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見

閉門思過的這三個月,孟長寧小日子過得逍遙,覺得自己近來太過舒心,小肚子都要長出來了。

整個人懶洋洋地躺在院子裏的貴妃椅上,慵懶地曬着自己的小肚子。

直到長青帶着一則消息進門。

孟長寧驚得臉上的帕子滑落在地上,“你再說一遍?”

長青便立刻将自己聽來的消息再重複了一遍,“聖上納了承平王府嫡出二小姐陸未生,封了妃位,賜永和宮。”

孟長寧忽然整個人都脫了力,“你先下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長青離開。

孟長寧呆坐在椅子上,一時之間有些難以回神。

前世路,今生事,已經完全脫離了軌跡。

上輩子顧未生至她死都沒有來過晉州,更別提入宮為妃了。她只記得未生在給她下藥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無消息。

可這輩子……

孟長寧揉按着自己的太陽穴,此事處處透着詭異,聖上為何會納未生,且一上來便是賜居永和宮,封為妃位。群臣又是持何種看法,當真無人反對嗎?

還有,如果未生入宮為妃,那顧平生怎麽辦?以顧平生的性子哪怕是再聽未生的話,也絕對不可能将自己心愛的人拱手讓人。

孟長寧立時起身想去找顧未生問個清楚,可才站起來,又想起那日兩人的不歡而散,孟長寧又跌坐回貴妃椅上,問了又如何,若是未生是被迫入宮,她又有什麽辦法能與皇權作對嗎?

未生說的沒錯,她如今護不住任何人。

夏日暖陽灑在身上都拯救不了孟長寧抽得突突疼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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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或許有一個人可以。

孟長寧突然坐直身子,腦海中閃過一個男子,那是上輩子她被執行死刑前所看見過的最後一個人。

一身官服,嚴肅正直,面容冷峻,下巴還帶着長須。父母早逝,一輩子無妻無子,冷冷清清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當朝宰相韓溫涼。

提到韓溫涼,除卻他的睿智大成,更令百姓們好奇的或許是他為何年逾四十,依舊孤身一人。

無兒無女不說,在朝中他也是單打獨鬥,不與任何人交好,更不與任何人結黨營私,靠着自己的本事官拜宰相,讓旁人一點兒錯漏之處都抓不到。

上輩子孟長寧極其不喜歡此人,在官場之上浸淫太久的人總是避免不了工于心計,尤其是韓溫涼這種在朝中明明看似沒有朋黨,卻能博得所有人的支持,甚至是天子都贊嘆一聲“國之棟梁”的人。

所以,哪怕是上輩子同朝為官,甚至是一同入選大慶三神“文韓武孟暗左路”,兩人的關系也算不上太好,面上點頭之交而已。

在此之前,孟長寧甚至是怨恨他的,畢竟沒有他的首肯,以孟長寧的軍功輕易不得斬殺。可偏偏他點了頭,孟長寧被判了死刑。

刑場之上,孟長寧還記得自己怨恨地看向那個中年男人,等待着他口中最後的行刑令。

可偏偏這樣一個嚴肅死板、只忠于陛下、做着皇家最忠誠的走狗的人,在下行刑令的時候,念的卻不是聖旨之上書寫的罪名,而是“皇命不受,失臣子本分;意氣用事,折損大局。判死刑,着令斬。”

孟長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那眼神嚴肅公正,竟還隐藏着一絲無奈與惋惜。

那一刻孟長寧才知道原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人,從不說假話,行事雖嚴苛卻永遠公允,她沒做過的事情,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便是聖旨所書,他也敢不認。

孟長寧回過神來讓長青去下拜帖,若是可以她今日就要去拜見韓溫涼一趟。

她想她或許知道韓溫涼為何一生未娶,永遠忠誠于天子。

韓相府,孟長寧早早就在門口候着了。

“相爺,郁侯府小侯夫人求見,見還是不見?”管家恭敬地立在一旁,看着一個中年儒雅的男子在給自己心愛的牡丹花澆水。

韓溫涼手上的水勺一滞,“不是已經拒絕了她的拜帖嗎?”

