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
段回峰站在他面前,手裏還拿着一盞燭臺。
段回峰是真沒想到他還醒着,竟然被抓了現行。向境更想不到他會大半夜捧着個蠟燭跑過來,兩個人一時都有些緊張無措。
要說點什麽呢?
向境試探道:“殿下,這麽晚了,您找我有事嗎?”
“沒有。”
良久沉默,空氣似乎都凝結了,段回峰終于開口:“向境。”
“在。”
手心微微出汗:“你,你想……你想做太子妃嗎?”
太子妃?
段回峰,要他做他的,太子妃……?
向境的臉一下白了許多:這算什麽?可憐他?他寧願段回峰直截了當地拒絕也……
不對。
若是可憐他,留在身邊就行了,随便給個什麽名分,何必一定得是太子妃呢?
他知不知道太子妃是什麽位置?
他一定知道。
那他這是……
他這是,願意接納他嗎?
還是說他也……
向境的臉白了又紅,一時五彩缤紛,摸不清段回峰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段回峰腦子裏亂成一團,好像有十幾個葫蘆來回咋呼,身上還挂着鞭炮。
看向境不接話,他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明白,又怕他以為自己在戲弄試探,急急忙忙解釋:“孤,孤以為,你不會離開,所以……所以,也不曾認真想過,對你……對你是何,是何想法。但是,孤這幾日認真想過了,也許,也許……”
也許,我心悅你。
話已至此,向境還有什麽不明白?
段回峰,段回峰,段回峰……
上一次落淚是什麽時候?
他清楚地記得,他當着許多人的面毫無尊嚴地跪在地上求向天漠,頭破血流也換不來他一點憐憫,更別說從來沒有過的舐犢之情。向天漠一腳踢開他,告訴他再敢落淚就別再來見他。
自那之後,他真的再也沒有哭過。
有時他也會羨慕向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過他是他,向垣是向垣,他頂多也只是羨慕羨慕罷了。
可現在,他覺得眼眶好酸。
向天漠不愛他又如何?沒有母親又如何?他有段回峰,段回峰喜歡他。
其實他所求不多,只要段回峰允許他喜歡他就可以了。
可是,段回峰也對他有意。
然而他半晌沒有回應,段回峰以為他不肯,又怕他會屈服權勢,胡亂說了幾句話就要走:“你若心有芥蒂,也不必真嫁,不過,不過是看你幾次涉險,想成全你些什麽,你……罷了,你好生休息。”
火苗跳動,燃燒着兩人的心。
“殿下!”
向境伸手,順着絲質寝衣,穩穩抓住段回峰的手,再沒有放開。
身後響起向境含笑的聲音。
“承蒙殿下不棄,向境謝殿下成全。”
段回峰悄悄松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什麽重擔,走回他身邊,自袖中取出一塊晶瑩潤澤的漢白玉佩塞進向境手裏,心裏慶幸一直帶着這枚玉佩:“這個,送你了。”
向境認得這枚玉佩,是先皇後留下的物件,亦是段回峰最珍視之物。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他蕩開眉眼,許久不見的笑依然清麗明媚:“謝殿下。”
從前沒注意過,原來他笑起來這樣好看,而自己似乎太久沒見他笑了。
沉甸甸的負擔化作絲絲甜意,那份深藏的悸動早已釀成香蜜,經火一燒,更撩得人心動不已。
段回峰抿唇,心生一念,來不及細思,人已經坐在他身邊。近兩個月沒好好看他了,眼下看着他眉眼含笑,略有羞怯,更是怎麽也看不夠。
向境意識到兩人之間不大自然的氣氛,又被他看得臉上心裏都燒得慌,整個人像被放到火上烤似的,想着找點話說:“殿下,您怎麽這麽晚還沒有睡?”
而且看他熟練掩門的樣子,不像是頭一回過來。
段回峰輕咳兩聲,頗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是不是昨日吓到你了,有些睡不着。葫蘆素來貪睡,孤就趁他打瞌睡過來了。”
昨日……原來他昨日,是想問這個嗎?
看他手裏緊緊護着那塊玉佩,小心翼翼又萬分珍重的模樣好像他捧的不是玉佩,而是歷盡千辛得來的段回峰的一顆真心。
“孤也不知怎麽讨人高興,你若還有什麽想要的,只管同孤說。”
他從未照顧過人,更不會揣測他人心思,只能應許承諾,盡可能地滿足向境的願望。
向境淺笑道:“能得殿下如此厚愛,屬下還有何不知足?”
“對了,你還沒說,向垣經常來打擾你嗎?”
