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塵之夢】
為了不再被人跟蹤,趙嫣最終以秘術直接去了永川族。永川之首雖是兄妹,其兄南宮夢卻體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真正出面的是其妹南宮光。但是論頭腦,南宮夢的才能卻是整個南方無人能及的,若非此也不會信賴才當時才七歲的趙嫣。
“如果南宮夢不是天生體質那麽弱,恐怕一統天下的那個,會是他。”趙嫣曾這麽對蘇壞說,可見那個一生躺在床榻上的永川之魂有多麽可怕。
如今永川部經過兩年的調整,已經逐漸走上繁榮,南宮光雖是女子之身,畢竟是戰馬上長大的,依舊對南方其他部族野心勃勃。登位之後,甚至有過投身中陸的念頭,只是南宮夢不只一次對她說,只要趙嫣與玖葉仍活在世上一日,永遠不得踏入中陸。這樣做并非全為道義,因為南宮夢太清楚這兩個人的才能。
傍晚,坐在大營內,蘇壞對着那個兇巴巴的大姐,臉色有些不太好。趙嫣已經去見南宮夢了,南宮光一見到他們就是一副不爽的模樣,趙嫣笑着跟她說了一句:放心,我不會搶走你哥哥~一句話差點沒把她氣得拔刀砍人。蘇壞這次算是見識到了,搞個半天這在外面神氣活現的丫頭是有戀兄情節,看她這副兇樣怕是一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趙嫣獨自走向了南宮夢的房間,他常年在這裏養病,鮮少有人會來訪。人未到,南宮夢的咳嗽聲已經先傳到趙嫣的耳朵裏,她頓了頓,走了進去。這情形和她在浂京那陣子倒挺像的,只是她多半是裝出來的,這個人的病卻是早已入骨。
“南宮……”趙嫣隔着屏風,喚到。
“是你……咳、咳…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咳…過來。”
趙嫣随手拿起櫃子上那壺漿糊似的的藥水,走到床邊。南宮夢拉開簾子,虛弱地笑笑。病若西子美三分,全天下趙嫣對他的笑最沒抵抗力,只有求饒似的笑道:“你還是饒了我吧……”
南宮夢喝下藥,咳嗽倒也減輕了,臉色似乎也好了幾分。只是依舊是病态的蒼白,眼神裏深沉的憂郁仿佛要将人淹沒。
不知道為什麽,趙嫣好像很能明白這種絕望卻無奈的感受。
“那個人已經出現了,還給我們找來一個新敵人。”
南宮夢點了點頭:“新敵人想必是秦湘王了,只是趙政的新軍師究竟是什麽身份呢……”
“我也猜不透,很頭痛啊。”她坐到床邊,也不忌會什麽。“看樣子我在那邊呆不長了。”
“你有了新的打算?”南宮夢說着,又是一陣咳嗽。趙嫣笑笑:“你總是了解我的。人說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敵人,你也防備了一手啊。”
南宮夢竊笑,快二十歲的人了,依舊孩子似的笑。
“秦湘王那裏怕是逃不掉了,暫時将宛南交給你,以後我再回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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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需要走到這一步麽?”
“你只用回答幫是不幫。”趙嫣看上去難得地認真。
南宮夢低下頭:“我欠你一份情,也說過一定會還。倒是你,真的那麽信任永川部嗎?中陸人常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是站在這樣的立場。”
趙嫣莞爾:“就當是賭一次吧,誰也不肯先走一步的話,便永遠沒有信任之說了。”
“有此氣度,我的确不如你。”南宮夢誠心道。
“如果你出賣我,我會把它搶回來的。”趙嫣展顏。南宮夢明白她只是玩笑。“可惜你沒有野心,有生之年,我恐怕看不到中陸與南蠻成為友邦。”他咳嗽兩聲,頹然道:“如果我不是拖着這樣的身體,最終的結果也不會…”南宮夢無奈地笑了笑:“無論如何,新的世界,我是看不到了……”
“總會有的,六百年前不也都是一家嗎,總有一天,你想要的理想社會會出現的,只是不可能是在我們手上。”趙嫣坦言:“只是你真的相信,這世上會有讓所有人都幸福的道路嗎?”
