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亂】
夏至,入秋。秦湘王順利結束了兩年的戰亂,拿下十九國中的三國,合為‘湘陵國’。大煊依舊在囤積士兵,破陽表面上依舊平靜如常,成員卻開始慢慢地想外滲透。公子淩的野心終于轉向中陸,被趙嫣斷然拒絕之後,更誓要将破陽拿下。然而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韶雲五十九年十月,破陽先一步起兵向湘陵國發起攻擊,将湘陵國打個措手不及。原來那一日在淮城姑洗樓相會,趙嫣要蘇壞偷去了埋伏在外公子淩手下大将的兵符,借其名義闖進了對方的軍營,化成将領模樣折騰了一番,巧妙地攻破了東方的第一道防線。歷史正在奇怪地重複着,如三年前大煊陷入北方之亂,如今破陽也走進了東方的泥譚,只是當時以此情況若不先發制人,破陽終有一天會葬送在秦湘王之手。善謀略是一回事,面對面地交手卻是另一回事,兩方對戰,終究是要靠實力的。
紅燭閃動,蒼辰子撩起銀發,嘴邊一絲冷笑:“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如何,這場戲還滿意嗎?”
趙政皺了皺眉頭,心裏依舊有些不甘。對于他來說只有親手了解破陽才是最好的結局,現在的做法,和逃避沒有區別。“什麽時候我才動身?”
“別急,要等宛南的士兵被掏空以後才能動手。”
“可是我們承諾了會與湘陵國聯手,我不希望今後有人說趙政的江山是靠背信棄義得來的,坐收漁人之力并不是我們大煊的作風。”
蒼辰子聽了并不驚訝,只是了然地笑笑:“無所謂,我只是軍師,你才是王道。”
趙政站起身。他又說:“上次我給你提的建議,是時候實施了。”
“我知道。”趙政答,神情多少有些不悅。這個人太詭異太狂妄,不是他可以親易駕馭的,而他提出的建議更叫他難勘,可是如今身邊又有誰可以重用,可以信任呢?難啊…走出密室,望着陰郁的天空,平南王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五十歲了,人生短暫,還有多少個年頭供他拼搏呢。少時不想,原來一個人要用一生去追尋一樣東西是那麽難的事情,只是他最想要的東西,卻已經不在了……
他走過長廊,經過苑子的時候,忽然看到趙旭站在那裏,呆呆地看着什麽,延着那目光望去,趙嫣半跪在地上,又在種她的東西。看着趙旭的眼神,平南王怔了怔,突然沖上去拉開趙嫣。
“義父?”她吓了一跳,不遠的趙旭也吓了一跳。
“你在幹什麽?”他莫名地怒道。
“有點無聊,種點草藥玩玩。”
趙政頓了片刻,松開手:“都快要及笄的姑娘了,別和你義兄走得那麽近。”
趙嫣愣了愣,回過頭看着不知何時站在那邊的趙旭,皺起眉頭。趙旭一驚,有些狼狽的跑開了。“我知道了。”她答。看着趙政走開,淡然笑笑。走得近,義兄?什麽時候起這位不羁于世俗的平南王也在乎起這些了,那麽害怕的樣子……開始懷疑她了麽?
這一天趙嫣種完了花便獨自去了浂京,長孫慕容幾月前因年歲已高辭了太傅的職位,但他依舊住在皇城裏,據說是為了照顧被軟禁的小皇子。可是傳說中這位被囚禁的皇子,蓉王妃唯一的子嗣卻花了趙嫣七年的時間來尋找。小皇子并不在浂京,至少皇宮裏的那個不是,當年趙政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候那孩子在衆人面前露過一次面,之後便一直傳說被囚禁在皇城。趙嫣裝病的那段時間在浂京住了兩年,她偷偷找遍了整個浂京,那個院子裏根本沒有人。她也曾經探過長孫慕容的口氣,似乎連他也不知道小皇子的去向。整個大煊,懷疑的的地方都找過了,趙嫣不知道趙政究竟把那個孩子藏在那裏。也或者,已經死了?她并不相信這種可能性,在趙政登位之前,唯一的皇族後裔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現在她必須讓長孫慕容離開浂京,她的身份一旦暴露,誓死效忠煊朝先皇又和她走得很近的長孫太傅必定會受到連累。她還想多和那老頭再下幾盤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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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次她還沒靠近城口,就被一排侍衛攔住了去路,打聽之下才知道,長孫慕容已經叛逃了,就在今晨。這些侍衛都是平南王的人,他們并非不認識趙嫣,只是趙政曾下令,無論是誰都不可以進去。趙嫣想了想,準備去找十奎,可是他就好像憑空消失一樣,突然不見了蹤影。
東陸傳來破陽軍節節勝利的消息,當趙嫣回到堯城的時候,人們都在談論來自宛南的這個軍隊。這時玄陽玖葉身在破陽的消息已經傳遍中陸。對于破陽,大煊的人都帶着複雜的心情,平南王中年殘暴不得民心,名義上又是叛臣出身,人們多少希望會有誰來推翻他的專制政權。可是宛南一戰煊朝失去的十萬大兵裏有着自己同胞,怨恨自然也是有的。
“我聽說破陽王是個很英俊的男人,有八尺高,厲害得不得了。”街邊有兩個人談論到。
趙嫣聽了,只是笑笑。
“才怪,我明明看到是個醜八怪。”
“看到?”那少女拍了拍對方的頭:“別人現在在東陸打仗,你怎麽可能看到?”
先開口的少年明顯有些尴尬,堅持道:“就是會打仗有什麽了不起的,總有一天我也會上戰場殺敵,成為大英雄。”
趙嫣與這兩人擦肩而過,突然背後湧來一股濃重的殺氣。她轉過身,闖入她懷裏的卻是一個小女孩。
“姐姐,有個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那女孩遞給她一封信。
“是誰給你的?”
