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思終不負(二)
婉兒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再來看我,我也樂得清靜。成天陪着崇簡,便是晚上睡覺也會帶着他。玉兒與辛安都說我看開了,很是為我開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為了彌補之前那些不可理喻對崇簡造成的疏忽與傷害,再有就是不敢一個人待在這空蕩蕩的卧房,顧影自憐。
彼時我怪薛紹留了一個孩子給我使我不能随他一死,此時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是早就有了替婉兒擔下罪名的打算,所以那些日子才盡可能地陪我對我好。他了解我,知道一旦他出了事我必然無法獨活于世,便是将崇簡留在我身邊,讓我可以有個寄托。雖然也還是會對他的隐瞞有所怨言,怨他連一個好好的道別都不曾給我,怨她為了一個承諾棄我和孩子于不顧,卻是再也不會有不忿了。我的夫君重情重義,對我更是情深意重,我自當不能拂了他的最後所願。我會好好地活下去,将崇簡撫養成人。
來洛陽的本意是探視母後,之後因為我身子不便來回奔波才長留至今。現在薛紹不在了,母後無暇顧得上我,婉兒我暫時還不想見,八哥的事也非我力所能及,我已經沒有理由再待在這裏。我想回到薛府,回到那個滿載着我與薛紹共存的回憶的地方,那座我歡笑多過悲傷的城。我向母後提出了離開洛陽返回長安的請求。
母後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若僅是如此我也不會氣餒,會繼續懇求母後放我走,一切都不過是時間問題。可是母後在拒絕我之後竟是下了一道再荒唐不過的旨意——改嫁武承嗣。
“兒臣寧願一死,也絕不嫁給武承嗣那種小人!”無法冷靜下來去細細思量母後這樣安排的用心,我斬釘截鐵地向母後表明了心跡。我不是一時之氣——此生此心都給予了薛紹一人,我從未有過改嫁的念頭,更遑論當初正是武承嗣從我跟前帶走的薛紹。要我與他朝夕相對,倒不如一死來的痛快。
“如果你敢自戕,薛家最後一根獨苗就沒有了。”母後沒有在我的堅持下有所退讓,而是以崇簡相威脅。
我是母後的女兒,脾性自然與她有幾分相似。她固執我亦不會輕易妥協:“如果母後真的逼兒臣嫁給武承嗣,兒臣會帶着崇簡一塊去見薛郎,相信他們都不會怪我!”
我的寸步不讓徹底激怒了母後,她說出了一句令我再難以招架的話:“你便是死了也要入武承嗣的祠堂,以他妻子的名義下葬!”
母後跟前再無轉圜的餘地。我不再做無謂的哭鬧,收起眼淚離宮回府。第二天武承嗣不親自來,笑得燦爛而猥瑣地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怒目以視地驅離他:“誰準許你進來的?快給我出去!”
“再過不久我們就要做夫妻了,公主還是收斂收斂這副脾氣吧。相夫教子可是婦德,公主不會不知道吧?”武承嗣不理會我的憤怒,依舊嬉皮笑臉地看着我說出了那些混賬話。
我對武承嗣厭惡到了極點,也再顧不上他在母後跟前有多受器重,奚落道:“你不過是母後身邊的一條狗而已,也妄想跟本公主做夫妻?哼,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是你帶走薛郎的,奉勸你一句小心自己的性命才是,指不定哪天你就人神不知地下去給薛郎賠罪了。”
若說之前武承嗣礙于我公主的身份對我有所顧忌,從而表現得谄媚,這下得知母後為他與我賜婚,便是連那份微薄的顧慮都沒有了,宵小之輩的面目悉數暴露了出來。他收起了笑容,惡狠狠地瞪着我說道:“該是我奉勸公主一句,薛紹是被太後娘娘處死的亂臣賊子,公主以後的夫君也不再是他,還是趁早改了稱呼才好。至于薛崇簡,要是你伺候得我心裏舒坦了,也不是不可以進我武家門,我武家也不多他一個下等的奴才。”
“你……”
“武尚書好大的官威啊。”
我氣急之下揚起了手,正準備給武承嗣一個耳光時八哥出現在了。八哥再如何有名無實,到底是一國之君,是天下百姓公認的大唐象征,便是此刻下旨殺了武承嗣,母後即便不滿也不能過多地加以責備。武承嗣再沒了之前的嚣張氣焰,吓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誠惶誠恐地行禮請安:“微臣……微臣參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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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尚書這是怎麽了?”八哥的厭惡之情溢于言表,有意讓武承嗣多跪上一會兒替我出氣,故作不知地問道:“剛才武尚書在奉勸公主什麽朕聽得不是很清楚,能不能再說一遍給朕聽呢?”
武承嗣吓得頭都快埋到地裏頭去了:“微臣不敢,微臣……微臣是在勸公主不要太過傷心,誤了七日的後吉時。”
我原以為武承嗣說出最後那句不知死活的話會惹得八哥震怒,還擔心八哥會因此與母後生出更大的嫌隙,有心想要勸八哥趕走武承嗣走這件事就算了了。誰知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朕也聽說了。快起來吧,都要成為一家人了,總是這樣多禮就顯得見外了。”
八哥态度的轉變讓我糊塗又着急,武承嗣卻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沒有辭讓地站起身來。又聽得八哥說道:“朕有些話要與公主說,武尚書你先回去吧。”
武承嗣喜笑顏開地依命而行,離開前還不忘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真恨不得當場挖下他的眼珠來。
“八哥,你怎麽幫着武承嗣呢?”等到院中只剩下我與八哥兩個人的時候,我急忙将疑惑問出了口。
八哥長嘆一口氣,回答道:“令月,能讓母後做出将你下嫁于武承嗣這等荒唐的決定,你就應該了解他現在在母後跟前的地位之重,與他硬碰硬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也幫不到你。”
八哥言之有理,卻不能寬慰我心。“八哥,我不想改嫁,更不想嫁給武承嗣。”
八哥摸了摸我的額頭,笑道:“放心吧,八哥一定會救你的。”
雖然還不知道八哥說的能救我的辦法時什麽,但是看着八哥的笑容我頓時就安下心來。上一次看到他這樣對我笑是什麽時候呢?
