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互相守護
長夜漫漫, 謝錦随抱着她的手臂, 心裏頗有安全感,“想來長寧與碩陽左家交好,應該知道左家的出身。”
左家?孟長寧皺了一下眉頭,“左家不是暗部出身,掌管情報系統,歸天子直屬嗎?”
謝錦随笑了一瞬, “長寧可知這暗部究竟從何而來?”
孟長寧沒有答話, 既然都說了是暗部,必然是皇家的勢力, 普通人怎麽可能知道它的底細。
黑夜裏, 謝錦随能感受到孟長寧炯炯有神的目光裏強烈的求知欲, 他輕輕蓋住孟長寧的眼睛,閉上眼, 開始在自己的記憶深處翻找那些塵封的歷史。
多年前,大慶第十五代帝王宣德帝曾有一子,名謝成钰, 八歲封王, 賜其封號為“錦”, 史稱錦王。
“錦”之一字, 繁華錦繡,有美好之意,寄托了宣德帝對自己的小兒子謝成钰的殷殷期盼。
而宣德帝對自己這個兒子也确實是愛得深沉,身為皇子, 宣德帝不僅不讓太師授其皇子業、學輔位之術,還将其放在身邊親自教導,教的都是帝王該學的權衡馭臣之術。
謝成钰是已故皇後唯一的血脈,是嫡子卻非長子。故而當時太子之位懸空,朝臣暫且無人敢站隊。而宣德帝對錦王的喜愛無疑是為其獲得了大批的朝臣擁護。
當時已經繼任中宮之位的明妃便按捺不住自己的狼子野心,她早年生出長子又恰逢皇後病故,長子又變為嫡長子,自己的兒子無疑是皇位的最好繼承人。
但陛下遲遲不立太子,且謝成钰既學天子術,又有朝臣擁。若是照此下去,待錦王長大,天子之位非他莫屬。繼後便開始為自己的孩子謀算。
繼後母家權勢滔天,不僅把持朝政,便連她的後位也是逼迫宣德帝所封。宣德帝原以為封後之後,繼後一族能安分幾年,可未曾想繼後逼迫宣德帝立太子不成,竟是膽大妄為,夥同母族在宣德帝的膳食中下毒。
宣德帝死時,錦王不過十三歲。新帝登基,天下驟變。新王令錦王回到自己的封地。原以為此事就此了結,可誰知宣德帝竟是早已為錦王留下後手。
錦王十八歲時王妃誕下一子,不久家中便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不僅将一切陰謀告知,手中還帶着先帝遺诏。遺诏中清清楚楚寫到繼位者錦王謝成钰。
來人勸錦王起兵,而謝成钰得知自己父親如此慘死,又怎能不報仇雪恨,未久果真領兵起義。
話至此,謝錦随的聲音頓了許久,有些空洞道:“謝成钰……是我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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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衛雖已勢大能與新帝一搏,但新帝皇位已穩,母家勢力又豐,再加上群臣相擁,錦王最終遺憾敗北被賜死。
臨死之前新帝與錦王交易,以宣德帝留下的暗部換自己幼子一條活路。而錦王之子雖是保命卻被降為侯爵,并賜其封號郁,多年後郁侯竟也當真是郁郁寡歡而卒。
其子早亡,其孫活成了纨绔,一事無成,至今未能繼承侯爵。說起來,真是借口千千萬,原因只有一個,天子忌憚。
“父親給我取名為錦,并非我要記住仇恨,而是時刻提醒我不要觸怒他,好好活着。”謝錦随的聲音帶着些甕氣。
孟長寧握住了他蓋在自己眼前的手,心中一片冰涼。
皇家秘史向來不為人知,更何況背後勢力錯綜複雜。原來這才是謝錦随寧做纨绔不學無術的原因嗎?腦袋上時時刻刻挂着一把刀,不能太聰明,不能有才華,不能被人稱贊,時時刻刻都要注意自己是否太過鋒芒畢露,是否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難怪上輩子他好歹也是個小侯爺最後卻落得腿瘸窮酸至極的下場也無人驚訝,更無人相助。
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背負着上一代的枷鎖,從記事起就不能學好,只能是怎麽糟蹋自己怎麽來,日日夜夜提心吊膽,害怕頭頂懸挂的刀什麽時候會落在自己頭上。
孟長寧自問若是她只怕會精神早衰,早就發瘋了。
而如今的錦王一脈也當真是被連根拔起,左家脫身于錦王親兵卻只認天子,郁侯府風光不再可任人欺淩,謝錦随二十有一才娶妻,若是她不曾求嫁或許謝錦随會像上輩子一樣,終身不娶,至此錦王一脈徹底斷絕。
孟長寧心中唏噓不已,這便是皇家人的結局。
黑夜裏,寂靜得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
謝錦随突然察覺自己手有些濕潤,他一怔,“長寧……”
孟長寧側身抱住了他,将頭埋在他胸前,“謝錦随,我該早些回來的,該早些回來的……”
若是她再早一些回來,若是她再主動半分,或許謝錦随就能少受一些苦,身邊就能有個依靠,而不是自己一個人承擔這些事情了……
謝錦随遲疑了一瞬,“長寧。”他抱緊懷裏的人,兩個人在黑夜裏取暖,“你能來我已經很滿足了。”
良久,孟長寧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問題,她擡頭,道:“并非是我不敬,只是……若是陛下想要除去錦王……呃……爺爺……”她有些不習慣,不知該如何措辭。
謝錦随低笑了一聲,“長寧,怎麽習慣稱呼怎麽來吧。”
孟長寧耳朵瞬間通紅,“若是陛下想要除去咱們,大可翻臉不認人尋個理由将爺爺和父親都賜死了,為何還有留下父親給自己埋下禍患呢?”
