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槐花滿院氣,松子落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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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你是哪家公子?”

向垣又是一禮:“辰山向氏,向垣。”

封翼心中一動:辰山向氏?不是羲國向氏?難道真如父皇猜測,段、向兩家因向天漠離心,只想保全自身,不再忠于段氏?

“辰山……是哪個辰山?”

“是之前的羲國向家。”向垣始終帶着溫和的笑,“公主問了我許多,可我還不知公主是誰。”

封樂翎擡高下巴,脖頸修長,懸在旁邊的珍珠微微晃動,自傲道:“本公主的芳名,豈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你只消記得,本宮是旸國最尊貴的宜衡公主。玉珠,我們走。”

她朝封翼福身一禮後,徑直離開,如同驕傲的小孔雀,沒有分給向垣一個眼神。

封翼自然知道,若有向家助力,想吞并羲國是易如反掌,他來找向垣也是為與他走動,眼見向垣不經意伸出了橄榄枝,妹妹卻這般說話,封翼瞪着她離開的背影無可奈何,沒注意向垣的眼睛一直随着她,手指摩挲着晶瑩扇墜,直到那片淺藍色裙角消失在假山之後。

“那是本殿的皇妹,被父皇寵壞了,三公子莫見怪。她……”

宜衡的名字還在他喉嚨裏,即将跳出來,向垣及時伸手制止了他:“公主既不想讓我知道,我何必惹她不快?殿下既說皇上寵愛,向垣可是不敢得罪。殿下,請。”

“瞧他油嘴滑舌的,真是同傳言大相徑庭。”

“傳言?”封樂翎來了興致,“他很有名嗎?”

“公主,他就是之前敗在尉遲将軍手下的羲國将軍向天漠的兒子,家中排第三,善岐黃之術,據說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能把人救回來,人稱聖手向垣。而且比起他兩個哥哥,他更溫和近人,傳言說他玉樹臨風,潇灑恣意,舉止言談不輸皇子。不想見着真人,竟是這樣油嘴滑舌,奴婢看着,還不如餘小将軍呢。”

封樂翎不屑:“餘躍從?只知道打打殺殺的莽夫。”

“可小将軍對公主從來不魯莽呀。”

封樂翎反問道:“他敢嗎?”

夏日的炎熱積攢了整整一天,蒸騰的水汽融化了雲彩,純白與火紅将天繪成暖橘色,又被蒸騰的水汽融化成。霞光遍天時,向垣才回來。倚綠軒開着窗子,青色窗紗徐徐飄動,案幾上已經擺好棋盤,旁邊晾一盞茶,白瓷杯盞盛着一團琥珀。

向垣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沒有休息,也不點他,放下扇子喝茶:“打探出來了?”

“是,封樂翎,封號宜衡,據說她出生那天,封越遇刺,她母親不顧懷有身孕去救他,動了胎氣,生下她就撒手人寰。”

宜,宜喜宜嗔,諸事和順,宜還不夠,要再加上一衡字,想來封越是真的看重這個救他一命還能平安降世的女兒,以為可以帶來封氏的福氣。得此封號,加之封越的寵愛……

向垣了然:“所以尊貴。”

聞生繼續道:“是,她一出生就交給皇後扶養,封越下令,不準她知道生母的事,所以她一直以為自己就是皇後的孩子。”

“這無妨,是不是皇後所生她都是公主。還有別的嗎?”

“有,餘小将軍餘躍從與她青梅竹馬,且傾心封樂翎已久。餘躍從是餘慶冉的兒子,餘慶冉是僅次于尉遲竣的猛将。前不久攻打羲國,除去尉遲竣,屬他功勞最大。封越好像很看好他,只是封樂翎似乎對他沒有那層意思。”

他低笑:這公主,确實切合時宜。

“你一整天,不會只為了這點消息?”

聞生委屈道:“公子,白天人多眼雜,質館進不去。”

“人多眼雜才好混水摸魚,是你自己無能。”向垣觀摩棋局,輕飄飄一句斥責,不痛不癢,似乎他并不在意質館的情況,“進不去就回罷,沒我們的事了。”

“二公子那邊……”

修長兩指夾起一枚棋子落入棋盤,玉石碰撞,像是借此敲醒他:“你糊塗了?我不過從旁協助,二哥何時用我們擔心?你還是想想怎麽跟大哥解釋。”

說好把人送回來就回去,結果一時忘形多玩了兩天,見過段回峰又跑到封越宮裏,回去的事一拖再拖。向城早就分身乏術了,他卻扔下手上事務跑出來玩,回去少不了挨訓。

“……又是我去說?”

