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亂之初始】

韶雲五十九年十一月。七日,藏匿在大煊各個都郡的破陽新軍已經全部聚集與浂京堯城兩地,同時收到破陽王的最後一道命令。八日,破陽真正的精兵已經等待在幾大郡王的領地上,帶兵的是玖葉與蘇壞,而此時軒轅知秋正帶着由當日納下的六萬煊兵為主組成的軍隊馳騁在東陸的土地上。九日,平南王命魏儇與趙旭帶兵再次伐南,誓将拖入東陸戰場的破陽領地宛南一掃而空,平南王留守浂京。

宛南,趙旭望着南方,那時的恥辱又回到心頭。“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會到破陽王。”回想起那個神秘的少年心中就湧起莫名的怒氣。

趙嫣站在一旁,同平南王一起為他們送行,這一杯送行酒,趙嫣只是敬,卻沒有喝,她敬的是遠在南方永川的知己。如今破陽全軍皆出,宛南猶如空城,但她知道南宮夢一定會履行承諾,替她守住那片土地。有一種信任,不一定來自與朋友之間,她與南宮夢相識的那刻便知道彼此所在的是不同的立場,他們不是朋友,卻是知己,知己可以是朋友,卻也可以是敵人。

她看了看平南王,最近他對她的态度很奇怪,或許從一開始他對她的态度就是奇怪的,只是如今才去留心罷了。走到這一步,她就好像是立在懸崖邊上,稍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她是真的不怕死,可是她怕她的朋友會死,但不知為何,心裏還是有一點興奮。就像是狩獵者臨近兇猛的獵物,成敗就在此舉。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輸。”趙旭突然走到趙嫣身邊,說。

她笑:“在向我示威啊,少爺?”

“誰要向你示威了?!”他怒道:“你給我小心一點。”

這不是示威是什麽……趙嫣失笑,無奈地側過頭。小心一點,總不會是在擔心她吧。不知道他們到了沒有……不覺又想到別處。

趙旭見她不在意悶生生地仍了一包東西到趙嫣懷裏,趁父王沒注意轉身離開了。趙嫣有些奇怪,打開,那裏面裝的是一塊暖玉,帶在身上防風寒的。不會有毒吧……趙嫣想,這家夥,越來越奇怪了。

所約之處是浂京的一處廟宇,趙嫣到的時候,他還沒有來。她走進古剎,都是寺廟,這裏的建築風格和漠北卻差了許多。雖然在一群僧人道士中長大,趙嫣卻并不信仰道家佛學的那一套,秘術修行者的信仰原本就與常人相差甚遠,在大多數人的眼裏,這些魔法都不過是妖術罷了。

想來蒼辰子也是秘術的研究者,可是從小他就不許趙嫣使用軒轅秘術,他不說,但趙嫣明白,那臭和尚怕她命喪與此。可是繼承着軒轅後裔的力量,總是活不長的,生命不在于長短,而在于是不是會很有趣。大煊先皇留下她一條命,獨自在漠北的孤獨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然後蒼辰子來了,淩溪雲也來了,蒼辰子的眼裏有着幾百年時光融合的孤獨,她只看一眼便永遠也撤不開視線。那天溪雲一句話也沒說離開了她,如果那臭和尚繼續呆在漠北,也許趙嫣願意留在那裏,永遠不問世事,只是與他對弈争吵便也覺得有趣,可是蒼辰子也走了,某一天他說他要去天玄峰找一樣東西,趙嫣不知道他要找什麽,她只記得臭和尚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看着她眼裏閃爍着她讀不懂的光芒。她有她的自尊,不會拒絕,也不會挽留,但是她偷偷地跟去了,直到她再也攀不上的距離,親眼看到蒼辰子失足落入岩洞,那刻她恍然看到蒼辰子回過頭看着她笑,他的身影就定格在雪峰之中,眼裏依舊是她不明白的光彩,回想起趙嫣就覺得自己很傻,那個時候,怎麽可能看得到呢,她是被吓傻了,生平第一次害怕,永生難忘。

趙嫣踏着青苔石路往深處走去,古剎裏空無一人,但是牆上的紅燭卻依然閃爍。

她走進一個大殿,突然停下往後退了幾步。因為她感到了殺氣,還有比殺氣更甚的怒意。陷阱…麽……只一刻趙嫣便明白了,她沒有害怕,只是失望,很深的失望……然後她擡起頭,眼角眉梢都是古怪的笑意。

“義父,好大的排場……”她道,冷冷地看着趙政走**南王一臉鐵青,眸光中閃爍殺意。

“十奎在哪裏?”她問,背後突然湧起殺氣,就跟那天在街上所感受的一模一樣,一把長刃淩空直下,趙嫣沒有出刀,撚下一縷長發纏上對方的劍,巧力将來者震到一邊。“這就是你的選擇麽?”