“怎麽,不相信八哥有辦法可以幫到你?”見我一直發愣不說話,八哥以為我在懷疑他。
我搖了搖頭,“我當然相信八哥會說到做到。”
聽了我的話,八哥一臉好奇地看着我問道:“那你剛才發呆是在想什麽?”
“我是在想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八哥你像剛才那樣笑了。上一次還是十二年前,我去醉竹園找你想辦法幫七哥與婉兒。”話說出口我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不知不覺間,那些回憶竟與眼下隔了有十二年之久了。
我的話讓八哥陷入了沉思。他一定是想起了在醉竹園的日子,逍遙自在,随心惬意。如果我們可以不長大該有多好?那樣就不會經歷塵世動蕩,不必挨過生離死別,更無須在親人間提心吊膽度日。只可惜,誰都阻止不了時間的流逝。
這幾天陸續有婚禮上的置辦送進府來,我面上命玉兒與辛安悉數收下仔細清點,卻是從未去看過那些到底是什麽東西,一如既往地陪在崇簡身邊,靜等八哥那邊的好消息,可直到婚禮當天不管是八哥還是武承嗣都沒有一絲一毫異常的動靜。我相信八哥不會教我失望,也難免心生憂慮,開始坐立不安了。
布置一新的喜房內,玉兒手捧着新制的嫁衣很是為難地轉達了母後的旨意:“公主,吉時快到了,太後娘娘傳令命你換上喜服。”
“宮裏除了母後的話,還有沒有別的消息傳來?”我看也不看那套喜服,只問玉兒我所關心的問題。
玉兒搖頭回話道:“奴婢只接到了太後娘娘的口谕,并無其他。”
“怎麽會這樣,難不成是八哥的計劃被母後察覺,沒有辦法對武承嗣下手了?”我焦急地在屋內來來回回地走着,喃喃自語地猜測着八哥可能遇到的困難。如果真的是我所想的那樣,我也顧不得許多,只能采取最後一搏了。
“吉時已到,請公主出閣上花轎!”外面傳來的一連串的催促聲,緊接着便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吹奏聲,吵得我心裏更是煩躁。
“公主,這下怎麽辦?”玉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沒有主意地看着我。
我把心一橫,對玉兒說道:“幫我換上喜服,我要讓他武承嗣知道自己永遠沒有這個福氣做我李令月的夫婿。”
玉兒不再耽誤,為我穿衣梳頭扶我上轎一氣呵成。花轎擡起來晃晃悠悠地被擡起在洛陽的大街上時,我握緊了懷中的匕首——殺不了武承嗣我便自行了結,絕不會有負薛紹。至于崇簡,我別無選擇,注定只能對不起他了。八哥定會替我好好照顧他長大,告訴他爹娘是為了什麽才不得已抛下他,對我跟薛紹他必然不會心懷怨怼。
就在我打定主意的時候,花轎突然停了下來,耳畔也清淨了下來。過了一段時間,玉兒掀開了轎簾對我說道“公主,是上官姑娘。她說武尚書突染重病,無法拜堂成親了。”
看來母後是極為重視武承嗣的,竟然讓婉兒來見證這一場婚禮,真是可惜了。我盡量壓制着內心的狂喜,吩咐玉兒道:“既然如此,花轎便沿原路返回。”
“是。”玉兒退了出去,将我的原話說與衆人聽,很快花轎再一次被擡起,朝我自己的府宅而去。婉兒傳完話就駕馬而去,沒有與我打照面。而我,經過來去匆匆的一場虛驚,終于得償所願不用嫁給武承嗣了。
“公主,奴婢有一件事怎麽都想不明白。”玉兒一邊為我摘下發上繁重的頭飾,一邊說到。
“你是想問既然早有對付武承嗣的打算,八哥為何要等到花轎去到了半路上才下手?”
我已然猜到玉兒的疑惑。果不其然,她點了點頭。我笑着解釋道:“如果太早動手,母後定然會想盡辦法治好武承嗣,我還是逃不了要改嫁于他的命運。八哥選擇在成婚當天下手正好可以給他們一個猝不及防,而且下手必然十分的重,否則武承嗣便是硬撐着也會要與我完婚。”
“那要是等武尚書痊愈了,公主豈不是還要嫁過去?”
我并沒有玉兒那樣的擔憂:“你別忘了花轎是在半路返回的。公主出嫁全城轟動,可還未到夫家對方便突染惡疾,這克夫的名聲定然是傳開了。別說武承嗣再也不可能痊愈,便是他好了起來,礙于天下悠悠之口也不好再迎娶我。母後亦是會顧及自身的面子,不會讓自己的女兒背負這樣一個惡名嫁人的。”
“如此一來,公主你嫁倒是可以不嫁了,只平白壞了名聲,有的那些人亂嚼舌根了。”
恍然大悟的玉兒替我抱不平,我卻不放在心上。這樣我的結局于我而言實在是太好也沒有了。從今以後,我可以安心地守着崇簡,守着對薛紹的情意度此餘生了。
(第II卷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