“必要的時候,自然會有必要的犧牲。”南宮夢答。
和這個人對話真不是什麽輕松的事,所謂理想主義的貫徹者,恐怕就是他這樣的人了。“新的世界,總是建立在鮮血之上的。”
“所以說,你太仁慈了……”
趙嫣笑了:“仁慈的是你,我沒有那麽多想法,踏入天下只想玩玩,盡管如此手上也是沾滿鮮血,不能否認……”她忽然按住南宮夢的手,隐隐流動的脈搏證明着他脆弱的生命。
“你再這樣看我,我要不好意思了。”
趙嫣松開手:“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
他怔了片刻,點了點頭。
“南宮…”她想了想,問:“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一生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沉默了一會兒,清澈的眼眸中輾轉着矛盾和複雜。
趙嫣并不強求答案,許久,站起了身:“我還會再來,保重……”
“其實我很高興你能親自來,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與人交談了……”南宮夢真心笑道。趙嫣怔了怔,忽然有點哀傷。
“如果我不是永川之子,你不是軒轅後裔,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和身份相遇,或許我們會成為朋友,與你暢游天下,一起改變這個世界。”
“如果這樣,你便不是你,我也不會是我。”
南宮夢無奈地笑着,又開始劇烈的咳嗽。然後睡了下去,一臉倦容,病人特有的倦,看得叫人心疼。
趙嫣聞了聞他剛才喝的藥,藥劑相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又重了幾分,對世上的某些人來說,原來僅僅活着也是一種奢望……她走出房間,聽着沉重的咳嗽聲,心也沉重幾分。如果他能夠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天下恐怕會是另一番樣子吧。她忽然想起兒時的南宮夢,其實她何嘗不知道他的夢想,他要自由,卻生來失去了飛翔的羽翼,他要逃避,卻防不下那些糾纏紅塵中的人們。那樣的身體,背負卻比任何人都要多。
看着緊閉的大門,趙嫣感到一種比宇宙還要幽深的寂寞。她在門口站了許久,突然就有一股沖動,要去完成這個人的夢想。可是她的夢又在哪裏,她想要的又是什麽呢?淡淡地笑笑,轉過身,趙嫣知道自己錯過的是一個不世之才。永遠不會再有另一個南宮夢了。
每一段歷史,都會淹沒一些人才,雖然淹沒了,但他們卻都是獨一無二的。
“蘇壞,走了。”趙嫣拉住他的衣服。
“啊~?恩。”還在和南宮光幹瞪眼的蘇壞收回神,走了出去。“說起來你到底是叫我來幹什麽的啊?”
“明天要根公子淩會面,找個人跟班。”她随口答。
“這種事你又猜到?!”
“是預測。”
“你不是說人心難測嗎?”
“因為是我所以測得到,我是趙嫣嘛。”
蘇壞一頓:“怎麽了,你樣子很奇怪。”
趙嫣淡淡地笑笑,離開了洛洲。
淮城一聚,又是一場鴻門宴。不覺以趙嫣的身份露面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可是真正的危機,卻是現在才剛剛開始。
姑洗樓,說起來,也算是青樓。在水路橫通的遼陽是個出名的地方。
秦湘王包了整個樓宇,等了一個早上。趙嫣依舊是少年打扮,傍晚才到。遲到是她的習慣,也是她才有的權利。
進門的只有趙嫣一個,屋內也只有公子淩一人。她獨自走到公子淩面前,一身白衣,清麗絕俗。
“特地挑了姑洗樓見面,秦湘王為何不找幾個歌姬來?”
公子淩眼前一亮:“有破陽王在這裏,怕是整個遼陽的歌姬加起來也黯淡無光了。”
趙嫣坐下,不以為然,見過南宮夢那樣的人,便不覺得還有誰能夠有這份殊榮了。“公子淩,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只不過想見你一面。”他笑,就像看着一個無知又有趣的小女孩,卻是他喜歡的那種:“知道平南王的義女就是破陽之首的時候我還不信,可是那天見到,果真如此,真叫人驚訝。”
“我想你不會說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不,我可以告訴你。”公子淩站了起來,走到趙嫣身前:“是趙政的新軍師,蒼辰子,也是一個有趣的人。”
她怔了怔。
“不過你可以放心,你的義父還不知道。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趙嫣莞爾:“我想也是。不知湘王到底站在哪一邊?”
公子淩又笑,勾起她的下巴:“這便要看你的态度了。”
眉梢一挑,一把利刃已經橫在公子淩面前,一道刺眼的血痕随之滑下。“既然告訴我這麽多,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那個新軍師到底是什麽人?”
“是敵非友,究竟是何人又有什麽關系。”秦湘王摸了摸臉上的傷痕,也不介意。“如果你跟我合作,我可以幫你除掉他,甚至可以為你拿下趙政,如何?”
趙嫣笑了:“這話你不會也跟對方說過吧。”
“不信我,還是不敢?”
“那麽,為什麽?”
“對我來說,無論是破陽還是中陸的江山,都比不上你這個人有意思。”
趙嫣疑惑,公子淩也看出了,不屑地笑笑:“看來破陽王也不過如此,連人最基本的感情都不懂。東十九國如今都畏懼于我,征戰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挑戰性了。我要的不過是一個我喜歡的人,只要你開口,我可以解除與大煊的約定,反過來助你們破陽。你不信麽?”
