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之寂寞】
長長的河道汩汩流淌,岸邊的樹上飄下美麗的花。
一個村婦正在河裏打衣,晚風突然變得猛烈。河中央,一道白色的光芒閃過,村婦吓得坐到地上。
風唏如語,冰河如泣。村婦怔怔地看着白光當中生出一個影子,慢慢地,幻作一個人型。
又一道紅光劃過,如冰刀一般投向村婦,她戰栗地爬了起來:“妖……妖怪啊……”
“等一下……”
“別,別過來?!救命啊?!”村婦殺豬地慘叫逃走。
趙嫣眨了眨瑰紅的眼睛,嘆了口氣,右手在空中劃了一個結印,靜靜落到了地上。花瓣舞在她身邊,合着淡淡的月光,倒真有幾分妖氣。
這裏是宛南城後的峽谷。
她拿出被撕得狼狽的紙,借着星光看着上面的字,神情有些苦惱。
“軒……轅。”趙嫣淡淡地念着,松開手,任風吹走那紙片,然而擡起頭看着天空。
山崖上,一個修長的身影同樣也在窺探這星辰。前者是出于習慣,後者是在占蔔未來。
過了一會兒,趙嫣聽到一陣熙攘的人聲,顯然是剛才那村婦叫人來了。她笑了笑,瞧着那點點火光,默默念叨着什麽,再一次消失。
仿佛被什麽牽引,她感到自己停的不是地方。
白雲生處,風很涼,就像北國的晚風。趙嫣怔了怔,蹲在地上看着前方。那裏站着一個人,一個俊美的男人,面容如冰山一樣千年不化。
她想了想,站了起來。
“懂得星術嗎?”那人開口了,聲音同樣冷得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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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
“那你剛才在看什麽?”
趙嫣笑了笑:“随便看看,已經習慣了。”
男人沉默了,臉上依舊沒有半點情緒。突然他伸出手,指着天空的一個方向:“你的命星,找到了。”
“我的眼睛可沒有你那麽好。”
“我只是将他指出來,并沒有要你看。”
挑了挑眉,趙嫣沒有說什麽。
“十三年前,在世的煊帝與他最寵愛的容妃去潮野視巡,回去以後她生下一個女嬰,居然生着一雙和潮野白氏族人一樣的紅眸。煊帝将她送到北方的寺廟,任她自生自滅,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死了。幾乎所有人都遺忘了這個女孩,直到七年以後,趙政踏平潮野,那女孩終于又出現了。趙嫣……”他冷冷地看着這女孩:“你已經鬧得太大了。”
她笑了笑:“很早以前我就聽說,在軒轅一族裏有一個不老不死的生命,世世監視着軒轅族人的動向。你是叫軒轅知秋吧,是要來清理門戶嗎?”
“是。”
“你要殺我,只在一昔之間,為什麽還不動手?”
軒轅知秋默不回答,似乎也在思考。
“被軒轅的血脈所羁絆,看來你也不太好過。”她笑得有些邪氣,卻是真心的,似乎很難有什麽東西能破壞她的世界和她的心情。
“你也是承受這宿命的人。”
“我知道。”白氏那麽大的族群,可軒轅的力量偏偏被她所繼承了,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見證了一代又一代軒轅後裔的出生與消亡,但你是個例外,這是為什麽?”
趙嫣想了想,看向天空:“小的時候,我喜歡看牆外的人戲紙鳶,紙鳶被人牽扯,雖不自由,可是離開了那線軸,又能飛得多遠。”
智嫩的聲音帶出一句簡明卻高深的話,軒轅知秋想了想:“我不殺你了。”
趙嫣有些驚訝,原以為要費一番功夫,誰知這個人開通得意外。她動了動眉睫,閃過一個新的念頭。“既然這樣,不如你跟我混吧。”
軒轅知秋回過頭,俯首看她,面色陰沉。“我只是現在不殺你。”
“好,那等你下次想殺我之前,你跟我混。”
“能活着回去再說吧。”
趙嫣吐了吐舌頭,這動作她是跟蘇壞學來的。
她靜靜地望着星空,直到朝陽升起。她看着白雲深處的萬丈光芒,神采翼翼。方才還是一片陰沉,只一瞬間,無限蕭瑟就化作無限神采,萬裏江山換了氣概。趙嫣撩了撩長發,神情有些難以琢磨。每次她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就一定是在思量着什麽東西。
如同一盤棋走到死地,再一步,很容易就會粉身碎骨。兵家說要留有餘地再去一戰,然而她卻是永遠将自己處在絕處的人。所謂絕處逢生,說的不是運氣,而是比任何人都要寧靜致遠,卻又堅定難移的信念。
不知道軒轅知秋是什麽時候走的,趙嫣裹上一身白袍,又上了路。
這一次她去了南蠻的領地,洛洲。
如約所致,剛好是半個月,她返程回宛南。
這一天起宛南的天開始悄悄地起了變化。
自洛洲運送過來的海貨越來越少,兩邊的關系也越來越緊張,兩個月後,燕白離奇死亡的消息傳到浂京,南蠻乘機撕毀條約,與宛南開戰。
亂世的背後,似乎有什麽東西開始蠢蠢欲動。
韶雲五十六年九月,正是梨花開的時候,趙嫣秘密回到堯城。失蹤已久的玄陽世子玖葉突然現身,以質子的身份被平靖侯困在浂京。
深夜。
将裹着紅布的方盒呈上,趙嫣退身跪下,低頭不語。
魏儇看了看趙公的臉色,後者示意他打開。揭開盒蓋,魏儇睜大眼睛,原來這裏面竟是燕白的頭顱。
端詳着他們的臉色,趙嫣暗笑,軒轅知秋果然厲害,死去已有四年的人他居然能在那屍骸上整出一個鮮紅的人頭來。趙政凝視片刻,大笑:“你到是不怕,還敢把這東西帶回來?”他上前将她扶了起來,意味深長地說:“幹的不錯啊。”
“謝謝。可惜那丫鬟頂了罪,回不來了。”
趙政哼哼一笑:“原本就是為了頂罪才送去的,你做的好。”
趙嫣點了點頭,心裏自然明白。當日以她年幼,名聲不好為借口,以護送者的身份去宛南,所有人都以為映雪才是燕白所選的人。甚至沒有任何人知道她在那裏整整呆了三個月,燕白的離奇死亡,自然與她無關,即使真的出了纰漏到時若不能順利回來她也會毒發身亡。無論怎麽看,趙氏都與這件事扯得幹幹淨淨。
“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趙政摸摸她的頭:“才回來,休息一陣子吧,這件事辛苦你了,可有被欺負?”