向垣露出傳言中的溫和笑容:“反正我不去。”

聞生硬着頭皮試圖垂死掙紮:“不是還有二公子……”

“保命符用多了就不靈了,我以後還有別的事。”

聞生似是認命了,到寝殿給他鋪床收拾就寝。正更衣時,向垣才想起有事沒辦:“傷勢如何?”

聞生道:“差不多了。我趁早上給太醫看過,他們都以為還要三四日。”

向垣點頭:“質館外剩了七個,你悄悄從後面出去,趁夜擄一個,怎麽處理随你。”

“是,聞生明白。”

向境安靜地磨墨,在硯裏劃出一圈,兩圈,眼觀鼻,鼻觀心。與其說安分,不如是小心。自打到了旸國,他好像總在給段回峰添麻煩,質館要照顧段回峰,還要照顧他,葫蘆年紀小精力旺,可常安眼底的疲憊已是肉眼可見。

昨天夜裏,向境躺在榻上難以入眠,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實在沒用,不如常安沉穩幹練,也不如葫蘆機靈能幹,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不說,還總是給段回峰添麻煩。說起來,自己來這裏,也只是因為向城要率向氏一族舉族避世,不能違背祖訓不顧段氏,才讓他來照顧太子,聊表心意。

段回峰看出他的魂不守舍:“不是讓常安告訴你不用過來?”

“屬下已經沒事了。”

“這幾日先別去柴房,孤正讓葫蘆找人家收養它。質館人雖不多,卻也不差你一個,該休息就別勉強。”

向境一陣沉默。

良久,他輕輕開口:“殿下,留下它罷。”

“……你确定?”

段回峰把筆擱回筆架,端起茶盞淺啜。

“過幾日入秋,随後就是秋狝,你這幾日悶着,可要去散散心?”

“殿下這是在問我的意見?”

段回峰遞過一個“你說呢”的眼神,向境咬咬舌頭,懊惱自己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殿下,我的意見不重要,您需要我就去,不需要我就留下。”

“需要……”段回峰手一頓,輕聲重複,良久,問道,“侍從不是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孤去了也是湊數,就當散心,你想去就找時間收拾東西,狩獵圖個樂,會騎馬就好。”

向境小心地擡眼看看他,斟酌開口。

“我的馬術不佳,去了只會添麻煩,還是留下看守罷。”

段回峰遲疑:“你在質館,那……”

“沒有葫蘆,質館也還有別人,我不去柴房就是。”

“……好。”

晚上常安守夜,更衣時,段回峰随口和常安提起下午時向境的反應,順便讓他告知葫蘆跟着同去。

“殿下,您說向境是不是有些太客氣了?”

段回峰沒理會,只聽常安絮絮叨叨:“明明同在質館,他好像一直和我們隔着一層,縮在後面謙讓,也不愛出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您的貼身侍女呢。”

“別亂說。”

算是客氣麽?頂多是不習慣,不習慣旸國,不習慣他們,不習慣受人照顧。

“他不習慣,就多照顧兩分,到底是向将軍的孩子,合該多看顧。”

“是,常安明白。”

段回峰問道:“他近來精神如何?”

“挺好的,還是不愛說話,跟之前一樣,逗他會笑,不逗就一個人待着。哦,我倒是有幾回看見他收拾完書房,翻看架子上的書來着。”

看書……段回峰暗想,向境生性安靜,看着瘦弱不像會武的,若說有什麽愛好,也只有讀書了。

其實他醒了之後常安旁敲側擊地問過,向境除了對自己發燒說胡話表示驚訝外,再沒有更多的感情流露,只說是從前的事,記不大清了。常安看他跟從前沒什麽區別,聽見狗叫也沒反應,就只讓葫蘆喂食時避開他。

向境從外面進來時,常安正翻箱倒櫃,他好奇上前,衣物,銀錢,各種傷藥都有,甚至還有些暗器飛镖。

“常安,你這是……找東西?”

“啊,秋狝的日子到了,來回近一個月,我收拾一下。”

向境想起剛剛進來時,葫蘆在質館裏跑來跑去的樣子,輕笑出聲。

“葫蘆可算高興了?”

常安笑道:“是呀,他自然高興,原本殿下還嫌他小,不肯帶他呢。”

向境故作訝然:“那他豈不是欠我很大一個人情?”

“自然,質館清閑,你也好想想怎麽跟他讨回來。”

常安一面收拾一面囑咐他,向境聽着,全都應下。在質館這些日子,全憑常安上下打理,如今他悉數說給他,向境笑着問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才事無巨細地囑咐一遍。

只是向境沒有想到,這确實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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