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屠戮弓

二月十五, 骊山獵場。

謝錦随一身騎裝器宇軒昂地走出帳篷, 叫孟長寧都眼前驚了一下,忍不住慨嘆,果真是人靠衣裝啊。這騎裝一穿,完全掩蓋了謝錦随身上那些不自覺的風流氣質,倒是多了幾分少年豪傑的英雄氣概,這嚴肅又正直的模樣叫人有些心癢癢。

一行人站在獵場最前面的祭臺前, 聽明德帝念着三五十年不變的陳詞濫調。好容易挨過了開場, 終于等到了他宣布今年的春獵賽規矩了。

“往年都是個人與團體圍獵分開,獵多者勝, 各有彩頭。但是今年有淩王和二皇子在, 不知二位喜歡那種形式?”

姬北城依舊冷臉, “本王獨來獨往慣了。”

嘚,是個人賽。

夜晞就不一樣了, 他連騎裝都花裏花哨,軟甲無法刺繡,便在裏襯繡了朵巨大的牡丹, 一行路便叫人瞧見了他軟甲底下的風景, 也不知他到底是來春獵的還是來顯擺衣裳的。

夜晞面帶笑容, 燦若春花, “本皇子還是喜歡與大家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也好放心,便選團體賽了。”

明德帝點頭,這場春獵的重頭賽本就不在夜晞身上, 他選什麽無足輕重。

明德帝剛想把這群躍躍欲試的小狼崽子們放出去,便聽見不遠處蔡如斯無禮道:“喲——我們謝小侯爺今年竟然也是一身騎裝,怎麽謝小侯爺也準備參賽嗎?”

聽見這尖酸刻薄的話,明德帝心中不喜,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一瞧謝錦随果然是一身黑色騎裝,襯托得整個人英氣十足,頗具少年英豪風範。原本只是三分神似,可騎裝一穿,掩去了平時不正經的模樣,竟然有那個人的七分姿态。

明德帝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謝錦随聽見蔡如斯的話,懶得搭理他,今日他的目标不是蔡如斯。

蔡如斯見謝錦随如今竟敢無視他,氣上心頭,剛要再争辯一番,便聽明德帝道:“既然是參加了,那便好好比。”

聲音冰冷,沒有多少感情,很符合一個帝王的身份。如此蔡如斯也不敢再放肆,只能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謝錦随。

謝錦随拱手,“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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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騎坐在馬上,孟長寧瞧着這一排排的少年郎,果真是春天要到了,都是英姿勃發的模樣,他們便是這大慶未來的希望。

獵人已經就位,只等吹哨人的一聲令下。

“今年較之往年獵物多了三成,諸位少年郎,拿出你們的氣概和本事來,獵它個痛痛快快!”

“好!——”衆人齊聲響起,震耳欲聾,響徹雲霄。

孟長寧聽着鑼鼓混雜的聲音,心中竟是有一瞬間的豔羨,每年春天的連宋軍營裏,雖沒有圍獵,但卻有全軍大比武,贏了的人可以吃到豬頭肉,那是軍隊裏至高無上的榮譽。

“好,要的就是這般氣魄。”明德帝醇厚的聲音響起,“今年的彩頭也無需往年那些俗物。若是勝者,不論是團體賽和個人賽皆可向朕提出自己想要的賞賜。只要不違背世俗禮法,朕通通應允。”

“好——!”此言一出,許多兒郎們都紅了眼,這般大的賞賜百年難得一見,只要拿到頭彩便是一步登天,誰人不想要?誰又不心動?

姬北城不知何時換到了謝錦随身旁,他的弓箭比旁人的都要大一些,弓箭更黑更亮,箭矢鋒利,比起旁人圍殺獵物的弓箭,他的更像是獵殺人的利器,冒着絲絲寒氣。

這是他随軍多年從不離身的“屠戮弓”。與它的名字一樣,這柄弓箭就是用戰場之上的人血喂養出來的。

只聽姬北城道:“謝錦随,你準備好了嗎?”

謝錦随沒有轉頭看他,而是握緊了手中的弓箭。

那日季林送來的那張紙上寫着:姬北城,父夏皇胞弟,母前朝大宋公主。十歲上戰場,無一敗績,大夏人心中的至高神。一手箭術百步穿楊、出神入化,可破山石、可于萬千敵軍中取一人性命,從無虛發。

偏偏是這樣一個人選擇了要和他比箭,看來是真的很在意長寧這個對手呢,一點兒風險也不願意冒。

可誰又敢保證這個世界就不會有奇跡和意外呢?謝錦随勾唇,“姬北城,這裏是我大慶疆土,想在這裏打敗我,別做夢了。”輸人不輸陣,管他結局如何,氣勢先要拿出來。

姬北城冷笑一聲,不将這黃毛小子的挑釁放在眼裏,“若這話是孟長寧說,我還信兩分,你?”姬北城搖搖頭,隐去了後面的話。

謝錦随握緊缰繩,季林送來的消息後面還有一句,“天下之間唯有戰神孟長寧可與之一敵,但季川一役後,孟長寧的穿雲弓已然封箱,再不出手。”

“哐啷”一聲春鑼響——“春獵賽開始!”

數不清的兒郎們伴随着這一聲高喝,宛若離弦之箭噴薄而出。孟長寧坐在高臺之上,突然覺得這晉州皇城的世家子弟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堪,至少騎術還看得過去。

眼見着衆人離去,場面也平靜下來許多。孟長寧回到自己家的帳篷裏休息。

紙頁翻動,孟長寧聽見帳篷撩開的聲音,不用猜也知道來人是誰,輕道:“你不是惦記很久了嗎?怎麽沒去玩兒?”