與大煊的約定……這個人,真的透露了很多,看樣子似乎是真的。可是……“這種提議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她突然站起身:“告辭。”
“等一下……”公子淩的臉色沉了下來。“你是不信,還是不肯?”
“是沒興趣。”趙嫣笑得邪氣:“我的游戲,便要按我的規則來玩。”
“游戲?哈哈哈哈……”他大笑:“你以為這真的可以當作游戲來玩嗎?小女孩,你怕是從來沒有上過戰場殺過人吧,你……”
“殺人……?”趙嫣的紅眸閃了閃,突然湧出一股殺意:“你認為,我不會殺人?”
整個廳堂驟然冷了下來,看她一身邪氣,一代湘王頓時說不出話來。是深刻的懼意,從來沒有過的!“有……有意思…”公子淩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會怎麽玩這游戲!”
趙嫣莞爾,神光卻妖異不已。走出了房間,公子淩的內袍竟已全濕。
“搞定了?”
蘇壞點點頭:“拿到了。”
趙嫣松了口氣:“趕快離開這裏。”
半夜,他們便又回了宛南。
由公子淩的态度看來,他的話至少可信一半。秦湘王會與宛南合作必定是一個局,怕是大煊的蒼辰子給他的建議。不過公子淩不是個會受人控制的人物,他不會幫趙政,但也不會幫她。東十九個國家形式緊張,若得到宛南,也就找到了闖入中陸的突破口,可這對大煊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如此一來無非是為自己樹立一個更危險的敵人。無論交易是什麽,以趙政的性格都不可能答應,一定是新軍師蒼辰子自作主張,一切的疑問,便又回到這個從未露面的蒼辰子身上。
“你确定他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軒轅知秋問:“如果是易容術,變成其他的樣貌也是可能的。”
淩溪雲搖頭:“我也不确定。”趙嫣依舊不語。
蘇壞嘆了口氣:“如果那個蒼辰子真的知道你就是破陽的主人,為什麽不告訴趙政?連秦湘王都告訴了…等一下,他真的是趙政的人嗎,有沒有可能他原本就是幫公子淩的?!”
“應該不是。”玖葉道:“否則攻下潮野的那個人會是秦湘王。”
趙嫣看了過來,神情有些古怪。
玖葉忽然笑了:“你們覺不覺得這種情況跟某個人很像?”
聽到這句話,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趙嫣,古怪的性子,讓人猜不透的作風。“說我麽?”她想了想:“不像啊,大概對方更高明一些吧。”
“怎麽說?”
她跳下欄杆,坐回椅子上,端了杯茶:“這個軍師很有意思,他早就猜到公子淩不可靠,會告訴我身份的事情,如果是別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會離開趙政,乖乖地呆在宛南這個比較安全的地方,但是是我的話,反到會做出更危險更離譜的事情,可以說他非常了解我的性格,将我調出宛南,然後讓公子淩率兵攻進來,等兩邊打得焦頭爛額的時候讓大煊也進來摻一腳,這樣對三方都沒有好處,但就像我當初所做的一樣,新的勢力,總是在亂世中誕生的,如果這才是真正的目的也不奇怪。”
“公子淩一定會那麽做嗎?”
“過去或許不會,但是今天我挑撥他的時候,那老家夥生氣了。”
蘇壞:“既然你猜到了,一定不會那麽做吧?”
“不,我還是會這麽做。”
“為什麽?”軒轅知秋問。
淩溪雲低下頭:“因為她是趙嫣。”很任性的理由,可是卻是她的處事作風,他再了解不過。
“這樣或許也不壞。”玖葉道:“也許那個人早就猜到趙嫣剛才的想法,她不敢回堯城,他也少了一份危機。”
大家都沉靜下來。這種問題猜來猜去,就如争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沒有結論。
“總之,現在就只剩下兩個可能性…”玖葉繼續說:“那個人是蒼辰子本人,一開始就是幫我們的。或者是另一個同名的人,之所以知曉趙嫣的身份沒有告之,是因為趙政早已猜到。”
蘇壞背後湧起寒意,第二個可能性雖然大膽,但卻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嫣兒…你怎麽想?”
她放下茶杯:“我也不知道,不過如果他真的是和尚本人…一定不會是幫我的。與其這樣猜測下去不如直接面對,不要為一個人打亂腳步,一切都還在控制之中……”說完她笑了笑,依舊是淡定自若的笑容。
可是等趙嫣走後,淩溪雲跟他們說:“小嫣今天有點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