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出走

李從玉覺得這突然冒出來的什麽王極煩人,幹脆借燕岐的名頭擺脫他。

不料鄭熙聽了,仰頭哈哈大笑,看他的眼神更有興味了幾分。

“原來是貴客。今日公子在圍場受驚,是我們沒盡好地主之誼。今夜無事,我請你吃酒賠罪如何?”

李從玉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擠出個笑:“分身乏術。”

鄭熙到他跟前,傾身低語:“沒關系,我賭你的意中人今晚回不來,你賭不賭,美人?”

“你什麽意思。”李從玉語氣不善。

燕岐雖然愛管着他,其餘地方挑不出錯處。每日早出早歸,除了……

除了剛才那小皇帝非留他問政。

鄭熙笑嘻嘻地看着他,挺直了脊背,勝券在握。

李從玉喚小隹:“走,回神武營。”

一路奔馳着回去,營帳空空蕩蕩,一問守衛軍官,燕岐果然走了,說是急诏入宮。

小隹憤憤道:“公子,今日之事太過危急,請定要告知師父。”

李從玉淡淡:“不,他要在乎我,自然會知道。”

他慢飲一口茶水,坐在椅子上揉捏酸痛的腿腳,不帶感情道:“他要是覺得如今的主子比我好,告訴他也沒用。”

小隹輕聲道:“公子為何這麽想……師父的心裏除了你,可就再也裝不下別人啦。”

李從玉眼睫輕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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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

就像他來北昭之前問過燕岐的,他這輩子對着一個人會不會膩。

燕岐信誓旦旦,但李從玉不相信。

一無所有之後,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抱希望。

守衛在外面通禀:“公子……趙王來了,要見公子。”

李從玉觑向帳內燭火:“就是那個鄭熙嗎?”

小隹點頭。

李從玉暗嘲。嗅着味道就來了,跟狗似的。

他叫守衛放行,很快鄭熙便帶着一堆禮箱前來,翩翩身影在燈下矜貴清俊。

“公子比攝政王好說話得多,往常要進這神武營,可得進宮請禦旨才行。”

鄭熙跟他拱手一拜。

李從玉眯着眼睛打量他:“行此大禮,趙王不怕折煞我了?”

鄭熙道:“讓我跪拜都使得,怎麽會折煞。”

李從玉恹恹地仰在椅子上,撐着腮幫。鄭熙恭順得很,輕輕坐在他跟前侍酒奉茶。

他看得出,鄭熙知道他的身份。

這個人可比他那皇帝弟弟機靈圓滑得多。

屏退了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鄭熙說話也精妙得很,看似跟李從玉介紹朝泉風土人情,暗暗裏又夾雜着他的身世來歷。

他名為趙王,卻沒有食邑。母親出身低微,做皇子的時候就不受寵。

他自己不說,沒人記得他這號皇親國戚。

鄭熙在王公中混得不太好,卻是精通游玩享樂,對李從玉極盡殷勤,約他四處玩樂。

李從玉含糊地應下。夜已經深了,着實聊得很累,便揮手叫小隹送客。

臨門一步,李從玉望着趙王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又出聲道:“回來。”

鄭熙笑盈盈地盯着他:“舍不得我走?”

李從玉輕嗤。他跟裴翡一樣喜歡油嘴滑舌,當着李從玉的面花言巧語,恨不得把心窩掏出來看,實在肉麻。

“聽趙王說對這朝泉熟悉得很。有件事情想問問。大約一年前,北昭出了一次兵,是誰人領命啊?”

他問的就是舅舅落敗霍家被害那次,來北昭這段時日被燕岐管束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找人打聽消息都難。好在今兒遇見鄭熙自己送上門來。

鄭熙動了動眉毛。李從玉一看便意興闌珊,揮手道:“那你走吧。”

鄭熙連忙道:“我雖不清楚,願意為公子查問清楚。此事算不得機密,不消一二日也查清了。”

李從玉淡淡應聲:“嗯。”

人一走,營帳中就冷清了許多。神機營建在山梁上,鄰近河川,不論春秋冬夏都刮狂風,一到夜晚便嗚嗚咽咽。

小隹回來,李從玉還不肯睡,問:“還是沒你師父的信兒?”

“公子,要不找個人叫他?”

李從玉搖頭,剛晾了一盞茶,眨眼就冷掉,喝到嗓子裏苦澀得很。

他如今只有一個人,要去哪裏,要查事情都困難,就讓小隹去尋些武藝高強的人來做護衛。

李從玉等到夜半,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眼看着蠟燭燒光,夜色越來越深,心倒是越來越亂。

他一股腦站起身,叫上小隹:“走。”

小隹半困半醒,抱着刀守在他身旁,陡然驚醒。

“去哪兒啊公子,這麽晚了……”

“随便去哪,”李從玉說,“反正不在這。”

他到白天的兵器架前,挑了一件最輕便的劍,邁着步子出營。

神武營守備森嚴,見了他卻都很客氣,他跟小隹一路上可謂暢行無阻,騎馬跑出幾裏,跑到天光大亮,沒人追來。

朝陽從山巒深處一點點爬升,遍灑鮮紅的血色。李從玉在塞外荒城也見過這樣如血的太陽,此情此景極為諷刺。

當初那會兒,燕岐守他跟守寶貝一樣。

現在呢?

