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秦圓

夜已落幕, 謝錦随等在原地一直未曾離去, 他想她一定會回來的。

顧未生等人也未曾離開,反倒是就地把自己打來的獵物放在火山烤了。香氣襲來,顧未生眼睛亮閃閃地盯着顧平生手裏的烤兔子,覺得腹中饑餓更甚。

瞧見旁邊一直拿着枝條在地上胡亂劃弄的謝錦随,顧未生戳戳顧平生,讓他把另一半遞給謝錦随。

謝錦随看了一眼, 搖搖頭。

顧未生嘴裏嚼着平生烤好的肉, 輕笑一聲,随意道:“吃吧, 吃飽了你才有力氣聽故事。”

謝錦随聞言, 擡起了頭。

顧未生哂笑了一下, “不好奇為什麽一涉及到我妹妹,孟長寧就變得如此奇怪嗎?”

謝錦随看着她眼裏充滿了好奇, 卻又覺得探聽別人私事是否過于無禮。

顧未生瞧見他這猶猶豫豫的模樣,笑了,“她是不可能開口的, 你不問她永遠都不會說。”

“先把東西吃了。”

謝錦随接過烤肉, 開始咀嚼, 有些食不知味。

顧未生飽吃一頓之後, 終于是心滿意足地對着顧平生感嘆了一聲,“手藝還是那麽好!”顧平生笑笑,用帕子把她手上的油都給擦幹淨,然後就着她剩下的烤肉吃飯。

謝錦随也随之停下了進食, 烤肉還剩下大半。

見謝錦随一直盯着自己,顧未生仰頭看了看不怎麽明亮的星空,自言自語道:“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是從孟長寧将穿雲弓封箱埋在秦圓身邊,還是從我們認識孟長寧開始呢?”

“還是從我們認識她開始吧……”顧未生的思緒開始飄遠。

“大宋被滅之時,我五歲,秦圓三歲。”眼前是戰火紛飛,顧未生的聲音有些空洞,“哦,忘了告訴你,我和秦圓是異父異母的姐妹。”話語裏帶着三分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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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道:“我母親未婚先孕,遭……”她不想提到那個名字,提到就厭煩,提到就意味着要承認她母親被人算計得體無完膚的愚蠢和懦弱,她換了個常用的詞,“遭人算計。”

“後來嫁給我名義上的父親,他是一個将軍,啧,你瞧我們和孟長寧的淵源有多深,他們都是将軍。”

顧未生慨嘆一下,“然後他出去打仗,沒兩年帶回來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秦圓。”

“她的母親是随軍的醫師,醫術倒是挺高超,或許秦圓學醫的天賦就是從她母親那裏來的吧。後來她父母回到戰場,就把秦圓留給了我母親。我母親竟然還挺喜歡她,也是可笑。”

顧未生低頭笑了一下,“啧——和你說這些做什麽,說了也沒用。”那些都是她的過去,是她曾經難以啓齒卻更是難以忘懷的傷疤。

顧平生突然握緊了她的手,未生沖他笑笑,“大宋亡故,宋人淪為最低賤的奴隸,母親帶着我和秦圓逃命,為了隐姓埋名,我二人都改随我母親的姓——秦。”

“亂世之中,三個女人相依為命。我母親本是……”

顧未生咽下了口邊的話,換了一個詞,“金枝玉葉,何時受過這樣的苦累,沒幾年就病死了。我帶着秦圓為了躲避追查,一路東奔西逃,後來逃到了連宋。”

回憶起那段時光,顧未生有些恍惚,“兩個小屁孩能有什麽本事,只能沿街乞讨又或者……”

她舔了舔唇,真是心中厭煩,這些過去了的事情就該死在記憶裏永不重見天日。

“總之很慘。”她用四個字概括那些具體的故事,掩蓋去了所有的細節,嘴邊的笑盡是嘲諷。

“那天,我出去找東西吃,把她留在了一個小巷子裏,我看着她被人帶走……”

她其實一直都不喜歡秦圓,她們之間本沒有血緣關系,要是真的算起來,秦圓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背叛她母親的産物,雖然她也知道她母親和那個名義上的父親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更何況秦圓還因為這麽多年的流浪有些自閉,時不時還要吃藥就更是個拖油瓶了。

所以,她……把秦圓賣了。

她還記得手上握着那些銀子時的滾燙感,還有……怕被秦圓掙紮呼救時看到的恐慌感。

所以,她……又後悔了。

她把銀子還給那些人,可還是阻止不了他們把秦圓帶走。她大哭,她求人,可是沒有人搭救她們,只有看熱鬧的人。

“我看着他們把秦圓拖走,看着秦圓被吓傻,看着秦圓又開始精神恍惚。我絕望了,我放棄了。”

顧未生眼裏出現了自己妹妹那張發病時的臉,麻木空洞,沒有表情,沒有反應。

“可是她出現了。”

“一身黑衣,那是軍隊裏發的常服,不太高的個子,嘴角噙着一抹吊兒郎當的笑,她就這麽出現着,然後用幾粒花生米把那些人打翻在地。”

顧未生笑了,笑容很溫暖,“她邊吃花生邊踩在那些人的身上嘚瑟地問幹嘛呢?欺負小姑娘?”

