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只影系人間
我已然料到會在宮門口受阻,也想好了破釜沉舟的法子。誰想走到半路會被八哥身邊的小鐘子攔下。
“小鐘子,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擔心薛紹急于進宮,可也明白小鐘子的出現絕非偶然。宮中布滿了母後的眼線,八哥把小鐘子弄出來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與周折。
小鐘子給我行了個禮,回答道:“公主,是皇上命令奴才來接應你。”
一句話讓我的心忽地往下沉了去,不祥的感覺愈發得強烈。:“接應我?小鐘子,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小鐘子四下望了望,确定無人才對我說起:“皇上吩咐奴才告訴公主,前些日子太後娘娘頒下懿旨,召集皇室子弟前來洛陽參加明堂的落成儀式。可不知怎麽的竟有流言傳出,說太後娘娘之所以頒下召集令是為了趁此機會将皇室之人一網打盡。一些沉不住氣的人竟也相信了,公然舉兵說要讨伐太後娘娘。其中以琅琊王李沖的勢力最為龐大。昨日,太後娘娘得到密報稱他們之所以敢于在倉促之間起兵是因為在洛陽城裏有內應,這內應就是驸馬爺與薛顗薛将軍。”
在長安時,小鐘子多是跟在八哥身邊照看些花花草草,負責他的衣食起居,朝堂上的事從不曾涉及過。眼下,卻也清楚自己所說的事有多麽嚴重。将八哥要他傳達的消息悉數告之後,他便神情凝重地望着我。
聽完小鐘子最後那句話,我的腦中霎時間變得一片空白,整個人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我終于懂了,母後深夜派武承嗣來是為何,那不是召見,而是抓捕。如此說來,薛紹必然在昨夜就被下到了天牢中。
“不可能,驸馬絕對不會謀反。”我更覺片刻都耽誤不得,即是問道:“小鐘子,八哥這個時候讓你來接應我是不是宮門根本進不去?”
小鐘子點頭:“是,宮裏各個入口都被太後娘娘的人把守住了,只有西邊的偏門長年無人進出,暫時沒有被注意到。”
“好,我們就從那裏走。”說着,我便匆匆朝前走去,小鐘子緊跟在我身後。
按照八哥的安排,在小鐘子的掩護下我成功從洛陽宮的西門進去了宮中,見到了母後。想來薛懷義早就向母後禀告了我的動向,她了解我,定是早就料到我會出現。因而當我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一點都沒有覺得意外。
謀反是株連九族的重罪,宮內外的森嚴戒備,将薛紹帶走時的決絕都讓我清醒地認識到現在我所面對的不再單單是我的母後,更是大唐的太後娘娘,是一個不容自己的權威被侵犯被踐踏的掌權者。而我除了對薛紹的完全信任之外什麽證據都沒有,根本說服不了母後去相信薛紹是被冤枉的。我所能做的,只有下跪俯首懇求她的饒恕。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像往日一樣跪地請安:“兒臣參見母後。”
母後沒有叫我起身,甚至沒有看我一眼。她合着雙目斜倚在軟榻上,聲音中透着對我的不悅:“令月,你現在越來越放肆,竟敢當衆違抗哀家的懿旨!”
我深呼吸了一下,請罪道:“事急從權,還請母後原諒。”
母後不再理會我,一言不發地任由我跪着。沉默使我不安,我看向了她身側的婉兒。婉兒沖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着急。我只得按捺住心頭的焦慮繼續等待母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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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我的雙腿都已經發麻了,母後仍是閉目養神沒有要與我說話的意思。我再也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對着母後磕了一個響頭,說道:“母後,兒臣願意性命擔保薛郎絕沒有參與李貞李沖父子的謀反之事,懇請母後明鑒。”
母後這才緩緩睜開雙眼,目光的犀利與冷漠讓我渾身一個激靈,她接下去的問題更是讓我惶恐:“誰幫你進的宮?這件事你又是從何得知?”
驚覺失言,我才懊悔自己的沖動。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如實相告會陷八哥于不義,小鐘子更有可能會性命不保;若是胡亂欺瞞被母後發現,八哥與小鐘子難逃責難不說,薛紹我也定然見不到了。既然是我執意進宮,一切後果自當該由我一人來擔着。我又磕了一個響頭,回答道:“沒有人幫忙。行宮被薛禪師率領的禁衛軍所包圍,宮門口也有守衛阻攔,兒臣便想到無人問津的西門可以進出。李貞父子謀反之事是薛禪師為了阻止兒臣出門才告知。”
“是嗎?”母後冷笑一聲,對于我的話相不相信她不置可否,而是問起了我另外一個問題:“薛紹薛顗參與謀反的證據确鑿,你怎麽證明薛紹是無辜的?”
