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私奔

一片寂靜。

燕岐緩緩俯首,一言不發。

李從玉心中燒着一盆火,飛快走下殿階,在他周圍轉悠幾圈,卻憋不出半個字。

他忘性大,不記得燕岐何時發的願。但這小子一根筋,不知他用心良苦,着實氣人。

讓他做官哪裏不好,去玢州平叛,不光造福萬民,更是個絕佳的晉升機會。

當今朝堂被世家把持,普通人入官場何其艱難。世人誰不想功名利祿,偏偏他,給他機會他也不要。

李從玉忍了半晌,長出一口氣道:“平叛是大事,去玢州一趟,回來朕賞你。”

以往,還沒有他許諾恩賞拉攏不了的人。誰知燕岐只是輕輕擡頭,眉眼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照舊無波無瀾的:“陛下,近來天寒,陛下龍體有恙,臣如何能放心去玢州。”

李從玉微微發怔,有了點猜想。他這幾天确是犯病疼得厲害,今早起來聽彩暄埋怨,昨晚睡得好好的又夢游了,還是燕岐把他找回來的。

昨晚雪下得很大,歡愛之後他便沉沉睡去,全無夢游的印象。醒來在燕岐懷裏,也沒覺着冷,就是骨頭縫裏酸疼。

莫非就是夢游時講了夢話,要燕岐陪着他,然後這傻小子當了真?

李從玉輕輕咳了聲,燕岐立刻便緊張起來,擔憂地望着他。

李從玉道:“朕沒事。倒是你要聽話,當初你不是也說過,朕要你做什麽,你就去做。現在我正心煩玢州的事,你倒好,偏來給我添堵。”

燕岐語塞:“我……”

他艱難地閉了閉眼,再掙開時,看向李從玉的雙眸明亮堅定:“臣心系陛下。”

李從玉甚少見燕岐這樣一根筋,還油鹽不進的人,心思也倦了,揮了揮手叫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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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一下子只剩他和寧雪深,縱然隔絕了風雪,仍舊有股幽冷之氣揮之不去。

“寧卿,此去玢州定然艱險,朕不會讓你獨行的,”李從玉撐着額角,混混沌沌地琢磨主意,“你先回去準備着吧。”

只是一剎那,座上天子臉容間的病氣便濃重了許多。寧雪深不忍地擡眸,拱手道:“陛下保重龍體。”

李從玉只是揮手。

號啕的風雪聲裏,李從玉靜靜待了很久,思來想去,深覺這個皇位坐得沒意思極了。

他要想奪得大權,必須得鏟除世家,意味着要跟舅舅們作對。

自小以來,舅舅他們待他情深義重,奪嫡之争若是沒有舅舅,他和母後今日還不知會在何處。

再者,縱是他狠下心腸拿幾大世家開刀,又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心甘情願做他手中刀?

難辦得很。

李從玉重新撿起龍案上的折子看,玢州的災情瞧得越久,他心裏越是不安,睜眼閉眼都是書裏白骨橫路餓殍遍野的場面。

龍案邊突然亮起火光,李從玉擡頭一看,燕岐掌着燈過來了。

“今日大雪,屋裏昏暗,陛下切勿太過勞神。”

李從玉撩起眼皮瞪他,把折子一扔,沉聲道:“你真不去?”

燕岐收拾龍案上淩亂的折子,道:“去。”

李從玉心中一喜,抓住他的手:“你、你當真?說好了可就不許變了!怎麽又想開了的?”

燕岐默然一會兒才道:“從玉,我出身不好,沒怎麽讀過書,想得不比你們多。方才那句話,更不是有意氣你。我只是……我真的擔心你。”

李從玉微微動容:“燕郎,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你回來還能見到我的。”

燕岐道:“你昨晚跑出去,就那麽卧在雪裏睡了。我找到你的時候,渾身沒有一點熱氣,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李從玉這還是頭一次聽燕岐一股腦說這麽多,霎時怔在原地。但燕岐說這些,他是當真半點不知情,真要那樣,寒冬臘月半夜裏睡在雪裏,沒死都算祖墳冒青煙。

這一回驚險遭遇,直讓燕岐恨上紫宸宮的宮人們。名義上都是服侍李從玉的,那些人卻連皇帝生病跑丢了都不知道。

今早在內閣聽朝臣們吵來吵去,則更是讓燕岐心中不安。常人都說官老爺們鬥起來兵不血刃,世家現今鬥得如此激烈,要是有人把主意打到李從玉頭上,就憑李從玉現在的境遇,難保不會出岔子。

燕岐道:“思來想去,又不太想去。朝中将軍那麽多,從玉你……”

李從玉不悅地擰他臉蛋:“好哇,你拿朕耍着玩!”

燕岐無奈地抱緊他,李從玉順勢鑽進他懷裏,把他拽到龍椅邊。

“去,沒耍你,”燕岐親親他鼻尖,雙眸晶亮,“從玉,我不要官,回來還陪你。”

李從玉抱住他的脖子,在丹紅的唇上不停輕啄。

兩人近來越發親密,時常沒規沒矩地打鬧親昵。燕岐站在龍椅邊,李從玉硬是拉着他坐上去,自己又把他當椅子坐着。

李從玉批了幾張折子,燕岐靜靜地給他磨墨,彼此依偎了一會兒,殿門吱呀一響,彩暄終于回來了。

彩暄對這兩人已經見怪不怪,笑呵呵地湊到龍案前:“陛下,方才奴婢遇着建章宮的姑姑,姑姑傳話說,等雪小了,太後娘娘讓陛下過去看看。”

李從玉:“她沒說什麽事?母後身子還好吧?”