“是拒絕了,可是……這小侯夫人先斬後奏,已經到了。”管家有些為難地解釋道。

韓溫涼皺眉,“不見。”

“可是……”

“說不見就是不見,我沒接拜帖她就敢來,那就要做好見不着人的準備。”韓溫涼語氣平淡一如往常,管家不敢再勸,只能去回了孟長寧。

孟長寧坐在馬車裏,聽着韓管家謝客的話,沉默了一瞬,然後掀開簾子,與管家交代了幾句。

韓管家皺着眉頭,有些猶豫,“這……”

孟長寧沖他點頭,“煩請管家再為我一試。若是再不成,長寧必定不再打擾。”

韓管家瞧她如此誠懇,想着到底是曾經的戰神,如今便是女子也抹不去她的戰績,心中猶帶一份敬仰,嘆息一瞬,“小人便再試一次,若是不成,還望夫人莫怪。”

花房裏,韓溫涼瞧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牡丹花,若是識貨的人一眼便知,這花房裏所擺放的品種有多名貴。小小的花房裏竟是将姚黃、魏紫、歐碧、趙粉四大名品通通集齊了。

只可惜如今已近八、九月,早過了牡丹花期,瞧不見這盛世美顏了。

他擡手摸着花葉,像是在撫摸自己心中最珍愛的人一樣,溫柔深情又小心,哪有常人說的嚴肅古板又冷漠。

身後傳來聲響,韓溫涼抿唇,有些不高興,“不是說了不見嗎。”

韓管家心漏跳了一瞬,可礙于已經答應了外面的人,只能硬着頭皮道:“小侯夫人說宮中新入主了一位貴人。”

韓溫涼轉身,看着管家,冷嗤一聲,“與我何關?”

韓管家忙道:“夫人說想來師姑也頗為煩心。”

韓溫涼冷眼看着他,“她師姑煩心與我……”可話還沒說完,他卻頓住了。

他忽然腦海中想起一件事情。

謝家的這個小侯夫人叫孟長寧,孟長寧的父親師從當年的鎮北大将軍蘇七年,她的師姑是……蘇英。不,如今,應該說是陛下的淑妃娘娘。

見韓溫涼停住,管家覺得有戲,連忙道:“夫人說她與新來的這位主子有些淵源,願意助師姑一臂之力,讓她不再煩憂。”

韓溫涼面色不變,半響,“叫她在會客廳等我。”

會客廳裏東西擺設少得可憐,比起孟長寧原先落魄時所居住的孟家也沒有差別了。若不是她親眼所見,也絕不會相信這是執宰了十餘年的當朝宰相府邸。

一襲老舊青衣,一雙布鞋還帶着黏土,幾根長須歪歪扭扭地翹着,絲毫不講道理。

孟長寧瞧見來人的時候,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韓溫涼瞧着她,沒有說話,也沒叫人給她上茶。管家同長青都下去了,也不見韓溫涼有要開口的跡象,偏他半杯冷茶都要喝完了。

難怪朝中傳言,當朝宰相孤高清傲,與任何人都合不來,這般下人面子的事也幹,也是活該了,孟長寧在心中腹诽,卻也不惱。韓溫涼不出聲,她就不起身,只時間久了,右肩的隐痛感傳來。

很久以後,韓溫涼才放下手中的空茶杯,淡淡道:“我可想不出自己與你有何幹系,要你如此誠心上門求見?若是求我官場之事,請回,韓某向來只做自己該做的;若是因為宮裏的事情,也請回,韓某只顧朝堂社稷,還管不到陛下的私事上去。”

孟長寧起身,輕笑,“韓相風采依舊,長寧深感佩服。”

韓溫涼原是一介布衣,靠着一身才華,十八歲高中狀元,二十四歲官拜宰相,如今細細數來,做當朝執宰已有十二年之久。他名滿大慶之時,孟長寧還在潋滟閣背朝爐火,吭哧吭哧地扛石炭呢。

常年周旋于朝政大事以及爛七八糟的朝堂關系裏,不得行差踏錯一招,還有這般好精神,孟長寧是從心底裏佩服。

韓溫涼卻眼皮都不擡一下,“你來尋我,要是為了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那我就送客了。”

這些恭維的話,他聽了無數遍,沒必要在此浪費時間。

“韓相莫惱。”孟長寧輕笑,“長寧今日來,是想請相爺幫個忙的。”

