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誰與話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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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整天,段回峰都沒能見到向垣,說是什麽沒睡好,在屋裏悶了一天不肯見人。向垣是任性慣了的,想做什麽做什麽,反正向境已經好轉,段回峰也就随他去了。
段回峰早在向境還睡着的時候就把筆墨紙硯搬到了向境的屋裏,習慣發作,一早就坐到他的房間。
兩人隔着一架屏風,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裏面,兩相無言,倒也和宜。
聞生端藥進來,一面放下給向境的藥,一面請段回峰去用膳。
段回峰自然地接過藥碗,忘了他們之前僵持的氣氛,簡單攪動吹涼就要喂他。
向境心中一痛。
不經意間,手中書卷多了處褶皺。
既然讨厭他,既然不想見他,為何還要對他好?無論是為他的恩情,還是為做給向垣看,都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他明明知道自己喜歡他,避而不見便罷了,為何要用這種方法來折磨他?
殿下,您真的好殘忍。
藥味再苦,也抵不過半分心苦。
聞生看他臉色不佳,以為是不習慣段回峰親近:“殿下,先去用膳罷,屬下自會代勞。”
段回峰點點頭,随口問道:“向垣呢?”
“公子他被燙傷了,現下……”
向境立刻問:“燙傷了?怎麽燙的?”
“煎藥時不慎碰到了藥罐子。屬下已經給公子上過藥了。”
段回峰看他自責又難過,以為是怕被罵,哄他道:“是他自己不小心,不會怪你的。晚些時候,孤去看看他。”
然而話雖這樣說,他并不肯走,非得看着向境喝過藥才放心。
聞生不知道,他難道還不知道?臉色這麽差,定是想到了昨日。向境心裏會不會怨他?怨他明明無意卻偏要來親近撩撥?
他該怎麽告訴向境,其實他對他……并非無意……
藥喝完了,他還不肯走,反而遣走了葫蘆與聞生:“你們先下去,關于那日的事,孤有話要問他。”
話雖如此,向境直覺段回峰不會問那日追殺細節。
一來段回峰平安無事,他自己雖受傷,現下也已經醒了,只需好好休養即可。二來,問細節也沒用,誰能不知道那是封越的手筆?追查也查不出其他。若是二公子有心,可能會找到那些追兵,再丢幾顆人頭去吓唬封越。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都已經掀篇了,再揪着不放也沒有意義。
那麽,段回峰會問什麽?
他想起昨日他問段回峰的問題,心裏沒由來地害怕。
他不想聽。
即便能擁有短暫的相處,他也不想再聽段回峰殘忍的試探,不想再見他失望又氣惱的神情,不想再被逼着去做他做不到的事。
于是,向境先開口了。
“殿下。”
他不求賞賜,只求別再折磨他。
“那日的事,屬下記不清了。”
他這裏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屬下以為,二公子已經見過封越,您也沒有出事,這件事再糾纏下去并無益處,不如……”
不如你走吧,別再來問我了。
段回峰沉默片刻:“向境,孤不是要問這個。你心裏……”
他急急出聲:“殿下恕罪!”
段回峰一怔。
向境也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沖,低着目光躲閃,近乎乞求:“屬下,身體不适,想先睡了……能不能,明日再問?”
任段回峰再不明白此刻也反應過來,向境在害怕。
“好,那你先歇着,孤明日再來看你。”
“謝殿下。恭送殿下。”
門打開又合上,聽着他的腳步遠去,向境洩力般往後一倒,無助倚在床頭,靠在段回峰讓人送來的軟枕上,心裏細細密密地疼。
明日……
明日他還會來嗎?他一定要問嗎?
自己是喜歡他,可是,可是也沒有死纏爛打非要他給一個答複啊。這種感情是不應該,可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去放下,段回峰為何一定要這樣折磨他?
難道看他失魂落魄,狼狽不堪,他心裏十分快意嗎?
段回峰出了房門,見院中一棵小樹挂滿枯葉,在秋風中搖搖欲墜,其中仍有青綠顯現。
他只是想問問,向境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和他一樣,他只是還想再确定一次。
不過就如同向境從他的沉默中得到自以為正确的答案一樣,向境的躲閃也同樣讓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他傷他太深了。
深到向境已經不敢再靠近他。
所以只能也只有他再一次去打破那層束縛向境的繭,将他從繭中剝離,重新放在陽光下。
晚膳時候只有段回峰自己,葫蘆說向垣鬧騰着疼,不肯出來,已經把向垣的那份送他房裏去了。
段回峰還是擔心他的,向垣尤其怕疼,也不知傷的如何,草草用了些東西就要去看他,剛到門口敲了敲房門,結果聞生就出來攔:“拜見殿下。公子已經睡下了,殿下可有吩咐?”