她搖了搖頭,跑開了。趙嫣打開那封信,是十奎給她的,約她一天後在堯城的一個廟宇裏見面,緊急。信尾有一個曼陀羅花的标致,是過去約定過互相傳信時一定要加上以正身的。
趙嫣拽握拿信的手,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過頭對剛才賭氣的那個少年問:“你想加入破陽軍嗎?”
那少年愣了愣,認出她是平南王的義女,一時吓住的模樣:“誰,誰說的,我才沒有叛亂的心思。”他以為這女孩是代表趙政來盤問他的,當即表示沒有異心。趙嫣笑了笑:“看來你不适合啊,還是乖乖地回家吧,要是真上戰場挂了,你身邊的女孩可是要傷心的。”她狡黠地笑着走開了,臉上的神情依舊叫人琢磨不定。
少年與女孩對望了一眼,紛紛搖了搖頭,不可理喻。
都是同年齡的孩子,可是他們的世界卻差了太遠。
這天晚上平南王将趙旭叫到自己的房裏。叫他不要接近趙嫣。趙旭錯愕。父王卻沒有告訴他為什麽。
“對了,我有幾天沒看到十奎了,他到哪裏去了?”
平南王微擡起頭:“出任務去了。”
他沒有再多問些什麽,心裏依舊有些奇怪,過去十奎每次出去都會跟他打招呼的。他往房間走的時候,又看到趙嫣在花圃裏忙碌着。那次召集秘術師回來之後她就總把心思花在草藥的研究上,父王也并未說什麽,可是這麽晚了,天氣又涼了……趙旭剛想叫她,忽然想起平南王方才的話,為什麽叫他別靠近她呢?将趙嫣許給他的不正是父王嗎。驚覺到心底那一點竊喜,趙旭有些尴尬地轉過身。世上最要命的事就是某一天你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你明明很讨厭的人,那個人偏偏是趙嫣。
她察覺到有人經過,站了起來,這一天的星空有些黯淡,她知道,一切就快到了,但是她還是沒能找到蓉王妃的兒子,她的弟弟。風涼了,趙嫣輕咳了兩聲,忽然蹲下身子,手捂着嘴,裏面滲出泛紫的血。最近術法使用得越多,副作用也就越頻繁……
趙旭掉頭飛奔過來:“喂,你怎麽了……”趙嫣沒有回答,鮮血濺進泥土,不住地咳嗽着。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來,沖向大夫的房間。趙嫣從浂京搬回來後禦醫便留在府內,便于治她的病。
“秦大夫!”他踢開門,那老者看了一眼,立刻要他将趙嫣放到床鋪上,然後讓趙旭退出門外。
關上門,趙嫣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水。“你這小丫頭還真是不小心啊。”秦生看着她嘆了口氣。“就會給我添麻煩。”
趙嫣輕笑了兩聲:“你是大夫,這可是的你的職責。”
他無奈地搖搖頭:“要是真是病我才能治,你的情況我可幫不上忙。”行醫多年,他并非沒遇到因為修行秘術身體枯竭的人,可是這丫頭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他也拿她沒有辦法。
“你只要不說出去就是幫我大忙了。”趙嫣依舊是笑,摒氣調息。過去蒼辰子教過她的方法,可以暫時抵治病發的症狀。
秦生于是在一旁看着,也不多話。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隐瞞,身為醫者,還是希望患者能夠健康起來,已經幾年了,只有他知道趙嫣并非得了什麽怪病,只是自己折騰自己而已。想自己的孫女也跟她一樣大,過的卻是完全不同的生活,身在這世代,虧這丫頭還笑得起來。
不知內情的趙旭只是焦急地等在屋外,不覺手心已經滲滿冷汗。
他一點也不喜歡趙嫣虛弱的樣子,更寧願她張楊地站在他面前,即使會掩蓋他的光輝。無論平南王将多少重任交給他,無論自己成為多麽厲害的劍士将領,他知道他身旁有一個他勝不了的人,也一輩子不會有與她争勝的機會。因為站得太近,他最明白趙嫣有大能耐,有時他覺得那是一道會将世間覆蓋的光芒,有時他甚至有些畏懼。是冬雪愛上陽光的畏懼。
秦生望了望屋外的人:“小少主好像挺關心你的。”
趙嫣莞爾:“我死了他可就無聊了。”沒有人可以欺負的話,那家夥想必也會寂寞吧。
秦生知道她不懂,這丫頭再怎麽聰明也還是個孩子,某些方面更是意外地遲鈍。“你還是離開這裏吧……”趙嫣突然說,末了又添上一句:“師傅…”秦生怔了片刻,自她八歲那年平南王将這孩子叫給她學習醫術起這還是她第一次叫他師傅。他沒有問原因,因為他懂。“我的醫術再高明也只能救一小部分人的性命,這世代卻不是我的雙手能夠拯救的……”秦生笑着嘆了口氣。“至少讓我留下來看一看,時代的風是怎麽吹起這片烏雲…”
“別說的好像英雄史詩似的。”這句話讓趙嫣想起了那個懷抱着理想的南宮夢,忽然也有些悵然。
“那麽是什麽呢,游戲嗎?”秦生搖着頭:“像個小孩子一樣玩着這種游戲,你打算什麽時候才要長大呢?難道就不會厭倦嗎?”
趙嫣怔了怔,複又笑了:“我原本就是個小孩子。”
還是那麽任性啊。“好吧,我會盡快走的,大煊會有大事發生是嗎?”
趙嫣擦下嘴角的血漬,眼神深處輾轉着猩紅的光彩:“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