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響
江陵運河之上,川流滾滾,船樓高聳。
臨江一間雅致的亭臺內,隋家管事一臉殷勤地對着李從玉滔滔不絕。
“這南來北往的船,沒有不走咱們這條道的。這一條河周圍就有二十四個堂口,專管茶葉、絲綢、绫羅、瓷器的販送。”
李從玉摩挲着天青色的瓷杯,窗口透進一縷縷淡薄的天光,照得杯沿通透泛光。
看他微微帶笑,管事更是谄媚,壓低了聲湊近。
“別說是民間往來,就是進貢的船,也得走運河北去。姑爺你手裏這盞天青瓷,那可是宮裏才有的好玩意。”
李從玉笑看着他:“這麽厲害?”
管事滿面春風,炫耀之心越盛,起身道:“今日恰巧,姑爺若感興趣,小人便帶你上沿岸堂口走一遭。只望……”
李從玉仍是淡淡地笑,本就寬和的眉眼更顯溫柔好說話。管事陪着笑,鞠了一躬,聲音壓得更低。
“只望往後姑爺記得小人的好。”
李從玉故作柔和:“都是一家人,管事說這些便生分了。”
一兩句話,說得管事心花怒放,直覺得未來日子有的盼頭。
這新姑爺上道得很,自從前幾日接了繡球,便主動找到他這老奴,送上白銀珍寶與他結交,言辭頗為和順,說他初來江陵,對人情風土一無所知,不免惶恐得緊,害怕以後讨不了隋家雙親歡喜。
管事自恃老人,李從玉嘴甜,給得也多,一來二去便慷慨指教,今日帶他上運河逛來了。
隋家将近一半的産業都要靠這條河維系。雖說這運河是當年□□皇帝開國時開鑿,隋家沒出一點力,但時過境遷,如今運河的主人可是他們。在這條河上,誰能過不能過,只看隋家一句話。
李從玉登上船樓,江陵運河的水勢洶湧,即便是大船也頻頻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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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着滿川航船,青碧天色,李從玉嘆了一口氣,道:“我家西域有些産業,只可惜同行不便,許多東西就是爛在庫房裏,也沒法販出去。”
管事大笑:“這有何難。主人家只兩個女兒,往後有姑爺這樣的青年才俊幫襯持家,二老必然歡心呢。”
李從玉笑了笑:“興許吧。”
大船順水而下,攪起洶湧的水浪,像兩道羽翼開在船側。船板上吆喝一聲,很快,鬥大的鐵錨便抛上岸邊。
管事一步三顧,請李從玉下船。岸邊一處繁忙的碼頭,中央立着潔白的石頭牌坊,牌坊正對着街市拐角,矗立着一座三層高的樓。
這便是他們堂口之一。
李從玉進去看了一會兒,人流如織,可見一天有多少雪花銀滾滾地進了隋家腰包。
管事請他上樓一坐,李從玉裝着好說話的性兒,欣然應允。管事一面陪他吃茶,一面又把隋家誇了個天花亂墜。忽的門外一陣喧嚣,有随從急匆匆地上門來報,堂子裏走水了。
“胡鬧什麽,沒見我這陪客嗎?”管事一陣訓斥,“怎麽看你眼生,新來的?”
李從玉悠然自在品着茶,道:“還是下樓去看看,再等些時日,恐怕見不着了。”
管事轉頭笑:“姑爺這叫什麽話。”
李從玉笑而不語。那生面孔的随從忽然暴起,兩掌如鷹爪般擒住管事,使腳一踹,把他壓制在地,堵上嘴。
走廊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房門大開,現出一隊披堅執銳的軍卒。
裴翡半跪在地,按着腰中佩劍:“已按陛下旨意,拿下堂中所有人。”
李從玉輕輕點頭。裴翡站起身,從身後人手中拿來一本圖冊。
“剿來的。二十四堂的地方都在上面标明了。”
李從玉冷冷啓唇:“上他們的船,抓。”
“是!”
