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塵】
棋聲,定定有神。
青袍的手緩緩落下,宛如神之一手。
白衣女孩看了看他,輕輕一笑,将一枚棋子落到棋盤的一角。
還不認輸?
決不認輸。
青袍笑笑,再一子落下,已将白棋逼入絕境。嫣兒,他道,既然早已知道是敗局,何必繼續?
如果是你呢?
棄局重來。
白衣挑眉竊笑,如果是我……她說,切斷了對方的黑子,同時也模糊了自己的地盤……我會将棋局攪亂,尋求生機。
那就來試試吧……
那就來試試吧……
趙嫣睜開眼睛。坐起身,許久,輕輕一笑。居然會夢到蒼辰子,難得啊……
那一局,最後她贏了麽?
定了定神,踱到窗邊,推開雕花長窗……在宛南似乎已經習慣了要映雪來照顧自己,現在她留在那邊,好像有點不習慣。
趙府,是的,又回來了。
這一天,突然有很多大臣郡王來訪,趙嫣删删來遲地走向前堂,竟看到應該在北方征戰的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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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他也回來了……她皺了皺眉頭。
“嫣兒啊,快過來。”平靖候站了起來,招了招手。
心中雖然疑惑,趙嫣還是嫣然一笑,走上前去:“義父…今天來了很多客人啊。”
“他們都是為了你過來的。”趙政滿臉躍然,向身旁的下人問道:“少爺呢,怎麽還不來?”
“對不起,來晚了。”聲音剛落,趙旭已經踏進屋子。一一見過各方臣王,才走到父親身邊。悄悄地看了趙嫣一眼,低下了頭。昨晚練了一夜的劍,到現在手都是沉的。
“人都到齊了,今天我有大事要宣布。”趙政兩手分別扶着趙嫣和趙旭的肩,霸氣的聲音傳遍滿堂。
趙嫣默默打量來客的身份,入座的位置,揣測着彼此的心思。
平靖候握權之前的大煊,皇家與番邦郡王之間關系一直處于白熱,若非這些人的支持,趙政也不會順利取代風氏的地位。南有七郡,北有三郡,東有五郡。現在卻只來了九個人……
“本王決定……”
她又看向趙政手下第一大将蔣平,此人本是煊朝附屬國樓蘭的皇子,以質子之身押在浂京時得趙政所用,為人嚴謹冷酷,以智敵武,謀略堪稱中陸第一。自然,是在大家所知道的範圍之類。趙嫣沖他笑笑,蔣平看了一眼,便偏過了頭。
“我要将我的義女趙嫣許給趙旭。”趙政突然說。
“!!”
笑停住了。兩個人同時看向平靖候,那張不可吾逆的臉上沒有一絲玩笑之意。
“義父……”
“父王……”
趙政朗聲大笑,摸摸兩人的頭:“他們現在還小,等到嫣兒成年就正式成親。”他低下頭,看向趙嫣:“你以後也和旭兒一樣喊我父王。”
賀喜聲随然而至。
“如何,滿意我的安排麽?”趙政低聲問道。
趙嫣怔怔地看着他,然後看了一眼同樣驚愕的趙旭,許久,低下頭。一定會為你安排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父王?!”趙旭推開父親的手,站到對面看着他:“你是說真的?!”
“我會在你這些叔伯面前開玩笑麽?”
“我不同意!這太荒謬了!”他大喊道,趙政臉色立刻變得陰沉,整個屋子頓時冷了一圈。
“嫣兒,你也不同意?”
趙嫣微擡起頭,淡淡地笑笑,仿佛不是在談自己的事:“我沒有意見。”
趙旭怔住了。
“如果他不反對的話……”她挑眉看向趙旭,接着說。
“我說的話,會有人反對嗎?”趙政的雙眼掃過大堂,目光如刀,不怒自威。怕是天下人都不敢違抗的威嚴,衆人起身鞠躬,以示忠誠。接下來,趙政開始談及北方的*。撇下這兩個孩子,方才的騷亂仿佛無蹤。趙嫣和趙旭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看他們論天下大勢。一個已不知神游何處,另一個卻陷入混亂。
定親,這是趙旭如何也想不到的事,何況婚約者竟然是這個叫他頭疼的丫頭,自她闖入自己的生活起,他就沒有一天平靜過,奪走了父親所剩無幾的注視,還要處處與自己作對。當初趙嫣挨打,他應該慶幸的,她負氣去宛南,他應該很高興的,可是那三個月來,腦子卻不斷回想着她走時憤憤的眼神,為什麽,為什麽會讨厭她,為什麽想要打敗她,那麽急迫地想要得到承認,為什麽,很迷惘……他轉過頭看向趙嫣,這時她正撩着自己的長發,不知在想些什麽。
“北方的亂黨一定要在冬天之前徹底掃清,我給你們十天的時間來準備軍隊糧草,十日之後大軍從浂京出發,有什麽問題嗎?”
