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路阻且長(一)
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我心中再無郁結,便是問起了璇兒與七哥的事。我原以為是自己遲鈍,看不出他二人才是兩情相悅。薛紹的一席話卻讓我了解到沒這麽簡單。
“璇兒自小聰明過人,七皇子又從未隐藏過自己的心意,她怎麽會不明白呢?是她始終拒人于千裏之外。”
我暗自思忖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內殿入口,确定七哥與璇兒不在那裏方敢将話問出口:“是因為七嫂①麽?”
七嫂是七哥的第一位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位妃子。她秀外慧中待人親和,只可惜受家族連累紅顏薄命,去年就香消玉殒了。若是璇兒對七哥有情卻不願表露,介意的應該就只有這個了。
薛紹并不認同我的想法:“七皇子與七王妃是媒妁之言,并無情意,這一點璇兒很清楚。”
薛紹分析得有理,我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也對。奇怪,璇兒既然喜歡七哥,為什麽要裝作不喜歡呢?”
“理由也不難猜”,薛紹繼續分析給我聽:“七皇子貴為皇族,又深受皇上、天後娘娘②的賞識與器重,很早便封王開府。璇兒出身掖庭,是罪臣之後,與七皇子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別,也難怪她顧慮重重。”
薛紹的話我是懂的。我知道上蒼很公平,既生在皇家,享受了尋常人無法企及的富貴榮華,勢必會有些地方比不得尋常人家。就好比這兩情相悅之人不在少數,可最後能在一起的實在是屈指可數。誠如薛紹所言,璇兒與七哥之間橫亘着的是一條巨大的鴻溝。他們,該怎麽辦呢?
薛紹走後,我沒有聽他的話躺在床上休息。我才剛醒,根本不困,再加上不知如何才能幫到璇兒與七哥,我苦惱得不得了,怎麽可能安心休息呢?我一個人滿懷心事地在禦花園裏瞎游亂逛,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算是宮中禁地的一處地方。
說是禁地,并非是有什麽特別的旨意,而是這裏的主人生性恬淡,醉心詩文,父皇與母後更是特許他不必早朝,甚至連每日的晨昏定省都給免了。宮裏大部分的人只有逢大的節日或是父皇母後的壽辰才能見到他。他這座竹園,除了他的親信小鐘子外,旁人都不得擅入。在他主仆二人的悉心打理之下,這少人叨擾的園子裏景致清雅怡人,确非禦花園中那些豔麗的花花草草能與之相提并論。
看着那成林的翠竹,我的心情卻無法似往日一樣變得晴朗起來。我長長地嘆了口氣,不料引來一聲怒喝:“什麽人?竟敢擅闖‘醉竹園’③!”話音剛落,一個人就從竹林後蹿了出來,怒目圓瞪地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沒好氣地也瞪向了他:“怎麽,小鐘子公公,本公主進來這裏也需要跟你通報一聲?”
見是我,小鐘子連忙轉怒為喜,笑嘻嘻地行了禮:“奴才參見公主!奴才該死,只顧着打理這些竹子,沒看清是誰就亂吼亂叫的。”說着他輕打了自己臉頰兩下,才繼續說道:“這宮裏任何一處地方只要是公主您想去有誰敢攔着啊。要真是有那種沒長眼的東西,奴才第一個就替公主您去教訓他。”
所謂笑臉迎人人不愠。我本就沒有真的跟小鐘子生氣,聽他這樣讨好我,由不得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同時示意他起身,“你平時就是這樣哄八皇子④的吧?”
小鐘子嘿嘿一笑,“公主聰慧,八皇子睿智,哪裏是奴才能哄,奴才又怎麽敢哄呢?奴才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我懶得與他貧嘴,無奈地搖了搖頭,問道:“八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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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月。”
我話音猶在,就聽得身後有人叫我。轉過身去,便看到身穿一襲青白長衣的八哥站在長廊逆風處,衣擺随風輕揚,笑容不驚不擾,淡然出塵。我想,我是依賴于這樣能讓我消卻煩惱的笑容的,所以才會在心中煩悶時不自覺地就走到了這“醉竹園”來。
“有心事?”就在我愣神的間隙,八哥已經走到了我跟前,而小鐘子早已退了下去。
在八哥面前我從不會隐瞞自己的情緒,他這樣直白地問我,我就承認了,将我對璇兒與七哥的擔憂一股腦地告訴了他。告訴他這些事除了是要找人傾訴之外,我也對八哥抱有期待,希望這個素有睿智之名的人可以給我出出主意。
随着我的敘述,八哥的面色漸漸變得嚴峻。看到素來波瀾不驚的他也這樣憂形于色地犯起了難,我頓時就洩了氣。難不成璇兒與七哥真的是有緣無分,有情難相守麽?