彩暄笑道:“好,好着呢。姑姑說太後娘娘新得了幾幅畫,歡喜得很,才邀陛下一塊去看。”

李從玉對燕岐道:“我倒不信,母後又不是愛畫的人,這是刻意勾朕過去。燕郎去叫人備轎,朕這就瞧瞧母後打的什麽主意。”

燕岐撥弄着他的發尾:“不等雪小些?”

李從玉笑着點了點他唇瓣:“那是太後,朕的母後。這麽久了,你還沒見過她吧?”

燕岐苦笑:“怕她老人家厭棄我。”

他們兩個的事情尚且只有紫宸宮裏的人知曉。燕岐篤定了太後不會喜歡他,哪個女人願意自己親兒子和男人厮混。

“不怕,朕給你撐腰。”李從玉把狐裘披在燕岐身上,給他束毛領子,戀戀不舍地摸了把臉蛋,“去,備轎。”

轎辇很快備好,迎着連綿大雪走向建章宮。到了地方,燕岐先到轎子前撐傘,李從玉一下轎,他便提着身上穿着的狐裘,擋在李從玉身後。

太後宮裏燒着香炭,滿室暖香。霍太後年過四十,仍舊青春,眼角眉梢悠然寬和,一見兒子到來,便喜滋滋地招手。

“來,玉兒,母後新得了幾幅畫,你來瞧瞧。”

霍太後性子慈和,跟她兩個哥哥天上地下。她不怎麽管束子女,也不太會,對李從玉和長公主向來都是一個勁的寵愛,母子關系親善至極。李從玉沒事就喜歡到母後宮裏逛逛,縱是已經成年登基,太後娘娘仍拿他當小孩照顧,每每都給些衣服玩意,零嘴糕點,還塞零花錢。

剛落下座,太後宮裏的宮人們便把吃食茶水送上前來,林林總總擺了滿桌。李從玉拈了塊桂花味的細嚼,把太後說的好畫展開一看,果然是好畫,畫上用工筆描着一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正含羞帶怯地望着他。

霍太後笑得別有深意。

“玉兒,這是衡國公家裏的二姑娘,你覺得如何?”

李從玉咽下一口糕點:“衡國公要朕幫忙選女婿?”

霍太後責怪地看着他:“這姑娘溫柔賢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母後挺喜歡的。”

李從玉笑道:“可惜母後不是男兒,否則便能娶她。”

“你這小滑頭,就會跟母後貧嘴,”霍太後嗔怪道,“母後是瞧你年歲到了,再不選妃立後,就說不過去了。”

李從玉默然。

綿延皇嗣是他的責任,更是保證天下安定的大事,可李從玉的喜好不在嬌滴滴的女郎,他不願意納不喜歡的人,更不想耽誤別人姑娘一輩子。

霍太後道:“自你登基,這已是第三個年頭,來年便是大安四年,後宮卻是空無一人。早先做太子時,你說要安心讀書,不願親近女兒,如今遲遲不納妃嫔,不說滿朝文武、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母後也覺得有些不妥。”

李從玉硬着頭皮推辭:“母後,朝政繁忙……”

霍太後面露不悅:“朝政?朝政交給你舅舅們打理。再說,你就是忙,還有母後為你操辦。就這麽定了,選妃之事不可再拖,年前哀家就下懿旨,必要把皇後選出來。”

“年前?”李從玉驚聲,情不自禁瞧了眼燕岐,“這也太快了吧?”

燕岐靜靜望着他,眼眸清澈,卻死沉沉的。

霍太後道:“急是急了點,母後還能虧待你?定然是仔細選位十全十美的皇後,必能得皇兒你歡心。”

李從玉扯了扯嘴角。要論讨他歡心,現今還沒有比得上燕岐的,可燕岐是男人,又不能做妃子。

回到紫宸宮許久,李從玉依舊渾渾噩噩。

霍太後對選妃的事情異常堅持,他推辭不下。到了夜裏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卻被夢魇魇住,渾身上下仿佛上了鐵鏈枷鎖,動彈不得。

李從玉滿頭大汗,使出全力掙紮:“燕岐!”

眼前霎時亮起橙黃的燭火,一雙溫暖的手臂将他抱起,緊緊環在懷中。

李從玉睜開沉重的眼皮,頭顱疼痛難忍,眼前天旋地轉。燕岐的手指在他額角緩緩揉按,總算緩和些許。

昏暗的燈燭裏,李從玉怔怔望着燕岐擔憂的臉,慢吞吞摸着他鬓邊的黑發。

外面雪停了,月亮正照進來,被鐵牢栅欄似的窗棂切成一格一格,碎了滿床。

李從玉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在這四四方方的宮城裏過不舒坦,人人都寵愛他,卻也好像根本不在乎他。只有燕岐,這個一根筋的漂亮傻瓜,會因為他的一句夢話說一不二,也會因為他的煩惱而剖心挖肺地認錯。

“燕郎,”李從玉昏昏沉沉地圈住燕岐脖頸,在他衣襟前蹭了蹭,輕聲道,“朕跟你一塊去玢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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