“兒臣……”我一時語塞。繼而搖了搖頭,“兒臣并無證據能證明薛郎的清白,但是我與薛郎成親七載,我相信他。”
母後命婉兒走到我跟前交給我一沓書信。我不解其意地擡頭看向她,她說明道:“這些是薛紹薛顗與李沖來往的密信。如何招兵買馬,何時舉兵叛亂,在何處接應,上面都寫的清清楚楚。昨夜召薛紹進宮審訊,他全都招認了。令月,母後并沒有冤枉他。”
我忙是一封一封地拆開看了起來。每看完一封,我的心頭就沉重一分。最終,我也沒有勇氣将手中的書信全部看完。我了解到母後沒有冤枉薛紹,他真的參與了謀反。我沒有餘地再去為薛紹辯解什麽,只能一味磕頭請母後開恩,希望她能念在我與薛紹是夫妻,念在崇簡尚且年幼,可以對他從輕問罪。
母後不為所動,反而勸我就此作罷:“令月,你是母後最疼愛的孩子,薛紹所為尤為讓我痛心。深夜召他進宮正是想到他是你的夫君,想要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只要他能供出其他沒有被密探發現的謀反者,就可以将功贖罪,可是他寧願一死也不肯。令月,薛紹根本沒有想過你跟孩子,你又何苦為了他讓母後為難呢?”
“母後,薛郎對兒臣絕非無情無義,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苦衷,兒臣懇求母後恩準兒臣與薛郎見上一面,說不定就能問出母後想要的東西來。”我絲毫聽不進母後的話,堅持着要去見薛紹。不管事實如何,現在我只想見到他,只想見到他。
面對我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母後只冷冷地給出兩個字:“不準。”
“公主,叛軍造成的動亂仍未平息,驸馬爺你是不能見的,還是先回去吧。”婉兒見狀,扶起了瀕臨絕望的我。在背對向母後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個眼神,看了一眼我的發髻。我愣了一下随即會意。
我起身站穩後突然用力推開了婉兒,緊接着聽到了婉兒的驚叫:“公主你要做什麽?”
我将發簪抵在喉間,不再看婉兒,與母後對視着,重新跪了下去。“兒臣知道薛郎犯了大錯,不敢再求母後寬恕。但是兒臣與薛郎到底夫妻一場,只求母後念在兒臣即将失去丈夫的份上恩準兒臣與薛郎見最後一面。否則,兒臣願就此了結自己。”
“太後娘娘,婉兒鬥膽求您恩準,要不然公主她……”婉兒焦急萬分地跪在了母後面前,幫我求情到。
母後盯着我看了半晌,終是妥協地揮了揮手。我千恩萬謝地站了起來,生怕母後反悔而不敢将簪子放下,直到與婉兒一同去到了天牢之中,才完全放心,确信母後是真的同意我來見薛紹了。
看到薛紹時,他正閉着眼睛靠在牢房的牆角。才一個晚上不見,他就憔悴得不成人形,身上布滿了被施以重刑後的傷口,囚衣上的鮮紅觸目驚心。我心疼得眼淚簌簌往下直落。等獄卒打開牢門,我幾乎是沖到了薛紹身旁。我多想抱住他,多想代替他受苦,卻是怕弄疼他而不敢觸碰他的身體。看着近在眼前傷痕累累的薛紹,我像個無知的孩童一樣手足無措起來。
我在薛紹身旁坐了好久,他都沒有睜開眼看我。我湊到他耳畔出聲喚他他亦是沒有醒轉。不得已,我只得鼓起勇氣将手顫顫巍巍地伸到他鼻子下方,竟沒有探到一絲鼻息。
“薛郎!薛郎你醒醒,我是令月,薛郎……”我徹底崩潰,發了瘋一般拼命地搖晃着薛紹的身體,大聲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始終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聽到我的哭喊聲,原本站在牢外的婉兒趕忙跑上前來,如我之前所做的一樣去探薛紹的鼻息後,整個人呆住了。
我哭到聲嘶力竭。當年胤兒就是這樣毫無征兆地離開了我,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四年之後的今天,薛紹也是如此。我能走出失去胤兒陰霾全是因為有薛紹在身邊,如今連薛紹也沒了,我要怎麽辦?還有誰能像他一樣待我?既已生無可戀,倒不如……
絕望之下,我用力将頭撞向了牢房的門柱,當即不省人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