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煙花

他們兄弟倆劍拔弩張,李從玉忽然雙目一黑,被人從背後蒙上了。

“噓。”耳畔響起身後那人溫吞儒和的聲音。

燕岐敏銳,下意識便想上去護着從玉。待看清這人樣貌,腳步硬生生止住。

屋裏的人都不敢動。霍齊朝和霍丞霄更是合手垂頭行了個禮。

是個身着紫袍的儒士。在大殷,紫袍只有三品以上的權貴才有資格穿。這人俊秀的眉眼帶着淡笑,瞧來溫和可親,五官與霍氏兄弟有幾分神似之處,只是他纖腰薄肩,文文弱弱,比起霍齊朝虎狼之氣,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斯文風雅的氣度。

李從玉嗅到他袖間熟悉的龍腦香,扒着那人虎口道:“二舅舅,多大個人了還淘氣?”

霍子璋聞言大笑,松手取出夾在腋下的羽扇,扇子随手輕輕搖動,烏黑的羽毛尖在李從玉微紅的鼻頭點了幾下。

習習沉郁香風撲面而來,李從玉頓覺涼爽。

燕岐暗暗觀察霍子璋,有些驚詫。他這般平易近人,完全看不出是朝中以擅權聞名的霍宰相。

霍子璋微微俯下身,一手攀着李從玉肩頭,做親昵愛護狀:“乖徒,好容易私底下見一面,頭一句就是數落為師?越長大越不乖。”

李從玉:“嘁。”

他有幾分理解霍丞霄不讓霍子璋教自己書的心理。他就是霍子璋手把着手教出來的。

二舅舅相貌溫柔,那是真真面慈心狠啊!

記得當年才讀書時,他養成憊懶性子,天天想着偷懶逃課。

別的老師抓到學生逃課,鐵定免不了一頓手板。霍子璋不一樣,他對李從玉說,五皇子不是愛玩嗎,沒事,為師也愛玩,明兒皇子逃課叫上他,他帶乖徒好好玩。

于是,堂堂帝師帶着皇子天天下河摸魚,上樹掏鳥,秋香原放風筝,逛市集踢毽子……論調皮搗蛋,使鬼主意,霍子璋比他還擅長,不愧明都一衆人給他“鬼謀”之名。一個月下來,李從玉實在不行了,日日玩得虛脫疲累,一聽見霍子璋叫他出門就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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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玉對霍子璋說:“二舅舅,我真的不行了,今日能不能不去玩了?”

霍子璋說:“那不行,我們甥舅兩個說好了要玩遍明都,還要去東都玩呢。”

李從玉欲哭無淚:“可是我真的好累,我想讀書寫字。”

霍子璋:“讀什麽書,寫什麽字?你今天不玩十個時辰就不許讀書寫字!”

就這樣折騰了半年多,李從玉戒了逃課,跟着霍子璋老老實實讀書。重新拾起書本的李從玉感嘆多次,比起到處奔走要命地玩,還是靜坐學習舒服。

霍子璋是只老狐貍,眉眼淡淡掃過室內,在燕岐身上不動聲色地停留一下,羽扇起落間眉目輕蹙,霎時有幾分猜測。

“從玉,你帶新朋友來也不跟舅舅引見一番。”

他是長輩,燕岐是男寵,李從玉哪能引見他們兩個。養男寵到底是見不得人的事,李從玉這還是頭一回,實在喜歡燕岐才納他的,真讓他擺到臺面上跟長輩們說談,李從玉羞得很。

他略微颔首,耳頰一片緋紅,舉手推霍子璋:“你好煩啊,我們幾個小輩說話,你進來插什麽嘴。出去出去。”

霍子璋有個極大的長處,就是從不擺長輩架子,導致一家小孩都跟他沒大沒小的,尤其是李從玉。

霍子璋以扇掩唇,笑彎了眼睛,當真像只老狐貍。他把霍丞霄拉到跟前,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道:“老二找我要零花錢給你放煙火,我這不給你們送銀子來了嗎?小沒良心。”

霍齊朝詫異地看着霍丞霄:“你找二叔要銀子幹嘛?”

霍丞霄一張臉紅得像蝦仁,劈手奪過銀票:“不是要!我是借的!有借有還!”

李從玉疑惑道:“你給我放什麽煙火?”