謝錦随摸着她柔順的長發,嘆一聲,“長寧果然心細。”
他的手在長發上輕輕撫摸,眼神有些渙散,靜默片刻,輕輕道:“因為父親手裏還留着宣德帝手中的那份遺诏。”
孟長寧一驚,“遺诏竟是未曾交出去?”
謝錦随見她如此一驚一乍,忍不住眼角都帶上了春風,将這甚少會驚訝得變臉的女子帶回了懷中,看着這無盡的黑暗溫聲道:“皇家哪裏會有願意做虧本生意的人,不過是權術籌碼平衡過的結果,最終不得不答應的交易。”
“但凡遺诏在一天,新帝之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始終有可能落人話柄。新帝還是當今聖上的父親時便已經花費了不少心思去尋找過遺诏,只可惜未果。傳到當今聖上之時,依舊如此。”
無疑,皇帝和郁侯府都各自握着對彼此致命一擊的籌碼,一個是遺诏,一個是已然到手的權勢。只可惜,時日愈久之後,當年落敗的一方慘狀更加明顯。
皇帝一脈雖不敢真的對郁侯府做什麽,可是多年累積的冷落也足以郁侯府逐漸衰敗下去。而郁侯府空有一張遺诏,雖然唬人,但若是貿貿然拿出來也未必真的能扳倒根基已穩的皇帝。
“所以你便守着這個秘密過了這麽多年……”
對上孟長寧心疼的目光,謝錦随顯得更加冷靜和坦然,“于我而言,這便是我的護身符,母親很早就告訴過我,我守着它一日便活一日。自古起兵者能有幾人還留有子孫?我還能活着長到這麽大,就已是大幸。長寧,這就是我的命,你不必心疼。”
“那你為什麽不早日成婚?”他這是準備自己一個人把這個秘密扛到棺材裏嗎?
謝錦随摟着懷裏的人,兩個人溫熱的身體才讓人覺得這山上寒夜似乎也不是那麽冷,“長寧,這樣的日子我一個人過便足矣,又如何能再連累我的妻子和孩子與我一同過這樣提心吊膽的生活?更何況……”
謝錦随附在孟長寧耳邊輕語。
孟長寧瞬間瞪大了眼睛,想驚呼卻又不由得捂住嘴,便是在夜間只有兩人私語也一絲一毫不敢放松警惕,她亦是低聲驚道:“不見了?”
謝錦随覺得她這小心謹慎的模樣,甚是可愛,笑道:“嗯。很久以前便不見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們不知道在哪裏,他們就更尋不到了。也省得日日憂懼了。”
孟長寧點點頭,也是。自己都不知道遺诏哪裏去了,旁人能不能尋到誰又知道呢?便是擔憂也無用,索性連擔憂都省卻了。
謝錦随看着懷中的人,嘆息道,“只可惜還是連累你了。”
孟長寧搖頭,“是我自己願意的。”又咬唇有一瞬緊張道,“謝謝你願意信我,将此事告知……我不知道是這般辛秘……”若是知道,她必不會深究,這樣的事情多一個人知道,他便多一分危險。
算起來他們成婚也不過是大半年而已,可他卻将自己的命脈告訴了孟長寧,若是她奸詐狡猾,轉頭便可向陛下投誠,單就遺诏已失一條就足以換來潑天富貴。
孟長寧握緊了謝錦随的手,她必然會好好守着這個秘密,将視其為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絕不洩露半分。她更是要守護好眼前的人。
謝錦随此時竟是笑得有些随意,“因為我知道長寧是最可靠的了。”
不管是跪在大殿之外還是今日遭陛下訓斥,凡是過往種種,他都知道這個女子是最講義氣的人,每每在他搖搖欲墜要跌落懸崖、旁人只看他笑話之時,只有這個女子願意拉住他的手,帶着他往上爬。
只是這份義氣……在這晉州城裏。謝錦随不敢想,他想那便讓他來守着她這份最純潔的東西不被這晉州城的肮髒污染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真相大概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