衆人皆驚,陛下對孟長寧可真是盛寵,從來只有天家挑選女子的,哪裏有女子去選天家龍子。
孟長寧也是咬唇,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再拒絕那就是打天家顏面。“陛下,長寧自幼喪父,母親病重,這些年過得稍顯艱難,是以也沒念過什麽書,更遑論閨閣女子精通的琴棋書畫、女紅繡品了。配諸位大人和皇子實在是有愧于心。”
這些話孟長寧也說得沒錯,書她只看了兵書,女戒那些亂七八糟的她是一個沒看。琴棋書畫也不會,字只能算是能看,和狗爬也差不多了。女紅就不用說了,她只會舞刀弄槍,哪裏會繡花針?
“更何況這是先父在世時定下的娃娃親,便是長寧和謝錦随的名字也是出自父親的一首詩中,‘繁花随錦路,盛世享太平。我手護國山,惟願日長寧。’”
孟長寧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父親之願,長寧不得不從,如此緣分,長寧也不能錯過。還望陛下成全!”
她父親已經去世了,違背父親的遺願那就是不孝,便是天子也不能同死人去争,百善孝為先,這不孝的名聲可是誰都擔不起。
那九五之尊坐于高臺,沉默半響,道:“既是孟老将軍的遺願,朕也不能更改。魏思泉,拟旨!”
“謝陛下恩典!”
孟長寧額頭叩地,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下一塊了。她一直擔心皇帝不會輕易放過她,這種擔心并不是沒有由來的。
如今宮中唯一一個能與皇後争上一争的淑妃,當年也是将門虎女,算起來淑妃的父親,孟長寧還該叫上一聲師公。
當今聖上疑心深重,最喜歡将所有的權勢握于己手,絕對無法接受兵權落在外人手中,所以上輩子日後的孟長寧必死無疑。
而對付如今恢複女兒身的孟長寧最好的辦法,不是收入自己的後宮便是嫁給皇子。如此便是将所有的好處都收于他一家,可真是貪心。
宴席散後,長正與孟長寧一同離去。長正去尋轎子了,孟長寧在宮城門口等着,夜裏風涼,孟長寧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你當真要嫁給謝錦随?”
身後傳來不太清晰的話語,還有一身濃重的酒氣,孟長寧皺着鼻子轉頭,只見是從前并肩作戰的左路。
孟長寧見他有幾分親切,上輩子他雖然沒有幫自己卻也不曾落井下石,他身上挑着碩陽左家的擔子,朝堂之上明哲保身是無可厚非的。更何況方才還為自己求情來着。
孟長寧帶了兩分歡喜道:“是啊,到時候請你喝酒。”
左路看着她不說話,許是酒喝太多了,滿眼猩紅,孟長寧見他這副醉醺醺的樣子,有些擔憂,“要不我也給你叫一頂轎子吧?”打發宮裏人的錢沒花出去,再叫一頂轎子的錢孟長寧還是有的。
左路還是不言語,就是死死地盯着孟長寧,盯得她背後發涼,汗毛豎立。她可不記得自己何時得罪了左路。
又見左路身後還站着他平時的侍從,心想自己真是亂操心,碩陽左家還需要她幫忙雇轎子?自然是自家有馬車有轎子。
“少爺。”
正在孟長寧受不住這熾熱的視線的時候,長正一聲高喊解救了她。孟長寧趕忙和左路作別,上了轎子回家。
夜宴之上,接連出了兩件大事。
尤其是曾經的鳳鳴将軍将軍竟然要嫁給大慶出了名的纨绔,一夕之間消息飛遍全城。
孟長寧心寬體胖地在家裏休養身體,身上的傷換了皇帝送的名貴藥材,好得快了不少,這幾日感覺就好得差不多,就等着上面的疤掉下來了。
孟長寧坐在院子裏看着長正一柄銀槍耍得是虎虎生威,心癢難耐。
“長正,要不我也試試?”
