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底離恨長(二)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沉沉夜幕之中,斜挂着一輪明月,清輝皎潔。不知七哥遠在異地所見到的,與我們此時所見是否相同。這寒夜更深露中,他與身懷六甲的韋素蓮可能承受?“醉竹園”那兒的月色想必極好,可惜八哥再不能如往日一樣,靜心且盡情地欣賞了。

回到府中,玉兒告訴我胤兒已經睡下了。胤兒雖然只有兩歲,性子卻是歡鬧得很,精神頭也是十分的足。往日都是我與乳母哄了又哄,他才願意去睡覺。今天的不尋常讓我很是緊張:“怎麽沒等我回來就睡了?是有什麽不适麽?”

“公主放心,公子沒有不舒服。白天您與驸馬都不在府中,下人們又不敢多加勸阻,公子是玩得太瘋了,累着了。”玉兒的回答教我安心了不少。想到胤兒的調皮定是讓府中上下吃了不少苦,我又是無奈地笑了。

去到卧房,乳母正守在床邊,悉心地照看着。見到我,她趕忙起身行禮。我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便是咽回了那些問安之語,退至玉兒身邊,垂首躬立。

卧房內生着暖爐,胤兒的小臉蛋紅撲撲的,煞是可愛。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小人兒睡得正酣,面上是不谙世事的童真與寧靜。我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坐下,愛憐地伸出手輕撫着他的額頭、眉眼、鼻尖、小嘴巴。越看一刻,心頭越是柔軟一分,但是眼前不知不覺地漸漸模糊了起來——

胤兒何其有幸生在皇家,富貴尊榮與生俱來,不必經歷民間柴米油鹽的煩惱,不必為了生計奔波勞累甚至為奴為婢;他又何其不幸生在皇家,不管他願不願意,政治上的紛擾他這輩子都是逃不開的。尚且可以慶幸的是他年紀還小,還能過上幾年無憂的歲月。看着眼前這個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在心裏默默起誓道:“胤兒,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事,娘都一定會拼死護你周全,絕不會教任何人傷你分毫。”

正思慮間,忽覺一只手掌覆上了右肩。我仰頭望去,薛紹正憂心忡忡地看着我。我站起身面對他,微笑着搖了搖頭,輕聲細語道:“我沒事,只是突然有些感慨。”

薛紹自然能聽懂我話中的千萬絲心緒。他的眉宇間依舊憂慮重重,卻無礙他看向胤兒的目光裏帶着滿滿的慈愛。這些年的變故一樁接着一樁,若說還能讓他覺得有所安慰的,應該就是與我的結合、胤兒的出生了。我握住了他的手,希望他眼裏眉間的憂色能減少一些。他看向我,如我方才所做的一樣,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柔聲說道:“整個下午在宮外站着,都沒有吃東西。晚膳已經準備好了,去用一些,早點休息吧。”

對乳母囑咐了幾句,我同薛紹一道離開了胤兒的卧房,去到偏廳用了一些膳食。爾後我們便梳洗就寝。這一夜,我們都做不到安枕而眠。直至天色微亮,我才有些許睡意,薛紹似乎也是如此,不再輾轉反側了。

“公主,驸馬,大事不好了!”

我與薛紹閉上眼沒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緊接着玉兒的這句話就竄進了我們的耳朵。顧不得梳洗與細想,我們各自披上禦寒的披風就打開房門,看到了驚慌失措的玉兒與聽到動靜跑過來的辛安。

玉兒是從宮中出來的,又曾經是母後的人,能讓她這樣失去往常的冷靜,事情就絕對是非常棘手了。我急忙問道:“出什麽事了?”

“公主,驸馬爺,公子他……他……”玉兒卻是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到與胤兒有關,我與薛紹都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匆匆趕去胤兒的卧房。到了那,只見乳母亦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快步走至床前,親眼看到躺在床上的胤兒時,我本就懸着的心這下被揪得更緊了——

胤兒陷在昏迷中,還不時打着冷戰。整張小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我俯身伸手去擦拭,竟然發現他的臉上滾燙,額頭卻是冰冰涼!我連忙摸了摸他的身體,竟又似火燒般灼熱。

“怎麽回事?昨夜不是還好好的麽?”我焦急萬分,問乳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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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母情急之下跪在了我跟前,聲淚俱下地回話道:“啓禀公主,也不知道為什麽,昨夜特別犯困,奴婢就想着打一會兒盹,沒想到這一覺睡到了天亮。一睜開眼,就發現公子不對勁,這才趕緊報知了玉兒姑娘……奴婢該死,沒有照顧好公子,奴婢該死……”乳母一邊說着,一邊磕頭。玉兒也跟着跪了下去,俯首請罪。

“辛安,快去請郎中,要長安城內最好的。快去!”薛紹心急如焚,對辛安吩咐到。

“是,奴才這就去!”辛安領命,即刻出了卧房。

“好了,都起來吧。”辛安走後,薛紹又對玉兒與乳母吩咐道:“雖不知病情起因,胤兒高熱不退,降溫總是沒錯的。你們去打些涼水來,再吩咐廚房燒些熱水給公子擦身。”

“是,奴婢遵命。”乳母不敢再有絲毫懈怠,擦了把眼淚,急急起身退出。玉兒亦然。

關系則亂,我是徹底慌了,不知自己能為胤兒做些什麽,只能将他抱起到懷中,輕撫着他的後背。“胤兒別怕,爹跟娘都在這兒。”說話間,我的眼淚簌簌地就往下掉落。

“令月,興許是胤兒昨夜晚睡覺踢被子着了涼。等郎中過來,開了藥服下就會好起來的。”薛紹坐到我身邊,安慰我到。

母子連心。胤兒正在受苦,我只會是千倍萬倍地感同身受。我淚眼婆娑地望着薛紹,說話的聲音的都是顫抖的:“薛郎,胤兒還這麽小,我好怕,萬一他……”

“不會的,誰家孩子沒個頭疼腦熱?”薛紹盯着我的眼睛,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令月,相信我,胤兒不會有事的。”

“嗯。”我相信薛紹,我希望胤兒安然無事,我用力地點頭應了聲。

心中急切便覺得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用熱水給胤兒擦了好幾遍身子,敷在胤兒額頭上沾了涼水的帕子換了一遍又一遍,辛安終于帶着一位年約四旬的郎中回來了。我趕緊與薛紹将床前的位置讓出,走到一邊緊張地觀望着。

望聞問切的過程中,郎中的神色變得愈加肅重。待得手指離開胤兒的手腕處,他起身給我們作揖道:“還望公主、驸馬爺恕罪,公子這病草民看不了。”

這句話好比一盆冷水,讓我從頭涼到腳底,更讓我好不容易回來的理智悉數被沖毀。我上前質問道:“胤兒只是一個孩子。你是長安城裏最好的郎中,怎麽會連一個孩子生病了都看不了?”

“公主謬贊,草民惶恐。長安城裏最好的郎中是禦醫令劉大人,并非草民。”郎中很是謙虛,繼而回話道:“公子的病非比尋常,長安城內怕是沒有一個郎中能以一人之力将其診治痊愈。”

“胤兒……究竟是什麽病?還望如實相告。”薛紹也是害怕的,否則他的問話不會有那份遲疑。

郎中看了一眼仍處在昏迷中的胤兒,告訴了我們答案:“回驸馬爺的話,公子得的,是天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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