“沒有。”趙嫣看向桌上那人頭,目光有些冷冽:“他說要等我長大。”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雖然沒有人知道,終究還是有傷名節,你放心,我自然會為你安排。”
趙嫣皺了皺眉頭,安排什麽?
平靖侯怪異地笑笑:“很晚了,先去休息吧。”
她遲疑着走到門口,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欲言又止。“義父……”終于還是回過頭:“我聽說玄陽的世子被扣在浂京,我想去看看他。”
趙政挑眉:“認得?”
“算是朋友。”
“那便去看看吧。”
“謝謝義父,嫣兒先走了。”
大門合上。魏儇神色複雜地看了看趙公:“玖葉是質子之身,這樣不太好吧。”
“當初與蔣平相識的時候他也是質子之身,如今不也是最忠實的臣子了麽。重感情不是壞事,我相信嫣兒懂得拿捏,不然那丫鬟也不會死了。”趙政笑笑,回想不久前她還說映雪像她娘,最後還是為了自己利益将其犧牲,作風和自己相當像啊……若是趙旭也能有這種決斷就好了……
如今宛南與南蠻混戰,正是他隔岸觀火,等待着坐收漁人之利的時候。
可惜蔣平又被困在北方,鐵三角遲遲不能歸位,統一神州的步伐不得不拖了下來。
北方……思即此,趙政的心情頓時凝重起來。
“我自然會為你安排……嗎?”
站在苑子裏,趙嫣喃喃自語道。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她笑了笑,往房間走去。深夜歸來,這府邸似乎又冷清了許多。
竹林裏,一個少年正在舞劍。
他握着一把玄鐵重劍,耍的正是趙政獨創的天曉十九式。九月的夜風寒冷幹燥,今日正是新月當空,迎風的劍光如水銀瀉地,與新月的清輝交映,竟分不清哪是劍光哪是月光。
十九式方舞完,少年的心中非但不覺酣暢,神色反而更加愁悶。他看了看空曠的天空,心中一緊,再次拔劍擲鞘,拿身旁的竹子撒起氣來,郁郁地仿佛要發洩着心中苦楚。仔細看,這竹林早就被他糟蹋了大片。
“可惜了……”黑暗裏,一人突然感嘆到,少年錯愕,持劍揮去。趙嫣也不閃躲,依舊靜靜立在原地。
待劍光印上臉頰,趙旭才察覺到來人的身份,硬生生地收劍落地,臉上依舊是震驚不已的神情。
“你……”趙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麽在這裏?”
趙嫣噙笑:“少爺,你就這麽歡迎我啊。”
“你為什麽在這裏?!”趙旭突然大聲道。
趙嫣懶得答他:“我累了。”說完轉身就走。
趙旭一驚,拉住她的手:“等一下,你不是回漠北了嗎,為什麽又回來了?”
漠北…是這樣跟他們說的嗎。“想回來,自然就回來了。”趙嫣說。
“我還以為……”趙旭張了張口,又搖搖頭:“沒什麽。”
“可以松手了嗎?”
趙旭怔怔,像是在躲些什麽似的慌忙松開她的手。
趙嫣低嘆口氣:“少爺,你的劍是舞的不錯,可惜心思太亂。而且這劍法也不太适合你,如果想超過你父親,就自己創一套劍法好了。”她說得随意,卻是真心話。方才被劍聲吸引過來,覺得他真的是劍術的人才。可惜立場不同,今後始終會走向相隔的道路。
趙旭看着她,遲疑了一會兒,有些不甘心地喊道:“劍是我的,我自己知道怎麽用。”
“是是…”趙嫣早知道他會這麽說,笑了笑走出了竹林。真是個固執的人啊,可是和他的父親一點也不像。
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趙旭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心中突然一片開闊。他整了整被風吹得淩亂的發髻,吸氣凝神,再睜開雙眼,裏面已不見半點頹氣,劍光一閃,所到之處,風也劃破。
回到屋子,趙嫣習慣地撚起桌旁的棋子,當第一粒棋落下的時候,突然察覺這已不是自己的棋盤。
想到離開的那一日,趙旭曾說要賠她一個,頓時失去了獨自對弈的興致。不是自己的始終不是自己的。棋盤沒有了,漠北的寺廟一切似乎更加遙遠了。
還是和玖葉下吧。至少天下間,始終還有一個能與她對弈的人。
只是,還是有點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