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蚤是傷春夢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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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初發,梨花風起。
清明在即,向境正籌備祭拜皇後的事宜,卻見葫蘆急匆匆跑回來,鑽進柴房将門一關,跺着腳急道:“出事了,向境,羲國出大事了!”
柴房只有他們兩人,向境連忙安撫:“別慌,有什麽事慢慢說。”
“皇上,皇上……皇上殺了裕王爺!”
向境一把捂住他的嘴,神色驚慌,低聲怒斥:“小點聲!事情的來龍去脈到底如何,你先細細說來。”
嘴被捂着,只有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表達他的不安和害怕,在向境的沉着下稍稍冷靜了些,眼中便凝了一層水霧。
“裕王爺勸谏皇上,得罪了芊柔。她指使人陷害王爺,在王爺府上找到了謀反的罪證。皇上大怒,賜下毒酒,裕王爺就……皇上此舉觸犯衆怒,平城許多大臣暗中來往,只怕……向境,這件事會不會牽連殿下?若皇上出事,那殿下……”
葫蘆到底還小,再機靈也沒見過這等場面,眼淚說掉就掉,抓着向境胳膊不知所措。向境原想訓斥,身為太子近侍遇事要鎮定,不可莽撞,但一對上他擔憂害怕的眼神,心裏不知想到什麽,一瞬心軟,輕嘆着哄他安慰,讓他今日別再聽這些了,與哮天出門散心,他會找機會說給段回峰。
裕王段焱,乃段業的兄長,當年被段業設計丢了太子之位,不願因此兄弟生隙,幹脆只做一閑散王爺,為防段業疑心,已多年不問政事。許是實在看不過他對芊柔的縱容,屢次上書勸谏,卻落得謀反罪名。那些所謂罪證,不用想便知是芊柔的手筆。而芊柔……
段回峰用過午膳,忽地提出想去後院走走,向境猶豫片刻,沒有跟去,而是在寝室備茶等他。
不出半個時辰,段回峰回來了。
“說罷,大半天都心不在焉,當孤看不出來麽?”
“……羲國怕要變天,不知是何光景。”
将葫蘆聽來的話細細說給他,段回峰只是聽着,時不時端起茶盞,看不出半點情緒,只在他說完後放茶輕嘆:“你回去罷。”
向境原就想着讓他靜靜,聽他一說,自然應下,後知後覺哪裏不對。
“是……回去?”
他垂下眼睑,語氣平靜:“收拾東西,回辰山,沈軒澤會幫你。”
向境當即跪在他面前,不可置信:“殿下,您要趕我走?”
腦子一團亂麻,他不明白段回峰是怎麽想到這裏的,更不知自己這兩天哪裏犯了錯,惹他不快,竟到了趕他走的地步。
“平城風雲未定,向家和李将軍都被流放,裕王身死惹怒了所有人,僅憑禁衛軍護住皇城實在不是易事。若迎孤回國,封越還不知是何思量,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他們大可另立新帝,然封越不能得手,豈會善罷甘休?孤已是身不由己,受人拿捏,大概這幾日就會來探孤的意思。若召入宮中軟禁……只怕段向兩家的緣分到此為止了。孤會寫信交與你,若向垣還念着過去情分,必不會虧待你。”
“這是孤的命,不該牽連你們。”
向境急急辯解:“可我來這裏就是……”
“若孤不是太子呢?”
向境一怔:不是太子?
若他不是太子,自己還會盡心盡力嗎?若他不是太子,他對他的好還會被放在心上嗎?他要保護看顧的是太子,還是段回峰?他是為着什麽,對段回峰盡心盡力?向家的命令,還是……段回峰?
艱難開口,聲音澀幹:“殿下……是早就想好了?”
見段回峰不說話,向境繼續道:“如今只得風聲,殿下就懼怕至此,豈非是長他人志氣?事态未明,皇上未必不會醒悟,您何必早下結論?就算發生兵谏,殿下也該急召沈公子秘密回國。若舍我一人性命,可換羲國千萬生民,殿下如何決斷?”
平日最小心的向境也抛了規矩,視線直直盯着段回峰,片刻後,段回峰竟笑了:“每次都說的有理有據,明明是抗旨,聽着倒成了孤的錯。”
“因為殿下想聽實話。”
段回峰雙手交疊撐在桌上,拖着下颌發問:“可孤若就此改變心意,豈不是朝令夕改,誰會信服?”