顧未生坐在她旁邊,從果盤裏拈出一顆葡萄扔進嘴裏,無奈道:“看見陸家那幾個礙眼的了,先在你這兒躲會兒清靜。”

孟長寧嗯一聲,算是同意了。

顧未生瞧見帳篷後挂着的長弓,幹淨淩厲,只可惜終究不是那把弓箭,不過是個實木做的擺設品。她眼裏滑過一絲黯然,随後消失不見,“寧哥哥,你真的不會再碰弓箭了嗎?”

孟長寧翻動兵書的手停頓了一瞬,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

顧未生低着頭,半垂着眼睑,叫人看不清她眼裏的情緒,低聲道:“你對她可還真好。”

孟長寧沒聽清她說什麽,或許又是什麽牢騷話語吧,也沒有多問。等她從兵書中回過神的時候,顧未生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孟長寧掀開帳篷,出去走了走。

可還沒想到,還沒走多遠就遇見了她最近頗不想見到的人——韓溫涼。

她剛想轉身避開,便聽韓溫涼喊道:“孟将軍。”

孟長寧無奈只能停住腳步,轉身沖着韓相有禮地俯了俯身。

韓相走近,“将軍不想見到我?”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孟長寧有些煩他,本以為是一個正人君子,沒想到也是個卑鄙小人。她笑着敷衍道:“哪裏。”

韓相不将她的敷衍放在心上,湊近,道:“陸妃的事是我對不住你。”

孟長寧冷嗤一聲,不想和他浪費口舌。

“可怪只怪将軍太過不小心。”他低聲道:“你父親根本不知道我與淑妃娘娘相識的事情,你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

孟長寧魂魄一震,後背一冷,難怪韓溫涼和淑妃轉頭就反水,當日她編造的謊言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可韓溫涼當時竟完全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與懷疑。

孟長寧看着韓溫涼,明明不過三十幾,心思卻比那竈上用的蜂窩煤還多。

韓溫涼見她這般警惕地看着自己,少有的笑道:“我如今知道将軍并無惡意,自然也不想與将軍為敵。”

孟長寧微微眯眼,“韓相心機深沉,長寧如何敢與相爺為敵。”

韓溫涼瞧着她,眼裏眸深似海,“将軍不必這般緊張,我只是想和将軍交個朋友。”

孟長寧不想再和他浪費口舌,“長寧還有事在身,就不陪相爺閑聊了。”

“将軍何必急着走,我送你一份禮物,将軍自然會判斷我今日是否是誠心與将軍交友。”

韓溫涼的話語将孟長寧的腳步釘在了原地,她很想離開,可是……看着韓溫涼似笑非笑的眼眸,她更想知道韓溫涼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前不久,韓某路經茗香樓,也想一嘗衆人高捧的名茶到底是何種味道。”看着孟長寧不耐煩的表情,韓溫涼了然似的笑了一聲,“忘了将軍對這些細節不感興趣。”畢竟是真是假,是偶然是故意,誰也判斷不了。

他繞着孟長寧走了兩步,收起自己的冷面高傲,像是閑談一般,“韓某無意間路過一間包房,聽裏面似乎起有争執,聲音又頗為熟悉便多聽了幾句。”

“只聽其中一人道若是他勝,便換一女子重新披甲上陣,另一人不得阻攔,還需排除萬難助女子重回戰場。若是他敗,他便再換敵手,不再執拗于這女子,甚至來日戰場之上還可以放大慶一馬。”

孟長寧心裏咯噔一聲,女子是誰,其中一人是誰,另一人又是誰,她身為局中人心知肚明。

難怪謝錦随接到聖旨之後就透露出要參賽的意思,還開玩笑說要拿頭彩,這些天更是沒日沒夜地練習騎射。她還只以為他是想在衆人面前炫耀自己近來的成果,想給自己找回過往丢掉的面子,沒想到竟是姬北城下了戰帖。

他竟是從未說過。

“将軍可知道這二人以何為賭局?”韓溫涼瞧着飄揚的旗幟,有些期待地輕輕道,“聽聞大夏淩王的屠戮弓不見人血不收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很快應該就能見分曉了。”

孟長寧的心髒漏跳了一瞬,血液從心口逐漸冰冷到四肢,肩上和腹部的傷口隐隐作痛。

屠戮弓的威力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當年她用穿雲弓擊開屠戮弓箭時,也沒有想到過廢箭竟然不廢,還能再戰。

“瞧着若是要比箭,此刻應該也快到無人之地了吧,或許已經要開始了。”話語裏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孟長寧再顧不得這亂七八糟的事情,轉頭便往馬廄跑,瞧見剛好有出去圍獵的人回來,孟長寧把人一把拽下馬。

“哎呦——”

孟長寧騎上馬,大喊一聲“駕”便飛奔出去了。留下身後男子罵罵咧咧的聲音消失在空氣裏。

顧未生剛帶着顧平生回來,見孟長寧這般着急也是一驚,大喊:“孟長寧你去哪裏?”也急忙跟上。

韓溫涼瞧着那離弦之箭,沖着遠處的空氣輕聲道:“将軍。”

“好運。”

作者有話要說:  生活很美,

為啥我瞧着我前前後後的文都有那麽多評論,

我就只有這麽一點點呢?

難道我就是傳說中的冷評體質?

各位天使們快把你們的評論砸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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