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思終不負

薛紹以謀反的重罪被處死,母後能留他一個全屍讓我将他葬下已是天大的恩賜。為了給我一些補償,母後進而打破我朝公主食封不過三百五十戶的慣例,将我的封戶破例加到一千二百戶,我不敢再奢求更多。不過………

“公主,這萬萬不可,要是被太後娘娘知道了怪罪下來可就大事不妙了。”聽到我要為薛紹大擺靈堂,玉兒連忙勸我放棄這個念頭。

“自古以來出嫁從夫,夫君亡故,我身為妻子理應為他設靈堂安魂魄。母後只是不準我大肆送靈,卻不曾明令我不許設靈堂。你們且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一切後果由我擔着。”這話是用來安撫玉兒的,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是,我既已是未亡人,早已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了。

“公主,驸馬爺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為了他犯險,奴才鬥膽請公主三思。”辛安一下跪在我跟前,磕着頭幫玉兒說服我。玉兒見狀,也跟着跪了下來。

盡管明白玉兒與辛安是為了我好,可他們的阻攔使得我極為心煩氣躁,沒好氣地說道:“既然叫不動你們,只有我親自去布置了。”

說着我就要前往正廳。辛安與玉兒立刻惶恐地磕頭認錯,異口同聲地說道:“奴才/奴婢不敢,奴才/奴婢這就去辦。”之後,忙是起身匆匆而去。

我一身缟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跪在薛紹的靈位前已有好幾個日夜。那個我從識得“情”這個字開始就依戀的男子,那個與我朝夕相對了整整七載的夫君,已與我陰陽相隔,只留一個與我近在咫尺的牌位徒然相思。我以為我怪他甚至恨他,可是此刻,當我再也欺騙不了自己,不得不去接受他永遠離開我的事實後,我對他只剩下瘋狂的思念,想要用盡所有換得他重新回到我身邊。

這種情況下人人自危,恨不得離這裏越遠越好,自然不會有誰前來悼念。我不準旁人進來,玉兒與辛安只能輪流守在外邊。其餘的人畢竟不是家仆,薛紹的生死榮辱與他們何幹?等哪一天我也走了,于他們而言唯一不同的只是換個主子罷了,日子仍是一樣地過下去。

明明是白天,偌大的靈堂卻是安靜得頗為詭異。我孤身一人待在這裏卻絲毫不覺恐懼。我多希望薛紹的魂魄能夠出現,我想再見他一面,聽他跟我說說話,問一問他為何對我這麽狠心。

幾聲啼哭打破了這種安靜。我聽出那是崇簡的聲音,不禁怒上心頭:“誰準你們帶公子來這裏的!”站起來轉過身去想要問責,卻見身着一襲黑色風衣的婉兒站在靈堂外,神情複雜地望着我。崇簡被她抱在懷中,像是感受到了哀戚的氛圍,哭聲讓人聽了倍覺傷心。

婉兒不請自來我并不意外。母後的眼線遍布四處,到現在才派人前來也算得上時消息閉塞了。婉兒沒有安撫崇簡,而是抱着他走到了我跟前,與我對視着,仿佛要從我的臉上看出什麽。

我不再看婉兒,更沒有理會崇簡,重新轉過身走到靈牌前的火盆前,往裏面一張一張地放冥錢。“我知道母後會生氣,只請你看在我們以往的姐妹情分上,讓我好好地送一送薛郎。”

婉兒的嘆息從身後傳來:“驸馬走了有多久你就守了有多久,再這麽下去身子會受不了的。”類似的勸說我聽了無數遍,婉兒再說我也是無動于衷。

“公主,驸馬的死已經是不可挽回的事實,你還有崇簡需要照顧,不可以再這樣消沉下去了。”婉兒拉着我面對向崇簡,聲音裏透着急切。

我讨厭他們總是提醒我對崇簡的責任,婉兒的所言所行頓時激怒了我。我用力推了她一把,生平第一次沖她吼道:“為什麽你們每一個人都要我對這個孩子負責?我的夫君不要我,我憑什麽要如他所願?憑什麽?”

婉兒抱着孩子重心不穩,幸虧玉兒與辛安及時扶住才沒有跌倒在地。這一折騰崇簡哭得更兇了。婉兒站穩後臉上布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眼睛問我道:“難道你要等失去崇簡之後才肯疼他才肯抱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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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完全不在乎崇簡。婉兒話音落下,我一愣,繼而看向了崇簡,沒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便知婉兒是拿話來诓我。按下心頭泛起的憐惜,我撇過臉去冷漠地回答:“有乳母照看,他不會有事。”

只聽得婉兒一聲冷笑道:“這孩子才五個月不到就失去了父親,現在他的娘親又不肯要他,與其讓他長大因為知道這些真相而痛苦,倒不如現在就結果了他的性命,一了百了!”