“并非朝令夕改,而是思慮不周。殿下方才在後院,必定算到了最壞的結果,才會想獨自面對。可殿下不是一個人,我們都不會棄您不顧,您只需想想,實在沒必要為最壞打算有所行動。”
至少,他是絕對不會任由段回峰一個人面對的。
良久,他道:“下去罷,孤再想想。”
“是。”
他剛退到門口,就被段回峰叫住。
一種從未有過的語氣,字字都在輕輕叩擊他的心:“向境,你很不一樣,孤不想你死。”
他在回答他的問題。
段回峰不想向境死,太子不想國民死。
然他先是太子,其次才是段回峰。
向境淺笑:“那屬下就長命百歲的守着殿下。”
段回峰一時亂了心,事後細細想,一定會發現事情的端倪。
芊柔是封越送去的人,文武百官再如何氣惱也只會求皇上處死她,除非段業死不悔改,不然不會對他動手。而且向着段回峰的臣子還是不少的,最起碼,有向垣支持他,就等于向家支持他。
除非封越能保證他們一定要拉下段業,不然這一着,算是白費力氣。
段回峰自然想得明白這一層,到了午後便傳向境進來,去給沈軒澤送口信。
自那日向垣去給沈允診病,沈允的身子日見好轉,到了年後,甚至更勝從前。為表酬謝,沈家将暗中經營的一處酒樓劃出來,專給他作聯系的驿站,借着沈家經商的人脈替段回峰做事。
春日清朗明快,午後也不燥熱。向境回程路上,偶然聽得幾聲吆喝叫賣,腳步一頓,轉向另一條路,回來時,手上捧了兩包糕點。
相處這半年,他已摸清段回峰的脾性,又記得之前常安的囑咐,知曉他偏愛清甜的糕點,買了金梨片糕和芙蓉蒸栗粉糕帶回去,想他今日聞此消息,思慮推算,必定更加辛勞。
向境回到質館,卻見一輛馬車絕塵,連忙跑進去問段回峰。
“封越派人來了。”
向境一愣:“他……找殿下做什麽?”
看他緊張,段回峰也不由嘆氣:“他已是知道了,三日後入宮赴宴,想是要掂量孤還有多少價值呢。”
他能不去麽?
自然不能。
向境抿唇沉思,封越雖不至于現在就動手,但估計也是要給段回峰一點厲害,一點甜頭,輔以威脅,助他回國平亂,好換取更大的利益。或者,他幹脆以段回峰為要挾,逼迫羲國交出什麽,亦或是簽下更過分的和約。若段回峰被舍棄……
“确是有些餓了。”
他這一喚,向境思緒被打斷,茫然不知所雲,段回峰便勾了嘴角,指指他懷中紙包:“不是給孤的麽?”
向境反應一會兒:“啊……啊,是,屬下這就呈上來。”
層層疊疊的糕點擺在黑白山水的瓷盤中,借着滾燙的茶霧撲過來,香味混雜,倒別有風味,段回峰也稍稍放松。
“別考慮不該你考慮的,在其位,謀其職。”段回峰咬了一口片糕,清香的梨子氣味攜着微微的甜意在唇齒間散開,香氣萦繞在鼻尖,心情也好了些,尾音上揚,似有敲打之意,又似是單純說話,“做好自己份內之事,嗯?”
“是,屬下記着了。”
三日後的夜宴,果真如向境所想,赴宴前百般刁難,宴上許以甜頭。封越開門見山地抛出羲國內政的情況,明裏暗裏查問段回峰的态度看法,封翼時不時貶他兩句,他權作不聞便也罷了。
然而事态發展實在超出段回峰的預料,沈軒澤的人還未将信送到辰山,事情便往不可把控的方向而去。
沒幾日,便到了清明,段回峰祭拜過母後,想着在來雁樓休息片刻,躲一時清靜。偏偏沈軒澤一聽他在,便馬不停蹄趕過來,一身白衣沾了塵埃,直奔段回峰的廂房。
“殿下,大事不好。”
沈軒澤等不及要說,卻看見向境立在旁邊,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開口。
“他聽着無妨,什麽事?”
沈軒澤略一定神:“以林尚書,九王爺為首的諸位大臣,甚至被流放的李将軍也抗旨回城,率領他們能調動的兵馬包圍了皇城,逼皇上交出芊柔并處死,三日為期,不然就要攻進皇宮,讓皇上……讓皇上,去給過世的三王爺賠罪。”
“明日,就是最後一日了。可皇上遲遲不肯交出芊柔,還命禁衛軍守護皇宮,不準任何人出入。”
說罷,小心地看看段回峰的臉色。事已至此,卻無人來知會段回峰,他們當真要舍棄這個太子麽?
“不過……殿下,皇上那邊,興許不用擔心,倒是……”
從聽到消息,段回峰就心緒煩亂,聽他說話閃爍其詞,折扇重重一敲桌案,不悅道:“有話就直說,吞吞吐吐像什麽樣子。”
“是。平城的事傳到了辰山耳朵裏,向将軍正帶了向家軍趕回來。”
段回峰一驚:“向城?!”
當初簽的和約便明令把他束在辰山,他如今不僅強闖出山,甚至還帶了兵馬……段業茍且偷生,連向天漠都可以不顧,向城豈不是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