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張承宣這大清早就趕到陳府來, 肯定是為了公事, 翟似錦沒立場也沒理由趕他走,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陳熠。

陳熠修長的手指輕敲在桌沿,皺起眉,“那就一起吧。”

翟似錦收回視線,目光瞥向書房外費康拎回來的陳慈。

陳熠不知從哪兒回來的,雙袖挽了好幾圈, 手肘處弄得全是泥, 一進門瞧見好幾個陌生人,當即就垮了臉, “哥, 我不餓, 我不吃!”

張承宣聞聲回頭,瞅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少年, 朝氣蓬勃,他面露微訝,“廷尉大人你何時多了個弟弟?”

陳熠擡起眸子瞧他一眼, 目光不悅, “與你何幹。”

張承宣別有深意地啧舌。

翟似錦見狀放下茶杯, 手指尖輕捏了捏袖口, 起身朝陳熠道:“你和侯爺用早膳吧,記得陳慈喜歡胡同口那家的玫瑰蓮蓉糕,我帶他出去買點兒回來。”

剛才她說過,她出門之前已經吃過早膳了。

陳熠也沒有勸她的道理, 且陳慈聽到這個提議,眼睛裏的笑容都明亮了幾分。

“阿慈。”陳熠叫了聲陳慈,“跟郡主一起出去吧,郡主帶你去買好吃的,你要聽她的話。”

陳慈聽見有吃的,當即連連點頭。

翟似錦便帶着陳慈出了陳府,朝杏花胡同口那家夫婦鋪子走去。

陳慈約莫是聽了陳熠的話,一路上都不吭聲,半點不給她添麻煩。

到了糕點鋪子前,翟似錦讓老板娘包了兩屜玫瑰蓮蓉糕,遞了銀錢,正要伸手去接,陳慈卻扯住她手腕,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小荷包,用商量的語氣問道:“我能再要一屜山藥糕麽?”

陳慈跟同齡人相較起來,話很少,幾乎不會主動跟人說話,尤其是前幾次還對翟似錦冷眼相對,現在這樣揪着她的軟和樣子倒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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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似錦伸出另只手,将老板娘遞來的紙包接好,偏頭看了眼陳慈臉上的窘意,“這裏包了兩屜,再來一屜,你吃得完嗎?”

陳慈如搗蒜般點頭,“能的,我能吃完,你幫我多付一屜的錢,回去我找我哥還給你。”

找陳熠還給她。

聽着這話翟似錦忍不住笑了,讓老板娘多拿一屜山藥糕來,帶着陳慈在鋪子旁邊的小桌邊坐下。

她道:“幾塊糕點而已,用不着你哥哥還。”

陳慈有了吃的,就不太愛說話了,坐在小桌邊,雙手各舉着兩種口味的糕點,吃得很開心。

翟似錦托着下巴,靜靜望着他這樣無憂無慮的樣子,光是吃到合口味的糕點,他就高興得像個孩子。

與此同時的陳府裏,張承宣剛蹭完第一頓早膳。

陳熠坐到書桌前,将費康帶來的卷宗一一查看完,才斜眼睨着坐在旁邊圈椅裏張承宣。

張承宣那雙手東摸一下,西碰一下,看得陳熠面色陰鸷,伸腳踢了踢他的椅腿兒,“別亂碰,要是給阿慈碰壞了,回頭他又該找我鬧脾氣了。”

張承宣旋即坐得端正,一邊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遞給他,一邊好奇問道:“那真是你那個失散多年的弟弟?”

陳熠接了信箋,将信箋風口處的火漆挑開,展開信紙看了看,“……運送十萬兩白銀到邊境?你晉陽侯府哪來的錢,又從戶部偷錢了?”

上次的事情記憶猶新,陳熠不是很想再蹚晉陽侯府的渾水。

偏張承宣好似看不出他的推辭,只道:“這錢從哪兒來,你不用管,總歸跟朝廷沒關系,有勞廷尉大人派人走一遭,将這些銀兩送到大皇子手中。”

陳熠看完信上的內容,将整封信燒成了灰燼,他皺起眉,沉吟道:“我确實跟你說過,往後若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我能幫襯你與大皇子的,不會含糊。可近日裏我在家養傷,廷尉署的差事交出去大半,只怕沒有多餘人手替你安排了。”

“你總有辦法的。”

張承宣又摸出一塊銅制腰牌給他,“上次你說你是大皇子麾下的,本候倒是不信,還專程派人去詢問了大皇子,他那邊承認得極快,還讓本候将這東西給你。”

陳熠垂眸看了眼腰牌上的花紋,沒去接,而是敲着桌面,手指落下發出輕輕篤篤的聲音,淡淡道:“那今夜侯爺就将東西送去西門吧,屆時我會讓人安排放出城。”

張承宣擔憂的臉色一散而盡,笑道:“答應就好了,就知道這京城裏還沒有你廷尉大人辦不下來的事兒。”

陳熠這才将腰牌從他手裏拿出來,卻是随手丢在桌上,系着腰牌的穗子剛好濺在硯臺裏,他眼也不眨,臉色已沉得不能再沉。

“幫忙歸幫忙,以後這種東西就別拿來給我看了。”