接連的盤問裏,霍丞霄垂下頭,好似站在針尖上,喪氣掙紮得很。這個年紀的小少年都有一幢圍牆似的自尊心,深厚,卻也不堪一擊。

被霍子璋和霍齊朝當面戳破他要幹的事,霍丞霄既惱怒又委屈,霎時覺得好像天塌了,滾出幾滴眼淚抽抽噎噎起來。

霍齊朝不悅道:“陛下跟前還哭,越來越沒規矩!”

李從玉道:“表哥你別說他了。霍丞霄,你跟我出來。”

霍丞霄不動,木頭人一樣杵着。李從玉抓他的手,他指頭冰冰涼涼,霎時彈了兩下,而後慢慢回握住。

李從玉牽着他走進小花園,就像牽着一副行屍走肉。李從玉坐在花壇上,叫燕岐拿手絹,捧起霍丞霄的臉,細細地擦眼淚。

他睫毛也長,就跟牡丹花蕊似的。忽然一陣風吹來,從樹上吹下個東西,飄到兩人跟前。

李從玉把那花花綠綠的東西撿起來。是只燕子風筝,回想起剛開始看見霍丞霄在樹上編東西,原是在做風筝呢。

小時候,他們表兄弟兩個常在秋香原放風筝。霍丞霄功課差勁,卻放得一手好風筝,放得又遠又高。

這麽一想,李從玉回憶起當初的點點滴滴。這個小表弟并不是一無是處的傻。他不喜歡和人相處,卻認得天上的每一顆星星,在夏夜指給李從玉看,講得頭頭是道。他還知道每一種鳥的名字,曉得在哪能抓到最大最厲害的蛐蛐。

再深入地想一想,霍丞霄并非對每一個人都這樣。跟他看過星星、聽小鳥唱歌、一起抓蛐蛐放風筝的,好像只有他李從玉。

李從玉撫摸着五彩缤紛的燕子風筝,道:“這是你給我紮的嗎,真好看。”

霍丞霄抹幹眼淚,深吸口氣,仰頭望着李從玉:“你能不能別娶我妹妹?”

李從玉差點驚掉下巴。

……算了,還以為誇誇這小子,他就能說出兩句讨人喜歡的話呢。

他還沒開口,燕岐倒說話了:“他不會娶你妹妹。”

李從玉回望身後,正對上燕岐欲語還休、愁雲密聚的眼眸。

鬼使神差,他覺得自己沒立刻澄清不娶霍成璧,就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硬着頭皮轉過腦袋,對霍丞霄道:“那是你爹胡說八道,我都十八了,能跟你妹妹成親嗎?”

霍丞霄這才放松地點了下頭,攥着銀票,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這次出宮,能玩幾天?”

李從玉:“你要幹嘛?”

霍丞霄:“你今晚能不能留在這,我請了全天下聞名的煙火師父,我們一塊到曲江池看煙花好不好?”

面對着小表弟期冀的眼神,李從玉哭笑不得:“好好的放什麽煙火?”

霍丞霄眉頭一皺,既氣惱又無奈:“我今年沒法陪你過生辰!”

李從玉明白了。他生辰在正月十五,大年早過了,大舅舅要把霍丞霄送去出家。

霍丞霄一想到往後自己只能出家做道士,心裏就一陣陣難過,又埋頭抽泣起來。他自小就不如哥哥,自己也不是沒努力過,可每個人天資不一樣,他就是頭懸梁錐刺股也比不上霍齊朝半根手指頭。

再者,他對升官進爵壓根沒興致。這輩子最大的夙願不過是有屋宅幾間,和心上人逍遙天地間。

李從玉看他又開始哭,還用銀票擦眼淚,連忙把銀票取到手裏,交給燕岐拿着,好言好語地哄霍丞霄。

燕岐觑了一眼銀票上的數目,加起來整整一千金。

一千金是什麽概念?黃金一百斤,一千兩。而一兩黃金就能換十兩白銀,普通人家二三兩銀子就能舒舒服服過一年。

霍丞霄才十四歲,霍相說了,這是他“借”他的零花錢,只為給李從玉放一場煙花。

同樣是慶生辰,燕岐忽然想到自己那碗還沒着落的“槐葉冷淘”。

一種鈍鈍的澀意卡在喉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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