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平地風波起

随着我腹中孩兒一天天長大,薛紹與我決定長留洛陽,等孩子出生了再作打算。後來,拗不過母後與衆王公大臣的堅持,八哥再不能過他清淨的日子,帶着隆基住進了洛陽宮。長安城離我們似乎越來越遙遠了。

這一晃就到了第二年的九月。崇簡快五個月了,雖然是個不谙世事的嬰孩,但很是乖巧。像是能體諒到我的不容易,他半夜裏從不醒轉哭鬧,連白天也大都是安靜的。乳母們都對此啧啧稱奇,說還沒見過這麽一丁點大的小娃娃不哭不鬧的,都說我是好福氣,誇崇簡以後定是個非凡的人物。

對乳母們這些不乏阿谀的言論我一笑置之。因為失去過一個胤兒,我與薛紹對崇簡的确是格外看重。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想要他成為什麽非凡的大人物。我們都希望他能過平凡的日子,不涉足朝堂政事,不參與黨派紛争,平平安安地長大,娶妻生子,随心而怡然地生活下去就好了。盡管對生在皇家的孩子而言那種生活是一種奢望,我們仍打定主意要盡己所能地給他一個簡單的人生。為他取名“崇簡”正是此意。

算一算日子,再過五天,母後命薛懷義督造的明堂就可以竣工了。召集各皇室子弟前來洛陽參加明堂落成儀式的命令早已傳達下去。自從母後掌權以來,皇室幾近分崩離析,至今仍留在母後身邊的只有我與八哥。此番下令也是本着團聚之心,只可惜礙于八哥現今的身份,不便召回七哥與韋素蓮。

将崇簡哄睡着交付于乳母照看,我去沐浴更衣,結束後去到了卧房。原本斜靠在案前看書的薛紹站起身來,走到我身旁,扶着我到了梳妝臺前坐好,給我擦起了還沒有幹透的頭發。

八哥來了洛陽,早朝等事宜一切照舊,薛紹自然不能像在長安時那樣日日陪着我。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事情繁雜,他過得并不比我輕松。我轉過身想要拿過他手中的綢巾,柔聲說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我再忙也比不上你帶孩子來得辛苦,偏偏我又幫不上,這點小事你要還不讓我做,我心裏就難安,今夜定是睡不着了。”薛紹讓我重新背對他坐好,一邊替我擦幹頭發,一邊打趣着說到。

看着薛紹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崇簡的身子骨的确不比胤兒,可是他很乖,極少吵鬧,又有府中的乳母幫襯,我一點都不辛苦。倒是你,成天周旋于八哥與母後之間,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才是難為你了。”

薛紹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為難:“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早習慣了,沒什麽。”

薛紹一向是報喜不報憂。他的心思我明白,便也不去點破。反正我們已經打算好,等明堂的落成儀式結束後就向母後請旨回去長安,再不理會他們的權勢争鬥,安心過我們的小日子,好好地将崇簡撫養長大。

等頭發幹得差不多了,我們準備熄燈歇息。卻是聽得玉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公主,驸馬爺,武承嗣武尚書來了。”

母後大權在握,朝堂之上十個官員中便有八個是武家子侄。武承嗣本來就深得母後重用,如今更是被母後授予了禮部尚書。他與薛懷義臭味相投,在宮中不把百官放在眼裏,甚至敢動手毆打宰相;在民間更是橫行霸道,弄得怨聲載道。偏偏母後總是不予制止,有她的袒護沒有人敢多說什麽,說了也是無用。

我與薛紹互望了一眼,雖猜不透武承嗣深夜來此的意圖,但都心下了然來者不善。果不其然,我們去到了院中,看到燭火通明之下,武承嗣竟帶了一大幫宮中禁軍。看樣子這一次他給我們帶來的麻煩真是小不了了。

我從來不待見武承嗣,只有薛紹能容忍他,好脾氣地對他以禮相待。我緊盯着那些禁軍,明白要是沒有母後的旨意單憑一個武承嗣還調不動他們,更覺事情非比尋常。在我思慮間,薛紹已上前一步問道:“不知武尚書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武承嗣絲毫不收斂自己的傲慢:“奉太後娘娘懿旨,宣驸馬爺進宮。”

武承嗣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測。我故作不知地質問道:“這都什麽時辰了,有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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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嗣對薛紹不予正眼,對我卻是笑得谄媚:“太後娘娘的心思微臣怎麽猜得透呢?微臣只是奉旨行事,還請公主息怒。”

這話正中我下懷,我随即說道:“要本公主息怒也行,我與驸馬一道進宮去見母後。”

我的話讓武承嗣犯起了難:“這……回公主的話,微臣臨行前,太後娘娘再三囑咐微臣只能帶驸馬一個人進宮,要是您也跟着去了,微臣可就是沒能完成旨意,太後娘娘一怒之下微臣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我明白眼下不是意氣之争的時候,心裏想着母後要是真摘了武承嗣的腦袋才好,面上卻是不能表露出來。我瞪向了武承嗣,冷聲問道:“倘若我一定要進宮呢?”

誰想武承嗣竟是威脅起了我:“太後娘娘向來令出必行。公主,您該知道抗旨不遵的後果吧?”

