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眼底離恨長(一)
七哥與韋素蓮自此音塵長絕,八哥那兒也是焦頭爛額——
前朝、後宮、民間,人們大多無法理解,人人求之不得的帝王之位八哥緣何執意不肯接受;他們更沒有想到的是,素有溫和恭順之名的八皇子竟也會跟太後娘娘對峙到如斯地步,對她的所有命令一概充耳不聞,半步都不踏出“醉竹園”。
為此,母後是怒不可遏,下令不準任何人接近“醉竹園”,連八哥身邊唯一一個照看之人小鐘子都被她強行調離。此外,為了逼迫八哥就範,她斷了八哥的一切衣食用度。可即便是這樣,整整五日過去了,八哥仍是沒有一星半點要妥協的意思。
自打送別七哥之後,我與薛紹就都被禁止在宮中出入。這些消息都是薛顗派親信前來告知的。此前雖有猜測,但親耳聽聞宮中是這樣的情況,我二人再也坐不住了——
母後到現在沒有直接對八哥發難,是因為她前不久才廢黜了一個兒子,眼下她還需要剩下的這一個坐在那張龍椅上,成為她執掌朝政的幌子。可若是八哥始終不肯,誰也不能保證母後會不會狠下決心,趁機自己稱帝。到那時,他就再無利用價值,性命或許是無憂,下場卻是堪憂。如七哥那般倒也算得上好的了。而讓我們更為擔心的是,整整五日八哥滴水未進,身子如何受得住?再這樣下去,不用母後做什麽,他自己就會丢掉了性命。更有甚者,我們最怕八哥會因着心結難解,做出什麽傻事來。
顧不得深思熟慮,我與薛紹匆匆出了府。無奈母後的旨意大過天,我與薛紹仍舊不被準許入宮,雙雙被攔截在宮門口。在我的恩威并施之,一個守門的禁衛軍才進宮請旨去。約是過了半個時辰,他帶回了一個人。
“微臣參見公主,參見驸馬爺。”武承嗣不緊不慢地走到我與薛紹的跟前,卑躬屈膝地向我們行禮問安。
武承嗣與我也算得上表兄妹,只是此人除了溜須拍馬、耍詐害人之外再無別的本事,若不是母後護着,他早已無法立足。好在接觸的機會少,不必時常瞧見他那副獐頭鼠目的模樣。然每每見到,我都打從心底裏感到厭惡。即便是此刻,我明知他的出現不是偶然,必是奉了母後的旨意來傳話,還是無法遏制自己的情緒,撇過頭去不做理會。
薛紹到底比我沉得住氣,對着武承嗣作了一揖,問道:“敢問武大人,太後娘娘有何旨意?”
武承嗣在我這讨了個沒趣,自然心中不快。礙于身份尊卑,對我他也只能忍下不滿。可對薛紹,他卻是沒有這麽多顧慮。在薛紹問完那句話之後,他直起身子,故作姿态地整了整衣冠,才懶洋洋地說道:“太後娘娘說了,待到新帝登基大典結束,再宣公主與驸馬入宮。現在,請回府吧。”
“新帝登基大典?”武承嗣小人得志的模樣讓我越看越生氣,他帶來的話更是讓我火大:“八哥一直待在‘醉竹園’裏,不見人、不說話、不進食,何來的登基大典?難道母後不怕他出什麽事麽?我們只是想去看看八哥而已,竟也不能如願?此時進宮有何不可?”
“公主息怒。太後娘娘與皇上的心思高深莫測,微臣也不知道。只不過現在宮中上下都在忙着新帝登基之事,太後娘娘與皇上都不得空,公主便是進了宮也見不到他們。”
回答我時,武承嗣又恢複了之前的謙卑,反叫人更覺惡心。我當即氣沖沖地想要開口反駁,薛紹握住了我的手,示意我不要沖動:“令月,你先不要着急,太後娘娘這麽做定是有她的用意。”
我被薛紹這話弄糊塗了:他……他這是在勸我?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他怎麽能規勸我呢?
面對我的疑惑,薛紹只報以微笑。轉而,他看向了武承嗣,又作了一揖,道:“煩請武大人禀報太後娘娘,薛紹與公主此次請求進宮,正是為了勸說八皇子而來。既然宮中上下都無計可施,何不恩準我夫妻二人姑且一試呢?”
聽到這些我方恍然大悟:薛紹這是在以退求進。他想得永遠都比我要周到得多。要是沒有他在身邊,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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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禮敬至此,武承嗣仍是不屑地瞥了一眼他,回答道:“驸馬爺素日與廬陵王頗為親近,此次是太後娘娘顧及與公主的母女情分才沒有加以追究你。還請驸馬爺體諒太後娘娘一片苦心,好自為之,不要再摻和進新帝登基之事了。”
說完這些近乎警告的話,武承嗣就頭也不回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怒氣難平:“如此小人,真不知母後為何這般器重!”
薛紹握了握我的手,寬慰我道:“既是小人,又何須與他一般見識?”
“可是我實在擔心八哥……”
“婉兒身在宮中,總能照拂一些。我們再等等,如果武承嗣将我剛才的話加以禀告了,興許我們待會兒就能進宮。如果他沒有,我們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八哥身不由己,婉兒就更……”連日所見所聞清晰如昨,薛紹的安慰于我沒有任何作用。我怎會不知,即使婉兒願意相助,母後獨斷專行之下,她怕是也有心無力。
薛紹沒有再說話,只握緊了我的手,繼而愁眉深鎖地望着宮門凝神深思着什麽。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近在眼前的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曾經,只有我可以在那裏毫無顧忌地四下行走,連父皇的“藏書閣”、八哥的“醉竹園”那般閑人禁入的地方都不例外,如今竟是被一道宮門阻隔在外,寸步難進。
殘陽的溫熱敵不過我此時內心的悲涼。我何嘗不明白,僅一門之隔,風雲突變,宮裏人事早已不是我所熟悉的模樣。九五至尊的位置,我的母後心心念念終是缺了一份名正言順,我的兄長閑雲野鶴卻是難以獨善其身。想得的得不到,不願涉足的逃不掉。皇家,哪裏如世人所豔羨得那般好?
幾個時辰過去了,沒有人前來宣我與薛紹進宮。眼看着就要到宵禁了,我與薛紹看不到一點進宮的希望,又因心中記挂着胤兒,只得暫時妥協作罷,商量着先行回府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