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殺将重歸

你見過死亡嗎?

我見過。

我見過無數生命在我眼前消失。

你見過你愛的人死在你面前嗎?

我見過。

我愛的人為我而死在了我的眼前。

你見過這樣的死亡重現嗎?

我見過。

當屠戮開弓, 箭矢出, 長風破,将謝錦随的箭擊穿成一分為二的時候,我見到了。

那烙印在靈魂深處久久不能忘懷、亦是不敢忘懷、不敢觸碰的那一幕又重現在我的眼前。

我似乎聽見風聲在呼嘯,聽見叢林在哀嚎,聽見獵物在凄鳴。

我……還聽見她在喊……阿寧哥哥……

我的靈魂靜止了,我的心髒停止跳動, 我的世界變成黑白。

我不知道我該如何乞求她的原諒, 更不知道我該如何乞求靈魂的安寧。

當顧未生看見那屠戮箭射穿謝錦随的普通弓箭時,她的呼吸也停滞在了那一瞬。

眼見着屠戮箭下一秒就要刺穿謝錦随的眼睛, 顧未生傻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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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一道撞擊聲傳來。

就在屠戮箭要擊破謝錦随的肌膚那一刻, 一支天外來箭阻止了這一場噩夢。

力道足、準心夠、出箭快狠準, 比之自己絲毫不差。

姬北城看着自己落地的箭,唇邊勾起一道若有若無的笑, 她回來了。

在一旁一直看戲的夜晞也驚住了,轉頭,只見孟長寧左手握長弓, 持箭的右手還貼在耳邊未曾放下, 面容肅穆, 宛若殺神歸來, 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煞氣。

夜晞舔了舔唇,口中無聲念道:孟長寧。

而劫後餘生的謝錦随看着離自己僅有一尺之隔的利箭被擊落,心中的緊張并沒有緩解,而是充滿了平靜, 甚至是平靜得有些麻木。

姬北城看着那個自己視之為一生敵手的人,“你竟然為了他重新開弓了。”

孟長寧放下手裏的長弓,冷冷地看着在場的所有人,然後将目光集中在了姬北城那張曾恨不得絞殺無數次的臉上。

“我說過戰場之上生死由天,我不恨你。”紅唇微啓,擲地有聲,“可是戰場之下,你若傷我親朋,我一定會殺了你。”

“姬北城,是你先壞了規矩的!”

聲音不大,可是配合上那肅殺的眼神,冰冷的面容,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女人動怒了,也是在此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這個平時總是笑嘻嘻的女子真的是戰場之上那個說一不二的殺将。

“呵——”姬北城冷笑一聲,“孟長寧,我與他是男人之間的生死賭局,當年你是男兒身的時候,你我也曾賭過,為何今日他便不行?怎麽,在你眼裏他就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嗎?”

可他話還未落地,下一秒孟長寧的箭矢便已經穿風擦破他的耳際狠厲地擊中在了他身後的大樹上。

“可他是我的人!”一聲厲吼将姬北城的話語完全蓋住,“姬北城,我敬你是英雄,才屢屢對你退讓,可你若是再犯我忌諱,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這一聲吼,便是将姬北城也激怒了,他何時受過這般屈辱,他憐惜孟長寧的将才,不忍心見她埋沒在這小小的皇城之中才出此下策,可是孟長寧居然毫不領情!

姬北城冷哼一聲,“孟長寧!你是真的敬重我還是敷衍我?你心中一點數都沒有嗎?你我同是縱橫沙場的将領,你會不知道如何才是尊敬我?”

姬北城越想越氣,若非這天下間沒有人能與他博弈抗衡,他何須為了一個對手如此煞費苦心?

“你敬我便是躲在這肮髒不堪的皇城之中茍延殘喘?你敬我便是學着與他們這些老狐貍一般醉心權術?你敬我便是脫下盔甲,抛棄自己的士兵,荒廢一身武藝與一個樣樣都不如你的男人在這裏卿卿我我,不思國禍,不問江山社稷安穩?”

“孟長寧!”姬北城也是怒其不争,“這便是你的敬我!”

茍延殘喘、醉心權術、卿卿我我……每一個詞都精準打擊在孟長寧的七寸之上。

她突然想自己要是不來就好了,還能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一陣子,不至于被人如此生硬粗魯地揭開了最醜陋不堪的傷疤,放在陽光之下曝曬。

可是她不來……

孟長寧偏頭看着謝錦随,那樣鮮活生動的人此刻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馬上,身上還今日出獵前才換的騎裝,看起來英俊潇灑無比。若是在晉州城的大街上一逛,想來想嫁給謝錦随的小姑娘又會增加吧……

可她不來,又哪裏還有現在的謝錦随呢。

孟長寧握緊了手裏的弓,沉聲道:“這也不是你傷我夫君的理由。”

“傷你夫君?”姬北城把這幾個字放在嘴邊細細咀嚼,“你看清楚了那支箭嗎!孟長寧!”

孟長寧也是一愣,箭?屠戮箭?

顧未生先下馬,把那支被射穿了的箭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轉頭沖孟長寧,道:“箭頭上塗了厚重的油蠟,傷不了人。”

“油蠟……”

只見孟長寧愣怔地看着顧未生手裏的屠戮箭時,耳邊突然有東西破風呼嘯而來,她猛一偏頭才躲過那急促的箭。

姬北城舉着自己的屠戮弓,蔑笑道:“孟長寧,你射我一箭,我還你一箭。這才公平!”

半響他又定定地看着孟長寧,“可如今我的屠戮箭開弓了,不飲血不收弓,孟長寧你說今日如何解決?”