韓溫涼不出聲,冷眼瞧着孟長寧,等着她說下去。

孟長寧斟酌道:“後宮之中,皇後與淑妃平分秋色多年,如今新入了一位主子,必然是要打破這平衡的。只是皇後有嫡出的五皇子傍身,還有身為戶部王尚書的哥哥做後盾,即便是不得陛下喜歡,想來其地位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她邊說邊瞧一眼韓溫涼的神色,見他碧海無波的模樣,放棄從他臉上獲得蛛絲馬跡的想法了,不愧是在官場經營多年的人,半點情緒也不透露給別人。

“唯有淑妃形勢較為嚴峻。鎮北大将軍三年前亡故,身後無子,母家算是完全指望不上了。又聽聞有不孕之症,膝下沒個一兒半女的,僅憑着陛下一月三回的寵愛,想來新人入宮,會受到影響的首當其沖就是淑妃娘娘。”

一番話語将後宮形勢掰扯得清楚明白,就在孟長寧都以為自己要成了的時候,韓溫涼淡漠道:“那又怎麽樣?淑妃日子好不好過,關我何事?”

孟長寧一噎,這要怎麽說,難道要說,她懷疑韓溫涼暗戀淑妃多年,為了淑妃終身不娶,可憐兮兮地一個人過了一輩子?

見孟長寧無話可說,韓溫涼似乎打算放過她,“你還是說說你的交易吧。”

峰回路轉,孟長寧眼神一亮,連忙抓住這個機會,道:“新入宮的這位是我從前的故人,宮闱之中向來爾虞我詐,她性子張狂乖戾,卻懂得一手好醫術,我想若是她能治好淑妃的不孕之症,還請淑妃娘娘對她多加照拂,兩人在宮中也能做個伴兒。”

韓溫涼聽她這麽一說,突然發出一聲冷笑,“淑妃與她的交易,你來找我做什麽?”

孟長寧遲疑一瞬,小心斟酌道:“淑妃娘娘不信任何人,只信韓相,還望韓相能為長寧牽一回線。”

此言一出,韓溫涼眼神瞬間一涼,空氣都冷了八個度。

“你憑什麽認定淑妃會聽我的?”

這……孟長寧有些頭大,怎麽都喜歡問打破砂鍋問到底。

哪有這麽多憑什麽,憑她上輩子聽說淑妃在寒冬臘月快死的時候,怎麽都不願意咽氣,還是向來深居簡出的韓溫涼送來了一株本該在六月開放的豆綠牡丹。

淑妃見着花的一瞬間就閉眼了,還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終于等到了。”

可這要怎麽說,淑妃現在又沒死。

眼刀子一把接一把地飛到孟長寧身上,孟長寧覺得要不是自己身體好,肯定就血流成河,失血過多而亡了。

孟長寧一咬牙,“我是聽……父親說的。”沒錯,就是她那早逝的爹,有本事就讓韓溫涼去地下問去吧。

韓溫涼眼眸深邃,“你父親都說什麽了?”

孟長寧開始打太極,“父親所言不多,長寧也只是知道淑妃娘娘原與韓相少年相識。”

哼——要不是她爹死得早,沒帶她見過淑妃,她就直接去找淑妃攀關系去了。

好吧,其實她來找韓溫涼還有另外一個目的,此事若是韓溫涼經手,日後顧未生出事,他必然不會坐視不理。比起只靠一個空有無根聖寵在宮中度日的妃嫔,自然還是再搭上一個有智謀又有權勢的宰相要叫人覺得靠譜些。

韓溫涼冷眼瞧着她許久,孟長寧都覺得自己的後背快被汗給陰濕了,良久,才聽他道:“若是她自己不安分,那就別怪我袖手旁觀。”

孟長寧愣了一瞬,良久才明白韓溫涼說的是顧未生,連忙恭喜道:“長寧必會好生交代她,絕不叫她亂來。”

韓溫涼冷笑一聲,沒說話。但願吧,只是入了宮的人又有幾個是安分的。

就在孟長寧以為自己好不容易解決了問題,要安生幾天的時候,宮中突然傳來一則秘聞,差點讓她窒息。

作者有話要說:  孟長寧就是喜歡瞎操心,

嘴上說我不管你了,

一聽說要出事,

就屁颠屁颠跑過去想辦法了。

——

你們肯定想不到這一章出生有多難,

我都快抓瞎了,才弄好。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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