九大郡王面面相靓。
趙嫣看了看他們,奇怪地笑笑。
趙旭有些呆了,那一瞬間看着她的眼神,他近乎以為那裏面充滿悲憫。
“如何,還有什麽問題?”趙政問道。
“沒……沒有……”異口同聲的回答,面色卻都不太好。
“好!”趙政揮了揮手:“來人,上酒!”十幾個黑衣端着鍍金的盤子一其端上,甚少在人前露面的十奎也走了出來,趙政與衆人同飲之後,親自舉起一個杯子送到趙嫣面前:“你去宛南的那一日,喝的是送行酒,今日成功刺殺燕白,又解決了宛南對煊朝的威脅,這一杯是敬你的。”
滿堂臣郡啞然。
刺殺燕白的是平靖侯的人?!是這個女孩?!
趙嫣展顏一笑,傾國傾城。落落大方地接下趙公的酒,一飲而盡。她知道那裏面有花蠱的另一粒種子,唯一的解藥。
氣氛開始變得奇怪,突然一個酒杯摔到地上,青色的地毯立刻染上酒漬。
“趙公……你……?!”那人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五官痛苦地擰作一團。
酒—中—有—毒!
剛來得及明白這句話,所有來客紛紛手捧心腹,痙攣倒地。
“趙政,你……好卑鄙!”
頓時喜色換作哀鳴,咒怨四起。平靖侯依舊舉杯暢飲,好不暢快,仿佛這怨毒比贊美聽得還要叫人愉悅。
“食事務者為俊傑,既然你們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我來提醒你們。”他眉光一緊,目光轉怒:“大煊封地給你們,不是叫你們做霸王的,煊朝屢次征戰,你們的軍隊糧草都哪裏去了?!”
“你……你個逆賊…你有什麽資格……嗚!”長劍劃過,血濺三尺。十奎收了手,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趙政咧嘴一笑:“來人,把他們拖下去做花肥。”
“父王……”趙旭皺起眉頭。
“有什麽問題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硬生生地說:“沒有。”眼看着昔日風光一時的大臣郡王,一時間好不凄涼。
“對外該怎麽收場?”趙嫣突然問。回答她的竟是一旁久久不曾開口的蔣平:“北方細作對大臣們下了黑死毒,為了防止病毒外散,不得不燒掉他們的屍體。”
黑死毒,與其說是毒,不如說是瘟疫,時常是伴随着戰禍而來,卻比戰禍還要恐怖數倍。趙嫣住在北方的時候也曾經經歷過一次,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整個漠北都是白骨烏鴉,行人斷絕,滿目瘡痍。人們對瘟疫的恐懼超過一切,若是知道有人染上瘴毒,必定立刻私下将其處決,這是連軍隊也不會去致止的,過去因此而冤死的人可說不計其數。這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平南王要說他們是中毒,沒有人會反抗。
“把他們的随從放回去。”蔣平又說。趙嫣眉梢一動,越發覺得這個人有趣。将這些人放回去,作為與接觸過可能染上瘴毒的人,不必任何人開口,馬上就會有人要他們的命,若是有幸回到自家府邸,怕是整個郡王府都要遭殃,不費一兵一卒,接下來,便是收回封地。她看着那個冷峻的男人,漸漸地目光深邃。可惜了……
嫣兒……你知道這世上最痛苦的是什麽嗎?
記憶裏,那個溺愛青袍的人曾經問她。
不知道。她說。望着他的背影,心口莫名地刺痛。
是沒有對手……
我不是你的對手?
你?呵呵,你只是個孩子。他看着她,深深地說,對于我來說,你只是個孩子。
趙嫣低下了頭,嘴裏突然湧起一股甜意。
韶雲五十六年,姚,齊,豐,翼等九大郡郡王為番族細作所害,身中瘴毒,葬身堯城。同月,九大郡重新歸入大煊,恢複朝貢,這是平靖候奪政以後,他手下勢力最完整的一次。然而同年十月,玄陽國主玖瑾遇刺,頭顱被高挂在都城城門之上,欲加幹涉的煊朝遭到前所未有的反抗,趙政大怒,攜魏儇蔣平前去平返,玄陽大開國道,将北蠻引入中陸,整個北方仿佛是一個深譚,煊兵越陷越深。
回到那一日的趙府,趙嫣搖搖欲墜地倒下,一道猩紅的血自她嘴角溢出。
這是趙旭第二次這樣接住這女孩,曾經覺得放肆到不可一世,仿佛無所畏懼的趙嫣,卻兩次虛弱地倒在他的懷裏。她昏睡的時候,蒼白的面容宛如一只無害的小動物。
“這是怎麽回事?”趙政拉住他找來的禦醫。
“受了風寒,加上身子疲憊才會昏倒。”
“可是她吐了血!”
“這……”禦醫環顧四周,上前一步問,“小姐是不是曾經中過什麽毒?”
趙政臉色一沉,思量片刻,揮了揮手:“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