“令月,你先別灰心,事情的确是棘手了點,但不一定就是死結,容我仔細想想再說。”不忍我愁眉不展,八哥微笑着寬慰我到。
“嗯,我知道。”不願八哥繼續為我擔心,我即是以一個微笑回應到。擡頭看天色不早了,我站起身告了辭:“那八哥,我先走了。”
“公主您這就要走啊?”八哥還沒有開口,小鐘子又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沖我笑道:“這晚膳都準備好了,全是公主您愛吃的菜呢。”說完,這鬼靈精就朝着八哥擠眉弄眼了一番。他這般大膽,若是在外頭定是會惹來一頓責罵,八哥卻是好脾氣地沒有與他計較,只挽留我道:“既然都準備好了,你就留在這裏用完晚膳再回去吧。”
八哥喜靜,基本上不出這“醉竹園”與人交往,可不代表他不會覺得一個人冷清,至少每次我來這裏陪他聊聊天他總是會很開心。小鐘子長年在他身邊,定是深知他的心思,才會不等吩咐就準備好了晚膳。這樣知心,難怪深得八哥的信任。我也沒有什麽可以拒絕的理由,要知道這“醉竹園”的膳食可不是什麽人都吃得上的。
用完晚膳,八哥差了小鐘子送了我回寝殿。璇兒遠遠地見了我就跑了過來。我覺得奇怪地問道:“璇兒,都這個時辰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看到小鐘子在我身邊,璇兒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不方便當着旁人的面與我随意說話,即是對小鐘子說道:“小鐘子你先回去吧,八皇子那兒就你一個人伺候着,離開的時間不宜太長。”
“是,奴才告退。”小鐘子是個聰明人,一則我說的話在理,二則他應該也是看出了璇兒對他有所顧忌,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之後就離開了。他剛一走,璇兒就對我埋怨道:“你去‘醉竹園’怎麽都不打聲招呼,害我們都擔心得不得了!”
我這才意識到沒有跟任何人說我要去“醉竹園”。“我一個人東逛西逛的就去了八哥那裏,聊了好一會兒天八哥留我用膳,我就答應了。對不起啊璇兒,下次不會了。”
聽我這樣一番解釋,璇兒搖了搖頭:“我還好,能看到你平安回來也就安心了。只怕薛公子今晚要徹夜難眠了。”
我知道她是拿我打趣,臉一紅,反駁道:“你未免也太誇張了吧?就算見不到我人,總能想到我是在這宮中,紹哥哥才沒有那麽不經吓呢。。”
璇兒并未有放過我的意思:“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做‘關心則亂’麽?”
“我聽過,可是沒有見過。要不然明天你去哪裏躲上一天,我看看七哥是不是擔心得寝食難安?”我脫口而出的一句揶揄讓璇兒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覺察自己失言,我懊悔不已,剛想要顧左右而言他,只聽得璇兒說:“時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我娘會擔心的。我先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我除了點頭,囑咐她路上小心之外,也不知該說些什麽。看着她的身影一點一點隐沒于黑暗之中,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仰起頭,一輪圓滿的明月懸挂夜空。我雙手合十地誠心問道:“老天爺啊老天爺,求求你給我指點一下迷津吧。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到璇兒呢?”
注:①:《舊唐書卷五十一列傳第一後妃上》記載,趙氏,父趙瑰,母常樂公主。李顯為英王時,納趙氏為妃。後來常樂公主得罪武則天,趙氏被廢黜,于內侍省幽禁而死。
②:上元元年(674年)八月,李治稱天皇,武則天稱天後,名為避先帝、先後之稱,實欲自尊。
③:“醉竹園”之地屬虛構,名稱靈感來源于電視劇《花姑子》中陶醉一角。
④:武則天第三子、李治第八子李旦。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