餘光可見處,婉兒将崇簡高高舉了起來。玉兒與辛安都被婉兒瘋狂的舉動吓壞了,失聲尖叫着“不要”,争先恐後地上前想要将崇簡搶下來,終究是晚了一步,婉兒在他們跑上來之前就松了手。

我所有的意識都在這一刻被驚醒,瘋了一般地撲上前伸出手去接住崇簡,直到那個小小的身軀安全落在了我的懷中,我懸到嗓子眼的心才得以稍稍放下。而這時我發現婉兒的手中緊握着兩根紅色的帶子,帶子的另一頭就綁在崇簡的身上。

“對不起公主,為了解開你的心結婉兒只有出此下策,讓你受驚了。”見我詫異地看着她,婉兒抱歉地對我解釋到。

失而複得的恐慌與驚喜讓我的心結頓時解開,我再不抗拒去接近崇簡了。我緊緊地抱住了他,淚水決堤般滑落。我已經好久沒有去看過崇簡了,他看上去瘦了不少,且因為剛剛的驚吓正哭得震天響。所有的愧疚湧上心頭,我一邊哄着他一邊自責:“對不起,是娘不好,娘不該為了你爹而不管你,對不起……”

過了一段時間,崇簡在我的安撫下漸漸止住了哭泣,我對着玉兒囑咐了幾句便抱着崇簡回去了卧房。婉兒尾随我而來。我将崇簡哄睡着後,我們去到了長廊。

已是深秋,可母後新賜的府宅之中仍是一派春日景象。人力可以改變四季的面貌,卻阻不了生離死別的無常。

我看向婉兒,誠心誠意地感激她:“婉兒,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也不能這麽快清醒過來。如果崇簡真的因為我出了什麽事,我就真的該死了。”

婉兒卻是突然跪在我面前,低着頭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婉兒不敢居功,只求盡己所能地贖罪以報驸馬爺大恩。”

“你這是做什麽?趕快起來。”我俯身要扶起婉兒。婉兒不肯,我堅持道:“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先起來再說,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呢?”

婉兒輕輕擋開了我的手,仍舊不願起來:“是婉兒害死了驸馬,婉兒不配公主的真心相待。”

我身子一僵,問道:“什麽叫……你害死了薛郎?”

婉兒擡起頭,深呼吸了一下,說道:“公主,驸馬沒有參與謀反,真正幫琅琊王李沖謀反的人是我。”

我震驚不已地瞪大了雙眼,過了半晌才緩過神來,讓婉兒繼續說下去。

“當年太後娘娘苦心布局拆散了我跟七皇子,我不是不怨。我以為只要如她所願成全了素蓮與七皇子,七皇子就能夠安心地留在宮裏做他的太子,當他的一國之君。那樣即便是不能日日相見,至少我可以在思念他的時候偷偷去看他。沒想到太後娘娘最後為了□□竟然逼走了七皇子,還是借的我的口廢帝新立。從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要盡一切可能幫七皇子奪回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後來,琅琊王找上了薛顗,薛顗又找上了我,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沒想到這件事被驸馬知道了去,驸馬勸我與薛顗就此收手。薛顗自是不願,幾次三番地勸說驸馬也參與到其中來。最後,在密探的查證下薛顗早已暴露沒能保住性命,而我所有的罪名都被驸馬一人擔下才得以全身而退。”

我的身體與聲音都開始顫抖:“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六月。”

簡單直白的四個字使得我腦中轟地一聲巨響,整個人連連朝後退去——去年六月——正是薛紹開始告假在家的時候。

“大哥,聽我一句勸,就此收手吧。”

“別忘了你我是兄弟,我出了事你不可能逃脫得了幹系!”

“既是這樣,我言盡于此。大哥你走吧,以後不要再為了這件事來找我了。你要做什麽我阻止不了,但是我絕對不會參與其中。”

忽然之間我想起了那一日我端着梅子茶去到書房外聽到的那段對話。當時便覺得事有蹊跷,卻被薛紹以薛懷義的事情給搪塞了過去。原來薛顗要他做的是參與謀反,薛紹為了我斷然拒絕了。當初七哥離開時将婉兒托付與了薛紹,他是為了踐行對七哥的承諾才犧牲了自己。原來是這樣,薛紹他沒有騙我,更沒有負我。

我的心情變得很複雜。“事關重大,薛郎定然囑咐過即便是對我也要守口如瓶,你今日為何要對我提起?你可知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替他報仇!”

婉兒看我眼神滿是內疚與關切。“婉兒自知罪深難贖,不敢奢求公主原諒。今日和盤托出,是不忍再見公主誤會驸馬對你的一片情意,更不忍見到崇簡因為這份誤會而失去母親的呵護。公主,一切都是婉兒的錯,婉兒甘願承受一切罪責,還請公主保重自身。”

我已經不能毫不懷疑地相信眼前人了。“如果你真的不忍心,為什麽在母後召見薛郎時不說出真相?現在薛郎已經死了,說出來又能挽回什麽?是要我恨你,要我認識到身邊沒有可信之人了麽?”

“我……我以為憑借公主在太後娘娘心中的地位可以保全驸馬性命,你們正好可以借着這件事退出朝堂,回歸寧靜去過你們想過的生活。我沒想到……沒想到驸馬走得這麽快……”婉兒的聲音随着哽咽逐漸小了去。

“跟在母後身邊這麽多年你竟然還是沒有完全了解她。”我苦笑着說道:“她再如何疼我,薛紹對她而言都是外人。小錯她可以不計較,可是謀反,婉兒,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公主,我……”婉兒無言以對。

原本心結已消的我毫無準備地知道了另一番真相,對婉兒的感激必是有所轉變,可要我恨她也是做不到。我閉上眼睛,下了逐客令:“我李家欠你一門血債,可從此刻起,我李令月再不相欠你上官婉兒了。你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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