十奎落到地上,臉色不太好:“趙公的命令,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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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麽?”趙嫣松開手:“我以為你不是不敢,只是過不了心中的那關,若這是你的忠誠,我沒有意見。可你還是出賣了我們。”

趙政不語,也待他回答。

“我沒有…這不是我的說的,幾天前我收到要殺你的命令,我只是一個刺客!”十奎急道。

趙嫣遲疑了一會兒:“新軍師的主意,看來我是自投羅網了?”

“破陽王……”趙政終于沉聲道:“你本可以隐瞞得更好一些。”

“為什麽要隐瞞呢?我已經做的那麽張楊了,你不懷疑,是你自己笨。”趙嫣笑道:“義父,這可是你的錯。”趙政握緊拳頭,骨頭磨得咯咯作響。

一隊兵馬齊齊地圍上一圈,十奎的目光有些不穩。

趙嫣看向他:“現在要怎樣,還是繼續你的任務?”

“是。”

“也就是說現在是敵人了?”

十奎咬了咬牙:“這只是任務。”不因為是敵人才拔刀,只因為這是身為刺客的任務和本分。他可以隐瞞對于趙嫣和破陽他所知道的一切,因為沒有任務告訴他必須說出來,可是趙政下命令說要殺她,這是确切不可違抗的任務。有一種人生來便只認一條路,一個理,趙政将十奎養大,亂世中給他一個生存的機會,他可以和趙嫣做朋友,但是他不能違背趙政的命令。那是身為刺客的尊嚴。

“等一下。”趙政阻道。“我有話問你,你們都出去。”趙嫣莞爾,十奎低着頭退下了,那隊精兵頓時也不見蹤影。

大殿中就只剩兩人,一個是大煊霸主,一個是宛南之首。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平南王怒聲問。

趙嫣笑了笑:“我以為你已經查清楚了……被你殺掉的先帝曾放我一命,就當我欠他一個人情,替他讨回屬于風氏的江山……覺得合理的話,你可以這麽想。”若說真正原因,沒有人會信吧。

“你…真的是白清蓉的女兒?!”他睜大眼睛。

白清蓉,蓉王妃的本名,雖然是她的親娘,聽起來總覺得陌生。也不知她究竟是怎樣一個女人,傾國傾城,禍水三千,身為潮野白氏和親的少公主嫁到大煊,卻在南巡途中和自己的兄長白陵做下*敗鋼之事,偏偏先皇惜之如饴,還将她誕下的皇子尊為太子。這時聽趙政提起,依舊覺得是在說一個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人。“大概是吧。”她答。

一時間趙政的臉色猶如五味雜陳。他看着她,恍然大笑:“她居然真的留下了白陵的子嗣?!”他的語氣裏帶着悲聲,那憤慨叫趙嫣也感到錯愕。她突然覺得趙政和蓉王妃的關系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這時殿外的士兵突然騷動起來,一個黑衣甲胄沖了進來:“大人,烽火臺起火了……”

趙政的笑頓住了,從這裏看去的烽火臺只有正都城的那個,這意味着有人帶兵闖進了浂京?!“你?!”

趙嫣看向焦灼的天空:“他們的速度挺快的嘛……”如今大煊半數兵馬已經去了宛南,正是十幾年來浂京的防衛最薄弱的時候,玖葉和蘇壞既然開了路,另外那些諸侯郡王們自然也就放膽子過來了。宛南相會的那天考慮到大家的可信度只是說了一番不得要領的話,她真正的用意卻是在秦湘王回東陸後才對衆人逐一告之的,所以就連公子淩也沒想到破陽這麽快就會攻入大煊。

“你的軍師那麽聰明,不知道碰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麽做呢?”趙嫣吃吃笑道,“義父,你要我拿出‘趙嫣’的尊嚴給你看,這一次你不會失望了吧。”她仍是一口一聲義父,趙政聽了更覺難勘。

他提起劍,殺意盎然,畢竟是大将出身,此時并未被憤怒沖昏頭腦。“十奎!”他大喊一聲。沖出古剎趕向軍營,沒想到趙氏的浩劫,竟是這樣突兀地開始的。

而這時的軍師蒼辰子又到哪裏去了呢?