長正一抹汗,“小青說你傷還沒好全,不能動武。”
“我傷都好了,再說了我就随便試試,不用勁兒,她現在不在,你就讓我試試吧!”孟長寧握着銀槍手心發癢,許久沒有摸過這些寶貝了。
“這……”
“這什麽這!我是少爺你是少爺?”孟長寧一把把銀槍搶過來,抱在懷裏不撒手,“不聽話!”
“可你現在是小姐!”長正很委屈。
“小姐怎麽了?”孟長寧瞪他,“小姐就使喚不動你了?起開!”
長正只能可憐兮兮地站在一旁。
孟長寧手持銀槍,這杆銀槍是她父親生前最喜歡的武器,每每上陣殺敵,一柄槍,一個人,立于馬上,威風凜凜,震懾四方。
銀槍在孟長寧的手中刺出收回轉身一個反殺,宛若游龍,在她手中蜿蜒游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只聽令于孟長寧,将她心中所有的想法和招式都實現。
長正在一旁看着,仿佛看到了當年老将軍的身影,一時間淚眼模糊。
幾個回合之後,孟長寧收槍立于身前,微微喘氣,額間冒出薄汗,面頰緋紅,帶了幾分女子的魅色。
“好——!”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叫響,孟長寧跺腳一顆石子便擊中右邊牆垛,只聽“咚——”的一聲響傳來,孟長寧聽見哀嚎聲,看着從牆頭上滾下來的人搖搖頭,看來是有些疼。
謝錦随摸着自己的屁股,看着方才還耍槍的下一刻就把他打落在地的人,咽了咽口水,然後又強作鎮定一般,挺直胸膛,“聽說,你就是孟長寧?”
牆頭門口還站着一票看熱鬧的纨绔子弟,頓時哄笑開來。
孟長寧瞥了眼他的腿,輕聲道:“沒瘸?”
謝錦随立刻炸毛了,“你才瘸了!你全家都瘸!”
孟長寧輕笑,“我全家不就包括你嗎?”
說到這事,謝錦随心裏就不痛快。
雖然他們家窮是窮了點兒,權勢也稍微薄弱了那麽點兒,靠山也不太牢靠了點兒,但好歹他謝錦随也是晉州城數一數二的人物!是萬千晉州少女夢中的情郎!怎麽能輕易就和旁人成親呢?
可是據說婚事是孟長寧親自求的,想讓她悔婚是不可能了。聖旨又不可違,這婚事是板上釘釘,無處可躲!
謝錦随躲不過,這才在周邊朋友的撺掇下,決定前來看看這個傳說中的前鳳鳴大将軍是個什麽人。若是溫柔小意,他就勉為其難接受了;若是太過蠻橫,他就……他就日後躲着她。
謝錦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炸毛貓一樣,龇牙咧嘴道:“哪有什麽娃娃親,我父親怎麽從來沒告訴過我?”
“嗯,沒有。”
孟長寧一邊應着,一邊觀察他,覺得他長得真好看,從前沒有正眼瞧過不覺得。
如今瞧起來,一雙丹鳳眼勾人得很,偏生此刻又生氣瞪圓了眼,可愛得不行,鼻梁高挺,唇有些薄卻潤,比她高些,一身錦衣,此時還未落敗,倒是真有些纨绔公子的意思。
謝錦随更生氣了,竟是如此敷衍他,諷刺道:“呵——我才不會娶一個只會打打殺殺的女人,我要那楊柳腰柳葉眉會吟詩頌對的千金小姐!”
外邊看戲的衆人:豪橫!
孟長寧面色平淡不作聲,擡手銀槍“嘭”的一聲立在他身前,地面頓時裂了三條縫。
謝錦随膝蓋一軟,“撲通”一聲,雙膝觸地,哭腔道:“媳婦兒——”
衆人哄堂大笑。
孟長寧勾勾唇,“婚期還有三月,不必如此心急。不過你如此有誠意,我就勉為其難應了你吧。”她轉身把銀槍扔給長正,往房間裏走,“以後每日隔三日便從李家鋪子給我買一包話梅糖來,買上個三十回,就差不多了。”
衆人又是一陣嘲諷大笑。
謝錦随委屈巴巴地看着消失的背影,沖着她怒道:“我才不會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