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間波浪兼天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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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國皇宮外,身着鐵甲的向城長刀反握,率領兵馬與李泊等人彙合。
“臣向城,恭請王爺聖安,丞相安,岳丈安。”
丞相許含山迎上來,連連點頭:“好,有向将軍助力,拿下皇城必不在話下。”
“……拿下皇城?”
李泊連忙解釋:“向侄,我等知你顧忌,譽王爺同為段氏子孫,追随王爺,不算壞規矩。”
向城臉色一沉,目光徐徐掃過衆人:“你們這是要造反?只要芊柔死了,皇上依舊是皇上。”
段敬面色不虞:“向城,如今的皇兄,還配在那個位置上?你可不要拿整個羲國來成全你的愚忠,若當初坐在那裏的是三皇兄,斷不會發生如此荒唐之事。現在就應當及時止損!”
“那太子呢?在異國他鄉隐忍為質的太子,一旦失去價值,等待他的會是什麽?還是說,王爺早已将小王爺培養成可以替代太子的人物?王爺的準備是否過于完備了?”
倒像是專門等這一天似的。
目光逡巡,觀察過幾人臉色,向城心下大概有了論斷。想來他們最初只是想處決芊柔,段敬摻了一腳,為段焱不平,輿論才漸轉風向,要推段敬上位。林議不過一尚書,臉上藏不住心思,只一眼,向城便明白了始末。
段氏是皇室,能有多少兄弟情誼?
就算段業不成,又怎麽一定輪到段敬繼位?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段敬就和封越搭上了線,只是不知他許了什麽好處,肯讓封越把芊柔搭上助他篡位。
許含山很快想通這一層,知道自己等人一片赤誠忠心被當刀使,心下自然不快,也慚愧自己年過半百,還不如向城來得清醒,當下多了幾分欽佩認可:“向将軍以為如何?”
向城翻身上馬:“臣是武将,又閱歷不足,先去巡視,其餘事宜有勞丞相定奪。王爺日夜勞累,還請回府歇息。時易青,護送王爺回府。”
“向将軍,你這是犯上作亂!”一人站出來,向城認得,段業身邊有名的奸臣,眼下不知收了誰的好處,替段敬說話,“你再狂妄,難道能在王爺面前耀武揚威嗎?”
向城早就看他不順眼,如今得了機會,豈會輕易放過?當即揮刀斬下那人頭顱,骨碌碌滾到段敬腳邊,粘稠的血濺出來,聚在刀尖汩汩流下,襯得向城更加可怖。
“向城,你膽敢放肆!本王是段氏子孫,自當號令……”
向城不欲與之廢話:“虎符在此,不聽本将號令者斬立決!時易青,送王爺回府。”
一字一句下達命令,不聽人應便轉身駕馬離去。
段業昏庸無道,膽小惜命,雖愛美人也不得不将她交出去,任人處決,血祭段焱。人頭懸在城門,青絲披散淩亂,遮了半張臉,有風掠過,便張牙舞爪起來,露出真面目。
令人心動的萬種風情已成過去。
金碧輝煌的大殿,因身披甲胄手持刀槍的将士更多了些肅殺。段業在龍椅上坐定,便使人收了向城的虎符,将他擒在階下。
“陛下這是何意?”
“丞相等人為國盡忠,向城,你算什麽?私自離山,違背和約,言而無信,豈不讓人看羲國笑話?”
許含山趕緊站出來:“陛下,若非有向将軍在,只怕有人不服,意圖造反啊。”
“不錯,陛下聖明,向将軍護駕有功,當賞才是。”
段業冷哼道:“哦?那丞相便說說,是誰要造反?”
……誰?九王爺段敬嗎?這話是可以說的嗎?
這種秘事是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的?
“向城此舉,有損羲國信譽,又借虎符妄作胡為,趁亂斬殺朝廷重臣,着,押入诏獄,擇日處斬。”
向城怒極反笑:“好,好!這就是我抗旨救駕的皇上,這就是我向家世代保護的皇室!依臣所見,何須押走,直接就地正法才是!”
說罷,他甩開禁衛軍抽出佩劍。
“慢!”
向垣氣喘籲籲趕來,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肯讓他有機可乘,哀求道:“大哥,你別想不開,陛下只是在氣頭上。”
“放手。”
話雖嚴厲,卻還是怕傷及他,未用蠻力。
“大哥忘了家訓了嗎?為一時意氣,将來怎麽交代?就算不為別的,至少想想向家,想想我呀,我一個人,怎麽撐得起來?還有二哥哥,二哥以後要如何面對陛下面對表哥?至少,至少還有表哥不是嗎?大哥,你別沖動,好不好?”
聽到段回峰,向城總算冷靜下來,持劍力道一放松,就被向垣奪去,扔在地上,又放軟聲音。
“大哥哥。”
“……”
總算勸住了向城,向垣朝段業一禮:“陛下恕罪,若是旸帝不追究大哥,陛下是否也能從輕發落?”
段業沉思片刻,應允暫不取他性命。
向垣長舒一口氣,謝恩便走,一刻不敢耽擱。
他緊趕慢趕到了旸國,段回峰也收到了沈軒澤遞的消息,吩咐向境去他必經之路上等着,務必請到向垣來質館。
旸國皇宮裏,向垣站在階下。
封越似笑非笑,悠悠道:“向将軍不只是向家家主,更是羲國猛将。朕為何要救他?”
“當初白衣先生離開,給向垣留下一瓶丹藥。正因如此,向垣總遭人追殺,夜不成寐。想是我德行缺失,不該有此寶物,特來進獻。陛下,向垣以此物換我大哥一命,不知可否?”