“好久沒有回來這裏了。”望着大煊的都城,玖葉笑道。

蘇壞收起折扇,抽出腰間的長刀。

韶雲五十九年十一月,十一日,破陽在浂京城內的三千盟友與城關外的五萬大軍一齊裏應外合導入都城。浂京雖為煊朝之首,總共的禁衛兵也只有六千,而趙政所居的堯城卻餘下四萬精兵。城內兩地潛伏了六七年之久的破陽門下秘密驅散着京、堯的百姓。而在南方的路上,同行的諸侯已經派兵馬等候截住魏儇與趙旭的伐南大軍。臨近午時,皇城突然燒起大火,趙字旗挂在城頭,被烈火燒個通透。沒有發起保皇派的名義,沒有呼喊**的借口,破陽向趙氏發起攻擊,不需要任何政治理由,但是浂京的百姓看着焚燒的趙字旗,卻忽覺一股惡氣自心頭傾吐。誠,這個字仿佛融在煊朝子民的骨子裏,那是每一代帝王,也是先皇風臨海留下的好名聲,先皇是個好皇帝,文讨武略,治國有道。他輸,是輸在太仁慈,明明看出平靖候有叛亂之心卻不忍下殺手,因為他們曾是兄弟。他還是一個癡情的男人,一生只有白清蓉一個女人,即使他知道這個女人并不愛他。趙氏造反,保皇派至少死了兩萬人,僅有長孫慕容那樣的文官還留了下來,只是趙政并未觊愉天子之位,反聲才漸漸淡了下來。多年來他南征北戰,從未失敗,大煊子民卻早已叫苦連天,奈何無力反抗。

正午,城破。

三個時辰浂京的趙軍都已失勢。勝利的破陽軍齊聚于皇城之前,他們在等,等待久居于趙府之內的那位破陽之首。

一匹白馬自西飛奔而來,大軍紛紛為她讓出一條路來,臉上都是笑意。

“破陽王…你慢了一步。”玖葉調侃道。趙嫣瞪了他一眼,指指身後的十奎:“這家夥太固執了。”

隊伍中一個少年手中的劍掉了下來,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趙嫣看了過去:“是你啊?”原來是那天在街上遇到的少年,他已經是破陽軍的一員了嗎。

那少年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破陽王?!”

趙嫣撩了撩長發,也有些苦惱,幾年來雖在大煊境內召集了很多人入破陽,但現今知道她真正身份的卻還不多。“我是趙嫣。”她說。“破陽的确是我創的。”

此日以後,趙嫣的名字天下皆知。她回過頭,看了看蘇壞:“該出發了。”

于是所有人整裝而出,朝着堯城進軍。“金銮殿後的苑子确定已經被燒了嗎?”她忽然問。玖葉點頭:“你要燒的是你種的那片花圃吧。

趙嫣莞爾:“是。”

“他到哪裏去了,蒼辰子到哪裏去了?!”軍營內,趙政怒聲問道。身旁的人無一人回答,他們連軍師的樣子都沒見過,又怎麽清楚他的蹤影,有時人們甚至覺得這個所謂軍師根本沒有存在過,只是平南王失去蔣平之後的幻想。

“大人,破陽軍已經開始攻城了!”一個将士沖進屋內,頓了頓,又說:“帶兵的是…是……趙嫣,還有玖葉。”

趙政垂案而起:“魏儇呢,趙旭呢!”

“他們在路上受到伏擊,一時間恐怕回不來。”

趙政握緊拳頭,心頭大震。然後他冷靜下來,轉身拿起自己的饕龍槍:“好,那我就陪她一戰!”

看到平南王恢複往日風采,部下們頓時恢複氣勢:“是!”

對于一個善于征戰的大将來說,往往是攻城容易守城難,平南王攻了一輩子的城,不想自己也有守城的一天。他站在城頭之上,望着不遠處一臉冷然的趙嫣,在身邊養了八年的女娃兒,也是他看中的孩子,對她,他利用過,期待過,也失望過。她頭一次讓他震撼不已,卻是站在那個叫他恨之入骨的破陽軍之首。

就如同八年前在潮野的廢墟上,他的怒視,她的淡然,如今知道她的身世,趙政才覺她長得真的很像她娘,而骨子裏那股傲氣,卻有幾分潮野領主白陵的風範。兩者都像,可是彙在一起,又都不像了,趙嫣就是趙嫣,身上背着怎樣的血統也好,她站在她的朋友,同伴身邊,有他們就有趙嫣,那裏才是她的容身之處,那才是真正的趙嫣。

“是的,是我輸了。”他突然說:“但你也沒有勝,我只是輸給了我自己。”

趙嫣沒有笑,因為她尊敬他:“那是你的自尊麽?”