他果然是對的。

小隹一路上擔驚受怕,一有功夫便勸李從玉回去。李從玉不許他報信,他只敢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師父的忠誠。

随身帶着些銀兩,李從玉在郊外找了幾間房子下榻,等鄭熙的消息。

幾天後,一只灰白羽翼的信鴿撲棱棱落到瓦沿上。

李從玉拆下密信,上面只有一個名字:林雪朝。

小隹道:“這個林雪朝是太子的親舅舅。”

“太子?”李從玉回憶着那日圍場上的少年皇帝,輕蔑一笑,“沒看出來,鄭宣有兒子了?”

小隹這才捂住嘴:“不不不!屬下失言,是當今皇帝的舅舅。”

鄭宣在國中聲望不如太後,許多人的印象裏他還是太子。

這幾日來,小隹找的護衛們都到了李從玉跟前。他親自看過,都是身手不凡的練家子,白天黑夜都在院外練武,預備着給他當差。

李從玉吩咐道:“給趙王去一封信,就說我要請他喝酒。叫他……把林雪朝也請上。”

“是!”

夜裏,李從玉練過一個時辰劍,筋疲力盡地躺在榻上。許久沒犯的頭風病隐隐作痛,眼前亂光飛舞。

他發現自己慢慢變了性子,以前遇到難處,他肯定要肆意發洩,聲嚣大作。

他現在很安靜,不管病痛還是煩心事,讓它們在身上靜靜流淌一會兒,等到最痛苦的時候過去了,天亮了,一切完好如初。

李從玉不曉得這是好是壞。作為一個普通人,太過隐忍,似乎不大妙。

可作為一個帝王,他感覺很好,甚至隐隐興奮,好像自己比從前長進了很多。

頭痛了不知多久,困意降臨,他漸漸昏死過去,冥冥中在枕頭上摸了一把,一片汗濕。

李從玉蒙着被褥嗚咽,忍得很艱難,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恍惚中聽見窗子響了一聲,有個人影飄到他跟前。

跑出門這幾日,他每天都把劍放在床邊,伸手便能握到。他去摸劍,當啷一聲被那人影打落,本就眩暈的身子飄飄搖搖,一下子往地上栽。

但不痛。伸手摸索,有個暖烘烘的肉墊。

被他壓在身下的人影大笑,牽起他那只手吻在唇邊,油腔滑調。

“心肝寶貝,才重逢就投懷送抱?”

李從玉嘴唇蒼白,汗珠滾滾,壓根看不清屋子裏的景象,半垂的長睫發顫,冷玉似的臉一片迷茫。

那人看出不對:“從玉?”

撲通一聲,李從玉撐不住,倒在他身上。

再睜眼時,他腦海一片空蕩,對上一張陌生的、狂喜的臉。

“從玉!你終于醒了!”“公子!”

裴翡滄桑了許多,不似往年在明都那般錦繡風流,一身粗布衣袍,鬓邊兩縷亂發,兩腮布滿青茬。

李從玉摸着鈍痛的頭顱,推開他的手。

裴翡眼中的光芒散去,道:“你不會又忘了吧?”

李從玉看向小隹:“我讓你做的事情辦好了嗎?”

他的嗓音幹脆,有股冷冰冰的威嚴。小隹連忙點頭,覺得主人跟之前有些不一樣。

“趙王回信,三日之後在朝泉水鏡樓。”

“好,”李從玉點頭,“叫他們抓緊時日練功,高官的護衛可不好對付。這一回我要抓住那姓林的,親自拷問他。”

他大病初愈,此時仍在柔弱的時候,臉上白得毫無血色,仿佛琉璃做的,一碰就碎,唯獨唇上一點灼豔的丹紅。

裴翡看直了眼睛,李從玉像根纖細的蓮花莖,偏偏唇上一點紅潤,那麽豔麗那麽動人,不枉他孤身跋涉上千裏追來。

“從玉……”他往近湊了湊。

李從玉的目光冷冷射過去,淡笑了一下,卻比刀尖鋒利,觸之生寒。

“當初你怎麽說的?”他聲音裏帶着嘲諷,“我等了你三個月,裴翡,你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裴翡張了張口,看着李從玉的時候,辯解的念頭煙消雲散。

被他興師問罪也沒關系,他就算怪他、罰他,他也喜歡。對裴翡而言,就算李從玉要他死在面前,他也甘之如饴。

“出師不利,是臣的錯,我願為玉兒肝腦塗地……”

李從玉笑得暧昧,指頭搭在裴翡肩上。

“是嗎?以後我說什麽你都肯?你當初不是還想着要什麽功業,不願意聽我的話……”

他實在對裴翡惱得很,嘴上說得漂亮,叫他信他。結果呢,他自己一去無消息,害他孤身一人被燕岐捉了。

放在往年,就是玩忽職守、禍國殃民,該摘了他的腦袋。

可如今不行了,李從玉再不會像當初那般一時意氣就莽撞行事。

他不要臣子,不要左膀右臂。

只要肯聽他的話,只聽他的話的狗。

裴翡撩袍跪地,仰望着李從玉,舉指發誓。

“從今往後,我這條命就是從玉的,只願聽你的話,天地可鑒,日月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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