瓷瓶呈上,封越端詳片刻,忽而笑了。
“羲國內政,朕不便幹涉,公子求錯人了。蕭裕之,你親自護送向公子回國,不得有誤。”
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向垣高聲道:“謝陛下!”
蕭裕之随着向垣出了皇宮,遠遠見向境站在宮門外,見他與蕭裕之同行,有些不知所措。向垣自然看見他了,趁蕭裕之交接時沉下臉上前,冷冷道:“表哥讓你來的?”
“是……啊,不是,我,三公子,将軍……”
“你還知道你是誰家的人!”向垣突然生氣了,一揮袖打得他退後兩步,“我急着回國,表哥那邊你自己說罷。”
不再多看一眼,轉身登上馬車,絕塵而去。
诏獄關了半個月,向城也是肉眼可見的消瘦了。體力不成問題,精神卻是受了打擊,明明意氣風發的年紀,有了力不從心的錯覺。也許偏安一隅不問世事才是最妥當的做法,如今種種,皆是他咎由自取。現實不準他做忠臣,內心不願做奸臣,就只能蒙蔽視聽,裝作無事發生,來逃避世事。
甫一回府,向長仁便邁着小步子跑過來,一頭紮進他懷裏,細嫩的手臂緊緊環着他,淚水啪嗒啪嗒掉,叫嚷着不準他走。林可儀與向垣跟在後面,女子雙眼紅腫,一看便知哭過多次。
沒有羲國,也還有向家,他不能有事,哪怕茍且偷生。
他放下兒子,擠出微笑:“父親餓了,仁兒去找些吃的好不好?”
進了裏屋,不待向城開口,兩根手指便搭在他腕上。
“與其擔心我,不如去給皇上診。”他整整袖口,“封越怎會同意放我一馬?你許了什麽好處?”
封越巴不得他早點死,連帶向家都死絕才好,向垣卻說動他相救,還有禁軍統領親自護送,單靠示威可不夠。
“我無權無勢,能許什麽好處?”
食指抵在太陽穴旁,笑盈盈的視線與向城相碰。
他不像向城,生作嫡長子,向家既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籌碼。他亦不像二公子,文韬武略,掌生殺大權,自己就是籌碼。他背靠兩位哥哥和向家,平時給他撐腰,遇事他卻沒有說話決斷的權利。沒有官職,閑雲野鶴,唯有醫術是他專長,能讓別人真心高看他兩分。
他能許的好處……
向城抿唇,猶疑道:“你……你把白衣先生留的藥給他們了?”
向垣醫術再高,終不及能起死回生的白衣。
白衣是游醫,未能傳授全部醫術。辭行前,給向垣留下一瓶藥丸,可解世間頑疾,給将死之人續命,若輔以醫術,可解百毒。向垣曾碾碎一粒仿制,終不得成。
向城知道他有心疾,加上向垣藏得深,他一直以為向垣這許多年不再犯是這藥的功勞。若向垣是用它換得自己一條命……
“并非是鬼醫的藥,是聖手的藥。”
白皙修長的手指一根根展開,小巧的瓷瓶安靜躺在掌心,被拿去時還帶着向垣的溫度。
少年得逞一笑:“那是我仿的。”
一瓶仿藥,換回向城,外加其他人的注意,可謂是樁好買賣。
“就你機靈。”向城失笑,把藥瓶認真放回他手上,“仔細放好,就當沒有它了。還有別人知道麽?”
向垣眨眨眼睛,視線落在聞生身上。
另一道視線過來,聞生腿一軟,藥箱險些砸在地上。
“将軍,我,我……”
他什麽?他什麽都沒聽見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向氏暗衛的規矩,知曉秘密者不留。
他習慣了待在向垣身邊,送來藥箱也忘了離開,對上向城的眼神,懸在頭上的刀搖搖欲墜。
向城凝視片刻:“垣兒暫且離不開你,不然一定拿你給他立威。”
“留你一命,日後發落。”
“謝将軍!”
藏藍衣袍從他身邊拂過:“只此一次。”
“是!”
一片陰影罩下來,折扇敲上肩膀,他擡頭,向垣正彎腰看他。
“大哥都走了,還跪着做甚?”
尾音上揚,任誰都聽得出他話中調笑,心情愉悅。
待他起身,向坦故作訝然:“聞生,你怎麽出汗了?”
其實何止額前,他後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了。
他長嘆,仿佛劫後餘生:“公子只顧拿聞生尋開心,連我的性命都不顧了。”
“以你一命換我開心,難道不值?”
他問得理所當然,似乎早就知道他的答案,多此一問不過是想聽他再說一遍。
向垣總喜歡做這樣的事,這種很不像他能做出來的事,偏偏只有他能做出來。
如今的語調,惡劣的小孩子般的玩笑,讓他想起第一次陪他出門被追殺,向垣坐在客棧裏,窗外候着不少刺客,搭在憑幾上的手玩着折扇。
“聞生,我好害怕呀。”
握刀的手抖了抖:“……公子閉上眼睛,一會兒就沒事了。”
明知他是裝的,也只能繼續哄。
這些人難道不是他招來的?真的害怕就別到處轉了,還把許多人想要的東西揣在身上,這不是故意的?招搖過市,只差親自去重金懸賞自己的首級了。
從那之後,再沒人敢來招惹。
只是每每投宿,向垣躺在榻上,總要問上一問:“聞生,還會有人來嗎?他們會不會要了我的命?”
握刀的手便緊上幾分:“聞生守在這裏,沒人能動公子一根毫毛。”
如今他又問:難道不值?
“若能換得公子一世開心,自然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