眼前浮現着那時候的場景,顧未生覺得心裏有些暖。

“呵——我後來才知道她那時也才随軍剛到連宋不久。那是她第一次和弟兄們外出,兵不可傷民,後來還因為此事被罰。”

“她救下秦圓之後原本沒打算再多管閑事,可是秦圓不知為何……賴上了她。也不說話也不出聲就是一直跟着她。我也拖不走她,就只能由着她。孟長寧沒辦法,只能把我倆帶走。”

“她那時候一個小兵,能有多少能耐。還是左路出面将我二人安排在了明月客棧做打雜的。”

顧未生回憶起那段時光,那是她颠沛流離這麽多年後最溫暖的一段日子,“她每個月休假的時候都會來看我們,還會給我們錢。”

想到這件事顧未生又忍不住笑她幾句,“一個窮酸鬼,偏還喜歡打腫臉充胖子,說什麽沒錢就和她說。”

“我那時候都知道了,她家裏有一個病重的母親,每個月當兵的俸祿都托人寄回家了,自己身上一點錢都沒有。那些錢都是她有時候給廚房做幫工又或者給其他兄弟洗衣服,偶爾賭賭錢攢下來的。她還由此得了個外號就‘孟差錢’。”

謝錦随聽到這裏,手中的木枝“啪”的一聲就自己斷了。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秦圓學醫的天賦被明月客棧旁邊醫館的沈大夫發現了,沈叔叔想收她為徒。秦圓本不願意,是孟長寧勸她去的,還帶上了我。”

“一個學醫、一個學毒,孟長寧休假的時候過來看看,有時候受了傷也會來,她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好。好到……我們都以為她們最後會是夫妻。”

如今想來多麽可笑,顧未生看着那火堆,那個時候他們都沒看出來原來那個受傷敷藥時一聲不吭的人竟然是個女人,也難怪長得那麽白淨。

“後來有一天,秦圓突然跑回來,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什麽也不說,就連平日的藥房也不去了。沒過多久,季川被圍,孟長寧率兵奇襲,姬北城組織軍隊反擊,戰場瞬息萬變,左路的援軍被敵軍拖住,沒能第一時間去救孟長寧。”

“秦圓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知道了孟長寧被困在季川東邊的迷霧嶺,她一個人跑去了迷霧嶺,我更沒想到的是平日裏弱不禁風的秦圓竟然叫她真的找到了孟長寧。只是這一回找到……她就喪了命。我跟在她身後,親眼看着她倒下。”

顧未生眼角泛紅,長呼一口氣,“平時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的人,偏偏就認路了那麽一回,就沒了。”

“我猜她應該是知道了孟長寧是女兒身,可她還是去了,死在了孟長寧的懷裏,也算是一種幸福了。”

謝錦随眼裏倒映着火堆的光芒,半響,他起身,“我要去找她。”

顧未生看着他離去,沒有阻止。

骊山獵場最東處的懸崖邊上,孟長寧撐着一根剛折下來的半臂粗的木棍,單膝跪地,額角的汗直流,面頰緋紅,氣息不勻,胸口起伏不停。

周邊是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有些新綠,都叫她一頓揮舞給折騰沒了。

她突然扔了木棍,放任自己無力地倒地。

骊山的夜晚沒有太多星星,天空是黑暗的,或許是因為還在晚冬的緣故吧。

可是,連宋的冬天坐在明月客棧的頂樓一樣可以看見星星。而秦圓每次探聽到她要休假的日子就會提前占好地方,所以哪怕她每次都晚來,卻從來沒有漏看過一次夜星。

一次都沒有。

晚風吹過,孟長寧淺淺地閉上疲憊的雙眼,漸漸地失去了思緒,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些腼腆的小姑娘,沖着她害羞地笑:“阿寧哥哥,今天有星星。”

她遞過來一條腰帶,咬着唇嬌羞道:“阿寧哥哥,這是紫菀花。”

秦圓曾說過說紫菀花的花語是“擁有真摯的愛情,愛你永遠不變”。

孟長寧勉強睜開眼,秦圓離開之後,她才知道原來紫菀花還有“回憶、追想”的意思。

真是應景得諷刺。

謝錦随到的時候,孟長寧就一個人坐在懸崖邊上,安靜地眺望着遠處的風景。

謝錦随坐在她身旁,沉默許久,時間在靜默中消逝。

寒風拂面,謝錦随開口,“對不起,我不該答應他的。”

孟長寧眨了一下眼睛,沒有說話。

“我以為我可以解決的……我不知道你會來。”

聲音低落,就在謝錦随以為孟長寧不會搭理他的時候,孟長寧開口了。

“謝錦随,你能贏他嗎?”

謝錦随頓在原地,沒有出聲。

孟長寧轉頭看向他,“如果不能,那之後的承諾你要如何兌現?”

“你……不生氣了。”謝錦随有些遲疑。

孟長寧扯扯嘴角,“他是沖着我來的,我有什麽資格對你生氣。”

孟長寧起身,“回去吧。你的春獵賽還沒結束呢。”

謝錦随握住她伸出的手,臊眉耷眼的,還有些不好意思。

孟長寧笑笑,“不是說要拿頭彩嗎?走啊,我們一起。”

“嗯。耳朵還疼嗎?回去給你敷藥。”

“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掙紮了好久,不知道是用講話的形式還是直接回憶重現,描寫當時的場景,感覺那樣會更有畫面感,但是我又把握不了,寫不出來。

太難了,我果然還是只小菜雞。

等我以後學會了,我再寫回憶的時候一定要那樣寫一次,小天使們就将就着看這一次吧。

這樣秦圓的故事算是交代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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