一句話充滿了小人得志的猖狂,将我極力壓制的怒氣全部引出。我厲聲喝道:“武承嗣,別忘了你的身份,更別想用母後來壓本公主。今晚這宮,本公主進定了!”

我當然清楚母後的脾氣,可我實在放心不下薛紹一個人離開,也就管不了許多了。薛紹卻是在這時握住了我的手,笑容是我所熟悉的溫和:“令月,母後找我定是有要事相商。你別擔心,我盡量速去速回便是。”

“可是……”母後心思難測,這一年來更有些喜怒無常,我仍是顧慮重重。

薛紹朝着崇簡的卧房看了一眼,轉而看向了我,笑道:“崇簡還小,雖然沒有半夜醒來的習慣,我們做爹娘的總還是得有一個人留在他身邊不是嗎?”

薛紹太了解我,知道我不會不管孩子。在他的注視下我也漸漸冷靜了下來,意識到如果我今夜違抗了母後的旨意跟随薛紹一起進了宮,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撥離間,我與薛紹肯定會面臨更大的困境,倒不如先等上一段時間,等我可以進宮了再去找八哥商量。幾番權衡之下,我不情不願地答應了薛紹,叮囑道:“那你自己萬事小心,不管母後是為了什麽要見你,你都千萬不要跟他起沖突。等天亮了我會立刻進宮找你們,你等我。”

薛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應允道:“好,我答應你。進屋去吧,別着涼了。”我也點頭好讓他安心。

看着薛紹跟在武承嗣身後離開,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很不好的念頭,沒有具體的內容,卻是叫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以至于看着薛紹的背影,我整個人都在發抖,只想着不能讓他憂心我而極力克制着自己沒有喊出他的名字。

薛紹走後我根本無法入眠,便是去看了崇簡。他睡得香甜,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自己的爹爹被自己的皇祖母命人給帶走了。而他的娘親只能待在家中擔心,什麽都做不了。我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如一開始所希冀的那樣,讓崇簡遠離這些紛擾,簡簡單單地過一生了。

就這樣胡思亂想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我仔細囑咐了乳母好生照看崇簡,便吩咐玉兒準備進宮事宜。不曾想在出門時被門口的侍衛給攔了下來。我這才發現,我與薛紹所住的這座行宮竟是被禁衛軍重重圍住。這已經讓我感到訝異,而率領這隊禁衛軍的人更是大大出乎我的預料。

“太後娘娘有令,從即刻起任何人不得從這裏進出,公主還是請回吧。”薛懷義撥開攔住我的那兩名侍衛,對我傳達了母後的旨意。可能是上次母後因為我而責罰了他,比起武承嗣的谄媚與有恃無恐,他對我多了幾分顧忌。

我可以确定母後連夜召見薛紹是出了十分嚴重而且對薛紹極為不利的事情。等到現在才出門我已然開始後悔不疊,無論如何也不能繼續被困在這裏。就算進了宮什麽都幫不了薛紹,至少可以陪在他身邊。哪怕是死,我也要守着他。

我打量了一番薛懷義,發先他手中并沒有拿着什麽東西,我看到了可以離開此地的希望,即是問道:“薛禪師說是母後有令,可有懿旨在手?”

薛懷義一愣,随即回答道:“太後娘娘給我的是口谕。公主,你看這裏這麽多宮中的禁衛軍,如果不是太後娘娘授意,我哪裏有本事調的動呢?”

聽到薛懷義說出“口谕”二字,我端着公主的架子斜睨了他一眼,冷嘲熱諷道:“這可未必。薛禪師肆意橫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本公主怎麽知道是不是你假借母後的名義脅迫他們前來,目的是報複當日母後為了我而責罰你之仇?”

“公主還是不要胡攪蠻纏了,快進去吧。”那件事可以算是薛懷義的恥辱,被我當着衆人的面毫無遮掩地提起他自是又羞又惱,卻礙于我公主的身份而不敢再對我無禮,只能恨恨地催促我回去。見我沒有動作,薛懷義居然示意兩名侍衛強行将我帶走。

我當然不會讓步,還沒有等那兩名侍衛伸出手來,我就擡手給了他們兩個一人一巴掌,怒斥道:“你們是什麽東西,也敢拿你們的髒手碰本公主?”

那兩名侍衛不敢再上前,我轉而狠狠地瞪向了薛懷義。我想,我此時的模樣定是非常吓人,否則膽大如薛懷義不會在我的怒視下連着退後了好幾步,臉色還有些微的發白,說起話來亦是沒有之前那麽有底氣了:“公主請息怒,我……我只是遵照太後娘娘的旨意辦事……”

我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冷哼了一聲:“哼,遵照母後的旨意?我倒想當面問一問母後,她是命令薛禪師對我無禮了,還是命令随便一個侍衛就可以冒犯本公主?你們都給本公主聽好了,誰再敢攔着本公主,當心他脖子上的腦袋!”

撂完這些狠話我頭也不回地走出,玉兒沒辦法跟來,我只有一個人朝洛陽宮的方向前行。平日裏坐慣了馬車來去,直到今天才發現皇宮與我相距竟有這麽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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