張承宣不知他怎的突然發了脾氣,瞧着翟似錦帶陳慈出去還沒回來,他秉着好意提醒了句,“你嫌這東西麻煩,怎麽不嫌清陽郡主麻煩?她與太子嫡系交好,你與大皇子合盟,便已是兩路人。”

陳熠自始至終眼皮都沒擡一下,聲音裏卻帶了冷,“晉陽侯管得有點寬。”

張承宣啧啧笑,“你怕是沒吃過兩邊不是人的苦。想當初我夾在三公主和大皇子中間,難為得很,也幸虧有勞廷尉大人你拉我一把。蕭家麽,中宮嫡出,東宮儲君,我晉陽侯府是高攀不上了,張貴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多病,也靠不住。但後宮總有個劉賢妃不是?劉賢妃的大皇子英明能幹,其實也不比太子差。”

書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張承宣最難堪的時候都叫陳熠見了,現在說起話來便有些口無遮攔,“陳廷尉你呢,跟我當時也是一樣的處境。我是瞧出來了,你心悅清陽郡主,可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迎娶了郡主,便是和太子綁在一起,大皇子那邊你該怎麽交代?”

“或者說,你是為了陳家翻案而來,但如果你娶了翟似錦,你如何能再找陛下将十幾年的冤案重查呢?”

張承宣知道陳熠的目的,那完全跟翟似錦的身份背道而馳。

“且不說陛下能不能接受你這樣一個罪臣之子,即便他顧及翟似錦的感受,就此退一步,可你想将十幾年前的舊案重提,這無疑是要昭告世人,痛罵陛下是個是非不分的昏君。帝王最在意的就是名聲和面子,你不懂循序漸進,還故意跟翟似錦攪和在一起,真是……”不怕死。

張承宣終究是忍住了那幾個字,對于從屍山火海存活下來、過着十數年刀尖舔血日子的人,還能說什麽怕不怕死的。

所以于陳熠,他到底是佩服二字多一點。

“說夠了?”陳熠依舊輕敲着桌面,眼底越發清寒,“晉陽侯你是真的管得寬,我如何行事,用得着你來指手畫腳。”

張承宣得了個冷眼,頓時收斂不少。

兩人半晌沒說話,靜默片刻,張承宣頓了下,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等等,方才本候瞧着清陽郡主帶着你弟弟出去了,她知道你的事?”

“知道。”陳熠吐字冰冷。

張承宣:“……”所以還真是他多管閑事了。

陳熠用帕子包了手,将硯臺裏的腰牌揀起來,丢進木筒裏,回頭瞥見張承宣吃驚的神情,不由蹙眉道:“早膳吃過了,事情也答應幫你辦了,你還有事?”

“沒了。”張承宣也不久留了,站起來将椅子擺回去,再把陳慈的小桌子收拾好,對陳熠揖禮告了辭,“那本候就走了,今夜等着廷尉大人的的好消息。”

陳熠煩躁地擰眉,眼看着張承宣離開,書房裏靜悄悄下來,只剩下他一人,醞釀着眼底的深幽,一時心亂沒有頭緒。

翟似錦帶着陳慈回來的時候,陳熠剛好将手裏的卷宗丢出去,堪堪摔在地上,落在翟似錦腳邊。

“你、你這是怎麽了?”翟似錦臉上的笑意一滞,彎腰撿起卷宗,重新放回他書桌上去,“剛才張承宣走之前惹你了?發這麽大的火氣,別吓到陳慈了。”

陳熠擡眸望着她,周身的寒氣盡數柔和下來,餘光瞧見陳慈抱着糕點在啃,不由失笑道:“我沒事,倒是阿慈跟你相處得還可以吧,他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平日裏陳慈的病情總是間歇性的,乖的時候很乖很聽話,鬧起來的時候,府裏只有陳熠才能震住他。

所以陳熠一方面希望翟似錦能多照料着些陳慈,多親近些,但又擔憂陳慈犯渾,發病起來傷到她。

翟似錦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照着字面上的意思回了他,“他除了嘴巴饞得很,其他都很乖。”

陳慈吃完糕點,拍掉手上的碎屑,就走到陳熠的面前攤開了雙手,一雙眼睛微微眨着,帶着股莫名的孩子氣。

“做什麽?”陳熠瞧了他一眼,起身擡手示意翟似錦坐下,他命人去奉茶。

陳慈道:“郡主剛才給我墊了糕點錢,哥,你幫我還給她吧。”

陳熠默了默,瞧見翟似錦在那邊不厚道地抿着唇笑,他心頭有股情緒好似快要溢出來,恍若隔世般濃烈。

“阿慈你記得,以後郡主給你買糕點吃,不用還她錢。”

陳慈不明白,“為什麽啊?”

翟似錦站在那裏,忽覺面上有些熱,火燒似的,一路蹿到耳根都是燙的。

“陳熠,我先前還跟宜樂約好今日進宮去陪她,這時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她頓了下,看了眼陳慈望過來的清澈眼神,對他笑道:“下次我要是再來,就帶你再去吃別的好吃的。”

陳慈喜上眉梢,拍手叫好,“謝謝郡主。”

陳熠從木架上拿了件披風系上,“我送郡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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