“你恨我嗎?”

她搖頭。

“我殺了你的父母,還毀了你的故鄉。”

“我不恨你,潮野也從來不是我的故鄉。”她沒有故鄉,趙嫣坦誠道。“我只要你答我一個問題,風祭在哪裏,我弟弟在哪裏?”

趙政怔了怔,忽然笑了,他的聲音是嘶啞的,嘶啞地有些恐怖,趙嫣沒有靠近,依舊與他保持着十步的距離,她是被這氣勢給怔住了,仿佛第一次意識到這頭雄獅的威嚴。

“你以為我會讓他活麽?”他道。趙嫣心裏一緊,知道只要他不想說,就算死也不會透露一句。“那麽,你為什麽要發動政變,為什麽又不肯踏進金銮殿……”她頓了頓,終于還是問出口了:“你和白清蓉是什麽關系?”

聽到這個名字,趙政的瞳孔猛地放大,一瞬間似乎有什麽光彩從中閃過。仿佛回到那一年,他與先皇風臨海馳騁荒野,共掌天下的時候……為什麽,一定要愛上同一個女人,為什麽明知他心有所屬還要賜婚……

“你的母親……真的是個很厲害的人……”他忽然說。

趙嫣皺起眉頭。她看到他躬下身子,背後插着三支羽箭。他的口裏在滲血。

原來已經是重傷了……趙嫣心裏一緊,上前了幾步:“你不會是想死吧?”

“成者亡,敗者寇,你追到這裏不就是想殺我嗎……”

“不過是輸了一次,你不會這麽沒骨氣吧,輸了還可以再來,十八年後不又是一條好漢。”

“十八年……”趙政慘淡地笑着:“你以為我還有多少個十八年……我老了……不是誰都有命跟你玩這種游戲的。”他的聲音底了下來,又說:“也許我早就該去陪他們了……最後,清蓉還是跟着他上了路,我以為她還是愛上了他,可是為什麽你還活着……原來從來就沒有變…她的心…到死都在潮野……我們都輸了……”趙政像是喃喃自語般說完這些話,撐着相伴一生的饕龍槍,目光突然黯淡下來。

“天下間不是任何事都可以當作游戲的。”這是趙政的最後一句話。

趙嫣走過去,她想他死了,也許他早就死了,只是他的魂魄等在這裏,注定要對她說完最後那些話。平南王的目光黯淡的那刻,多少秘密也一同咽下了,但是趙嫣想她明白了,她最先明白的不是一個關于天下的故事,而是一個關于愛的故事。

她這才明白自己的母親才是最高明的那個人,她僅憑一件東西就可以将天下耍得團團轉,那樣東西叫*情。

原來對于這個男人來說,戎馬一生的碩果霸業盡毀,也比不上沒有愛情來得可悲。

一代枭雄孤獨地戰到了最後一刻,他不是輸給了趙嫣,而是輸給自己的心。

韶雲五十九年十一月十一日,申時。趙軍大敗,煊朝唯一一個執政王命喪于自己的府邸,心碎而死。陪着他心愛的饕龍槍,最終也沒有倒下。

蘇壞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趙嫣落寞地坐在廢墟當中。

“對不起。”她說,“他已經死了。”

蘇壞怔了怔,搖了搖頭:“那就夠了。”其實他不是不明白,趙嫣與這個人,有殺父殺母之仇,她卻沒有恨過半分,她說仇恨是一把刃,除非你有玉石俱焚的決心,否則不要抱着這樣的想法,一時意氣,往往先輸了自己。蘇壞也以為自己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親手殺了趙政。可是他知道他已經死了,卻感到一種釋然。其實自己是真的恨他麽,還是自尊心作祟罷了……他也分不清。

“我們勝了,可是你好像不怎麽開心啊。”

趙嫣站了起來:“接下來,該趕去東陸了。”的确有些若有所失,就好像自己全情投入的一場游戲,對手卻先後自行放棄,莫大的空虛。而且至今那個神秘的軍師都還沒有出面。

這一邊的京、堯之戰打得順利,可是那邊堵截往南而去的大軍卻在幾個時辰之前宣告失敗,尚不知西北狀況的魏儇與趙旭繼續前去*宛南,諸侯們反向而行想要到浂京坐收漁人之利。

“到現在為止都和你預料的一樣,那些人太不可靠了。”

“他們都是跟着利益走的。”趙嫣說:“不過有玖葉留在那邊善後不會有什麽問題,現在重要的東陸的情況,知秋一個人在那裏是不夠的。”

蘇壞點了點頭:“說起來,溪雲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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