孟長寧擰眉,“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姬北城看着自己手裏的弓,玄鐵而制,烏黑發亮,通體冰涼,摸上去涼透人的肌骨。

他又搭起一支箭,半眯着眼先是瞄準謝錦随,聽見衆人一聲吸氣,又緩緩移動,箭尖從周圍的人身上一個個劃過,最後落在了孟長寧身上,“不如你替他完成這一場賭局如何?”

孟長寧面色平靜,沒有出聲。

她今日沒有穿雲弓,更沒有特制的弓箭,普通的弓箭與屠戮箭對上只有死路一條。

而她不能死。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怎麽能如此輕易就放棄,輕易放棄怎麽對得住在天上看着她的秦圓。

謝錦随立刻抽馬朝着孟長寧走幾步,擋在她身前,厲聲道:“這是我和你的賭局,沒有道理牽扯進她來!”

“你我的賭局,你已經輸了。”姬北城不屑地笑了一下,“更何況我和你賭,本就是為了讓她重返戰場。”

姬北城似乎有透過人看見身後人的能耐,謝錦随只覺得他的眼光完全越過了自己,應該說他眼裏根本就沒有自己。

“我現在要和她賭。”許久沒有過的刺激和緊張讓姬北城有些瘋狂和偏執,眼裏閃爍着嗜血的光芒,“你讓開。”

謝錦随立在孟長寧身前宛若一座高山,可是孟長寧的靈魂卻在顫抖,那日秦圓也是這麽擋在她面前的,可是下一秒屠戮箭就射穿了她的胸膛。

“錦随,你讓開。”孟長寧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謝錦随轉頭看向她,搖頭,不讓。

孟長寧扯扯嘴角,“讓開吧。”聲音裏帶着些許哀求的意味,脆弱又可憐。

還是顧未生上前在謝錦随騎的馬屁股後面抽了一鞭子,馬一驚往旁邊跑了兩步。

可他身影剛一動,便能感受到兩箭錯身射擊而來的殺氣,連帶着空氣都被攪動得充滿了禁忌緊張的味道。

屠戮箭破長風,一路疾飛如同隕石一般,孟長寧感受着它撲面而來的速度和力量,箭矢擊碎了孟長寧手裏的長弓,碎屑紛飛,然後從孟長寧的右耳處染着血帶着勝利的炫耀飛馳而出。

孟長寧随着箭側轉臉感受到了這一瞬的死亡氣息。

“嘭——”一聲巨響,黑馬倒地。

好在是姬北城反應夠靈敏,持屠戮弓擡足一躍,然後些微有些踉跄的落在馬匹前面。

夜晞挑眉,看見馬身上的長箭直接貫穿了脖子,一擊致命,再看看馬身下壓殘的屠戮箭,心中無盡感慨。

若是以普通弓箭和姬北城的屠戮箭對上,孟長寧必輸無疑,甚至還有可能搭上小命。若是常人別無選擇,縱是死也只能硬拼。

可是,孟長寧卻出其不意,選擇了棄敵箭不顧,一擊射向姬北城的坐騎,毀了他剩下的羽箭,讓讓他失去了兵刃之上的優勢。

難怪姬北城會将她視為敵手。

姬北城也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最為珍視的屠戮箭,舔了舔唇,有意思。

孟長寧看向姬北城,眼神冰冷,“你的羽箭已毀,我的長弓已碎。若只論弓與箭的殺傷力,我尚且勝你一籌。”一柄長弓與能刺破人肌膚的利箭相比,自然是利箭取勝,“姬北城,這一局,你敗。”

“看來榮華富貴還沒有腐蝕壞你的腦子。”姬北城看向孟長寧,微微垂眸,“可你是不是忘了,你我之間從來不是只論弓箭之利能定輸贏的。”

他把屠戮弓往旁邊的随從手裏一扔,“即便是我沒有武器,你拿着長箭又如何?孟長寧,你殺得了我嗎?你能殺我嗎!”

“你為什麽不敢與我對拼箭矢?你為何會出此下策毀我羽箭?孟長寧,你摸着你的右手問問自己,你還能拉開弓嗎?”

聞言,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看向孟長寧的右手,只見她的手雖然自然地垂在身側,卻在不停地顫抖,幅度不大,若是不認真瞧還真瞧不出來。

孟長寧感受着所有人憐憫和不可思議的眼光,她顫着把手放在馬上,同左手一起握着缰繩,仿佛如此右手便不會再顫抖。

“以你的本領,便是沒有穿雲弓,擋我一箭并非難事。只是……孟長寧,你的右手還擡得起來嗎?就算你有箭在手,你還能傷到我嗎?”話語裏充滿了嘲諷。

“孟長寧為了救下他那一箭花了不少力氣吧,右肩的傷可還好?”姬北城走到她的馬前,“你說這一局是你勝還是我勝?”

孟長寧坐在馬上,比起姬北城要高了一個頭,她收回自己的意識,握緊拳頭,看向姬北城冰冷道:“傷我者無礙,傷我親族者死。”

“姬北城,我一定會殺了你。”

“哈哈哈——好!”姬北城翻身坐上自己随從的馬,一瞬間便比孟長寧要高了許多,他陰沉着眼眸勾唇道:“我等着你回到戰場,取我性命。就怕你不敢來!”

下一瞬,姬北城策馬而馳,只剩下一片塵土。

喧嚣盡散,只剩一片荒蕪。

謝錦随剛要靠近孟長寧,便聽她道:“你們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看着她駕馬離去的單薄背影,衆人心疼卻無一人敢阻攔。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天氣不錯。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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