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蟲響燈光薄,宵寒藥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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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沒多遠,向垣忽然腳步錯亂,手捂上心口,眉頭緊皺,薄唇抿成一條線,臉色難看起來。
“公子?”
聞生一驚,猜測是向垣心疾又犯了,剛要扶他,向垣便伸手攥着他的手腕制止了他,強忍疼痛問道:“後面的人呢?”
“……還在。”
“想辦法引出來,你藏着點,先留個傷口再清理他們,速度快些,送我去醫館。”
聞生有些着急:“公子,這樣一來,咱們可就走不了了。”
“多留兩日無妨,封越不敢真的拿我怎麽樣,記得留個活口回去報信。”
當天夜裏,向境便發起高燒,躺在榻上緊閉雙眼皺着眉頭,額頭冒出些虛汗,體溫依舊高得吓人。葫蘆帶着郎中進來時,常安正壓着被子防他亂動,向境甚至說起了胡話。
“不……父親……放過……”
老郎中摸摸胡子,把過脈就開始寫藥方,嘴裏念念有詞:“他這是受驚過度,體內虛熱,想是從前受過什麽大的刺激,有了心魔,不知看見了什麽,一時想起來罷了。好好睡一覺,發發汗,按藥方喝三副就好了。”
“多謝,榮安,送先生回去。”
從前受過刺激,有心魔……他不是說向天漠對他很好嗎?
段回峰猶疑一瞬:“他之前,被狗咬過?”
“殿下,這我們上哪知道去?向境是後來才被接回向府的,說不定是他流落在外的時候遇上的事,連向府都不一定知道。”
“……”
常安敲敲葫蘆的頭:“他都說出來了,自然是在向府的事。”
“殿下,那這狗……”
難道要為了一條狗舍棄一個人?
“先把它關柴房,葫蘆,你看住它,千萬別讓它跑出來。若是不聽話,就只能送走了。”
小狗似是有靈性,聽懂了段回峰的話,低聲嗚咽着蹭他的衣擺,尾巴搖晃,又跳上來圍着向境又跳又叫,被葫蘆強行抱走。
只是向境似乎也聽見了,半夢半醒之間,手指緊緊攥着被子,好像攥着誰的衣袖乞求:“聽話……我,我聽話……不要……”
向垣來到皇宮時,封越已經得了消息在等他。
“我本要回去的,可半路冒出些人,傷了我的人,還使得我受驚,向垣實在害怕,若再遇到什麽事可怎麽好?想來想去,果然還是皇宮最安全。陛下說是不是?”
“素來聽聞三公子行事随性,有恃無恐,今日一見,方知傳言還是太過謙虛。”
向垣笑嘻嘻地甩開扇子,絲毫不顧及在封越面前:“我一向是有恃無恐的。”
封越知道他現在不成威脅,向家已經蝸居辰山,退隐朝堂,向垣不過是仗着身後有人撐腰,說話行事沒有忌憚,輕狂慣了而已,就當哄孩子玩罷。如今他身邊人受傷,沒有鬧起來要說法就算不錯了,他可以沒有向家的支持,但不能在大計功成前給自己樹敵。
說來,向天漠的死是一切的開始,而向家已然報了仇——不管是不是向家,尉遲竣都已經死了,而且是比向天漠更慘烈的滅門。歸根結底,段業的昏庸也是重要的原因,只要保向氏興盛,封氏與向氏未必不能交好。
“倚綠軒空着,雅致又清靜,最宜靜養,來人,帶三公子過去休息,讓太醫跟着去。”
“太醫就不必了,送個藥箱來就好。”
倚綠軒內,聞生提着藥箱跟進來,關上門後仔細檢查房間。
“過來。”
他并不擔心有問題,在封越眼皮子底下,誰敢動他?向垣拉他坐下,小心卷起他的衣袖,血浸濕了半條胳膊,連衣衫都濕漉漉的。向垣打濕巾帕,擦去新鮮的、幹涸的血,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顯現出來,猙獰盤踞在他的手臂,從手腕下方直到肘部。向垣換了一塊巾帕,在鹽水中擰到半幹,摁在傷口上消毒,疼得聞生一顫,咬牙忍下。
窗子開着,風帶來的涼意緩解片刻疼痛。向垣擡眸看了他一眼,手上動作加快了些,扔下巾帕,敷藥包紮。傷口雖吓人,卻沒有太重,不需要縫合,這是聞生故意留下的傷。
他輕輕嘆氣:“委屈你了。”
聞生道:“聞生的命是公子救的,只要公子需要,聞生萬死不辭。”
向垣替他放下衣袖,收拾藥箱。
“公子,接下來怎麽辦?”