段回峰微詫:“這就睡下了?孤來看看他的手,也不知傷的嚴不嚴重。既睡了,那明日再說罷。”
“恭送殿下。”
聞生又在門外守了一會兒,直到看見段回峰回了寝室,确定他不會再繞路回來,才回到向垣身邊。
房中只燃着兩支蠟燭,昏暗燭火斜斜拉長了聞生的影子。他拿過一座燭臺,湊到向垣身邊,看他微微蜷縮的身體,夾雜錯亂的呼吸。
“公子,不如屬下去煎副止疼藥來?您一向不願教人知道,可躲得一時躲不了一世,眼下已是不得不用藥了。”
他搖搖頭,攥緊了聞生的衣裳,說話斷斷續續,饒是這樣也不肯讓他去:“是,是比以往,疼得厲害些……不過無礙,我忍一時便過去了……有了藥味,才更容易被發現。”
還忍?都忍了一天了,不僅不見好,反而愈演愈烈,一天也沒吃多少東西,他還要忍?
“公子這幾日車馬勞頓,又耗精力,不如明日也別去陪侍了,左右有屬下代勞呢。”
向垣沒說話,只是就着搭在他肩上的手拍拍他,示意他不必擔心,可轉眼又疼得眉頭緊皺,臉色微白,額上甚至出了一層薄汗。
聞生看他難受,心裏着急:“那,那屬下去找些安神藥來,公子化水喝下?興許睡着了能好些。”
他勉力點點頭,手一松,聞生肩處的衣裳已經有了褶皺。
用了安神藥,聞生又點了寧神香在他床頭,好歹算是睡着了,只是在夢中仍會時不時皺眉。秋夜涼如水,都生出許多汗,看得聞生一陣心疼,守着他幹着急卻又無能為力。
向垣自小體弱,雖說父親嚴苛,又沒有母親,也有兩位兄長小心呵護着長到現在,一點委屈沒受過,一次打沒挨過。
許是過得太順風順水,老天爺看不過去,才罰他得了心疾,時不時發作一次。之前還算輕,就已經夠他受的了,眼下大有加重的趨勢,怎不叫人擔心?
若是可以,他寧願把向垣要受的苦全部加諸于自身,哪怕成倍的疼也無妨,總比他現在看着向垣痛苦卻無能為力要好得多。
向垣這邊勉強睡着,段回峰那邊卻又是輾轉反側。
向境會不會不喜歡他了?他做得實在過分,一遍又一遍傷他,還要他作出回應,若是他只怕早就放棄了。就算向境再喜歡他,也會傷心的吧?不然方才就不會那般躲他了。
萬一向境不喜歡他了,怎麽辦?
應該……不會吧?看他今晚躲閃的慌亂模樣,肯定害怕他再問什麽讓他為難的問題,或是逼他斷了念頭。
得抓緊!
好容易下定決心,結果次日,段回峰就聽說向境又一睡不醒了。
他是又不舒服了,還是有心躲他?
好在有向垣。
向垣也不明白:明明好轉了,怎麽又變成沒有意識昏睡不醒的活死人樣子?難不成他的醫術解不了他的中毒之症?可是他明明用了白衣的藥,不該如此啊。
葉子打着卷兒飄下來,細微的摩擦聲也無法打破室內的寂靜。
向垣只說向境現在身體虛弱,不能受驚,讓段回峰先別拿追殺的事刺激他。
至于刺激他的是不是追殺的事……段回峰比誰都清楚。
要想與向境把此事說開,還得想點別的辦法,至少不能再傷了他的心又傷了他的身。
心裏頭一次住進了人,段回峰也不知怎麽是好,偏偏這件事他還不能問。萬一被人猜去,他倒無妨,但向境的處境會很危險,他不能置向境的安危于不顧。
大半夜睡不着,他幹脆又起身,趁着葫蘆打瞌睡,想着去看看向境。
結果他剛輕掩了門,向境就說話了。
“大晚上的,我真的有些乏了,別來鬧我了好不好?”
聲音透着無奈與疲累,看似商量的語氣卻沒有太多的拒絕之意。
段回峰猶豫一瞬,不知要不要再過去。
一陣默然,怕向境起疑,還是出聲問他:“向垣經常來打擾你嗎?”
段回峰?!
向境一個打挺坐起來,看向屏風。
屏風後隐隐綽綽一個人影,還有一團模糊的光,随着他一同移動。待他繞過來,向境看清那人真是段回峰,寝衣外簡單披了一件外裳,手中執一燭臺,火苗跳躍,燭光搖曳。
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呆坐着看他引燃兩支蠟燭,黑暗的房間一下子就亮起來,暖暖的光包圍了他們兩個,像是尋常人家的普通兄弟,夜裏睡不着,偷偷點起一支蠟燭圍着說話。
這麽晚了,他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