“沒有!”向境急急解釋,生怕他誤會了,“殿下多慮了,是午後公子來診脈,不放心,說晚些時候再來看看,所以屬下一時不敢睡,把您當作了三公子。”
然而他的解釋落在段回峰眼裏就成了懼怕,加上之前向垣的态度,段回峰愈發覺得是向垣有事沒事來欺負他才讓他不敢輕易睡下,對向境的憐憫更多一層。
說到向垣……
段回峰垂眸思忖片刻:“說到向垣,還有一事。”
向境到底不是段回峰,輕易就猜出了他的顧慮:“殿下放心,屬下不會亂說的。”
“……”段回峰擡手,輕輕摩挲他的臉頰,“委屈你了。向垣還在這裏,若教人知道,沒人會說孤的不是,可對你不利。再忍一年,等回了羲國,孤不會再讓人說你。”
“是,都聽您的。”
段回峰放了燭臺,按着他躺回去,又細心替他掖好被角,吹熄蠟燭:“孤明日再來看你,早些休息。入秋了,你……別着涼。”
“是,恭送殿下。”
次日一早,段回峰正看着向境喝藥,向垣氣呼呼地跑進來,一進門就質問段回峰:“表哥!你怎麽讓人把我的房門鎖了?”
向境略驚訝地看向段回峰。
段回峰看也不看他:“太鬧了,擾人清靜。而且……”他不着痕跡地嘆氣,看向他,“而且你現在,不還是出來了?”
“誰說我鬧……”向垣原還想反駁,看見向境微揚的嘴角,忽然猜到了什麽,“好啊,你敢和表哥說我壞話?我就說吧,我不在的時候,誰知你會不會記仇。”
向境這次并沒有多麽害怕,仿佛知道段回峰在,他一定不會再受欺負,甚至笑着“威脅”起向垣來:“沒有沒有,不是我。公子明鑒,我怎麽敢的呀?就算是二公子,也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的,公子就別想着告狀了。”
向垣剛想吓唬他,炸他一炸,未開口就被段回峰攔了一句:“他病着,別鬧。”
“咦?表哥,從前我任太子伴讀,怎麽不見你這麽好?我當時可比他現在小多了,你都舍得讓我在烈日下站着。”
“你有你二哥縱着,何需旁人來心疼?”
說到這裏,段回峰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現任二公子除了謀略超絕、武藝無雙,最出名的便是嬌縱幼弟,幾乎是有求必應。若不是上面還有向城管着,段回峰都不知道向垣會長成什麽樣子。
不說別的,單這太子伴讀一職,一向都由二公子擔任。偏到了段回峰,就是向三公子上任。也因此,他最初沒少嫌棄向垣。
向垣故意搖頭嘆息;“二哥鞭長莫及,表哥就不管我了。若非他是男子,看你這般細心呵護,我還以為你想讓我們家出個太子妃呢。”
段回峰臉色一僵,有了一瞬慌亂。
向垣眼尖,瞧得真切,起了戲弄的心思,全然不知兩人昨夜的許諾,順勢坐在向境身邊,端着一張小臉左右打量:“怎麽,不願意?我向家的女兒還能委屈你呀?你只看我這弟弟生得這般模樣,想也知道,若有女兒是何等絕色。”
然他話鋒一轉:“不過太子妃嘛,将來就是皇後,要防外戚專權,向家你就別想了。”
說到這裏,向垣又一拍大腿,湊到段回峰耳邊,看似耳語,聲音卻并不小,促狹道:“表哥,說來你也到了年齡了,是否有了心儀的女子?也同弟弟說說嘛,你受制于此,我可以去……”
“向垣!”
段回峰聽不下去,飛快地擡眼一看,向境的笑都帶着勉強。
他深吸一口氣,不想和他置氣,有意岔開話題:“他年歲還小,當着孩子面說什麽渾話呢?”
向垣不屑地撇撇嘴:“他算什麽孩子?也就小我兩歲而已。”
“你比孤也就小一歲,不還是天天撒嬌耍賴,要人寵着縱着?”這次連掩飾都不掩飾了,重重一聲嘆息,“與他一比,你倒更像那個十四歲的。依孤看,你哪有十六?合該只有六歲。”
有人寵愛就是好,什麽都不用想,永遠都能當個孩子,無憂無慮。
誰知向垣無賴到了極點,竟順着往向境身上一撲,整個人挂在他身上:“是哦,垣兒只有六歲呢,所以四哥哥也得疼我呢。”
向境沒想到他會這樣突然抱過來,渾身僵硬,眨眨眼睛,看看向垣又看看段回峰,想推開又覺得不妥,只能無助地望向段回峰,目光乞求又無奈。
段回峰直接被他氣笑了,看了他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又氣又笑:“向垣,你二哥就教的你這樣無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