事情都辦完了,突發情況也解決了,本該回程卻進了旸國皇宮,若走得匆忙,豈不教人起疑?
“事都辦完了,咱們就在旸國玩幾天,等你養好傷再走。”看他還要說什麽,向垣提前預判,按下他的心,“不會誤事的。”
外面天已經蒙蒙亮,露水降下來,濕氣正重,向垣走過關上窗:“折騰到現在,總算可以休息了。你也去睡,明日等我醒了再傳膳,不要叫我,誰來我也不見。”
聞生一向是謹慎的,尤其是向垣身邊只有他一人的時候,盡管向垣不要他守,聞生也睡不安穩,躺在外間榻上,斷斷續續地打盹兒。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像是有腳步聲,聞生警覺,側耳細聽,發現确是往這邊來的,放輕動作翻身出來,推門時也只開一道縫,迅速閃出去又輕輕合上。
昨晚封翼住在宮裏,早上去見皇後時聽說向垣昨晚遇刺,二進皇宮,現下在宮裏休息,問過封越後,便帶着太醫要進來。豈料他身邊那個聞生門神一樣擋在面前,既不去通傳,也不讓他進,怎麽說都只有一句話:
“我家公子受驚,正靜心休養,不見人。”
“本殿知道他受驚,亦知醫者不自醫,特帶太醫院院判來請脈。”
聞生道:“多謝殿下好意,只是公子說了,不見人。”
“這裏是旸國,本殿是旸國太子,還有本殿去不得的地方?”
“我家公子此番前來正是因為旸國之失,受驚更是因為旸國刁民之過,如今殿下又要強闖擾公子休息,若這就是旸國待客之道,屬下倒要請我家将軍與二公子前來一觀了。”
向垣正睡着,喧鬧如蟲蟻鑽進耳朵,饒是脾氣好也忍不住喚道:“聞生,外面吵什麽?”
門外封翼要強闖,聞生伸手攔住:“公子說過,不見。殿下請回。”
這一舉動直接惹急了封翼:向垣放肆,連他身邊侍從都如此目中無人?當即冷臉,身邊侍從與之争執起來。聞生本就負傷在身,聽見向垣喚他,一時分心被鑽了空子,左手傷處被牽扯,一陣血肉被撕裂的疼,血就順着手背流出來。
向垣被吵醒,內心煩悶,趴在床榻上抓起被子蒙着頭,一面叫聞生一面翻身下床,他倒要看看誰那麽不長眼擾他清夢。
甫一出門,血腥氣就充斥了他的鼻腔,聞生的左手流下一串殷紅的血珠,順着手指滴在地上,衣袖隐隐被浸濕。
他只看了一眼,就冷下臉問封翼:“你幹的?”
“本殿是聽說你受驚,特來關心,他自己找死與本殿何幹?”
“哦?那太好了,本公子閑來無事,正想在旸國玩玩,有勞殿下帶路了。聞生,進來。”
封翼當下變了臉色:帶路?他什麽意思?當他是陪玩的小童?
向垣重新給聞生包紮傷處,趁着只有他們兩個,聞生小聲道:“公子,封翼哪是好相與的?他又不像封越識時務,萬一……”
“我怕他?正好本公子缺個陪玩的。”
聞生以為,向垣給他重新包紮的意思肯定是讓他跟着去——就算斷手他也得跟着向垣,沒想到向垣竟然讓他留下。
“我跟着太子殿下,還能遇上危險不成?”
“公子……”
向垣忽然轉身,持扇的手一合,扇子一端挑起聞生下颌細細端詳:“你昨晚沒睡好罷?”
“留下。”
一錘定音,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倚綠軒不遠處的假山後。
“那人是誰?倒是有趣,本宮從來沒見誰敢與皇兄這般說話。”
“那奴婢去看看?”
“不必,有什麽好藏的?本宮也許久不見皇兄了。”
封翼與向垣轉出倚綠軒,就見一女子盈盈一拜,衣着俏麗華貴,淺藍色裙擺拖在身後,發飾活潑大方,耳朵上墜着兩只珍珠,身後跟着一衆宮女侍從。
“皇兄萬安。”
“宜衡?你什麽時候……”
還不待他說完,向垣出聲打斷:“向垣見過公主,公主萬安。”
封樂翎歪頭眨眼,先是淺淺點頭應下,奇道:“方才見皇兄,你怎麽不行禮?”
向垣搖頭:“不是行禮,是問安。向垣只想問公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