李從玉換上戰袍鐵甲,把一臉震撼的管事拎起來,眼神幽寒。
“聽我的話,就能活。不聽便只能到運河裏做水鬼,懂嗎?”
管事止不住發抖,連連點頭。
李從玉拔出長刀,帶着他回隋家。隋家府邸裏的家丁護院看管事在他手上,紛紛不敢攔路,由着李從玉單槍匹馬進了內宅。
正屋內,隋聞知正與兩個丫鬟鴛鴦戲水,陡一聽房門破開,吓得驚惶萎頓,連衣裳都來不及穿,連忙往床底下躲。
李從玉丢下管事,揚刀劈向床榻。隋聞知頭頂的庇護應聲而碎,苦着臉陪着笑,緊盯着李從玉手裏明晃晃的刀,抱緊腦袋道:“賢婿,這、這是為何啊?”
李從玉扯了扯嘴角,兩汪黑眸冒着寒煙。
“誰與你沾親帶故?”刀尖抵在隋聞知下巴上,淺淡的唇瓣諷刺地翹起,“晦氣。”
隋聞知光着膀子被他抓住,走出門去,外面圍着一大圈拿着棍棒的護院,反應過來發生何事,追趕着上來救主。李從玉反握刀柄,舉背揮砍,所過之處刀風凜冽,明亮的長刀發出悠長的嗡鳴。
護院們紛紛後退,只圍着他,卻不敢輕舉妄動。李從玉挾制着隋聞知,快步到了隋家門前,他手下的兵卒已經到了,把整個府宅圍得宛如鐵桶。
隋聞知叫天不應:“賢婿,你這到底是為何啊!”
李從玉指向濃煙滾滾的天空,笑觑着他。
“隋聞知,你在江陵作威作福這麽些年,沒想到有朝一日全歸了旁人吧?”
隋聞知盯着濃煙處,才曉得自家堂口盡數落日他人之手。
“你怎麽敢如此無法無天!你就不怕官府捉你嗎!”
李從玉無趣地盯着他,把手裏的刀扔給手下,一只手拎着隋聞知的下巴。
“我乃大殷皇帝李從玉,現在你知道為何了嗎?官府,不過是我養在膝下的狗。”
是夜,大雨瓢潑。
城外官道,一匹驿馬沖破雨幕,飛快穿梭在黑夜之中。
道旁的叢林裏一陣箭響,紛如雨下的箭矢正中信使胸口,把人打成了篩子。驿馬高聲嘶鳴,揚起前蹄,重重滾進泥水當中。
一列的甲士鑽出被雨淋濕的樹木,裴翡快步走到屍首跟前,摸索出千瘡百孔的求援信。
李從玉在他背後輕聲說話。
“接着守住這條路,別讓消息走漏出去。”
裴翡焚去信紙,搖搖頭:“太多了,今晚已經是第八封。咱們入城的消息很快就瞞不住,傳到州府耳中,江陵州兵少說五萬。”
李從玉道:“随我去隋家。”
裴翡折返回去,與李從玉一道上馬,重新回到隋家。瓢潑大雨中,隋家門樓上點着一排紅彤彤的燈籠,在風裏搖擺轉圈,胭脂色的光暈照亮四周值夜巡守的兵卒。
隋家人都被牢牢看守在正堂中,李從玉要隋聞知交出府庫鑰匙,帶着幾十親兵匆匆趕去。
府庫一開,望不盡的黑暗裏堆滿了巨大的箱子,一一打開,金銀映着火把的光,輝煌奪目。
在場衆人都深吸一口氣。
李從玉道:“明日開始,拿這些錢去募集鄉勇。我們的人太少了,總要多一些,才好跟官軍談條件。”
裴翡舌頭打結,回神看向李從玉,饒是他做過世子,也不見這成堆如山的金銀。
“是!”
李從玉轉身便走,小隹立馬跟上去,給他撐傘。
有幾個怯怯的小丫鬟縮頭縮腦,想上來又不敢。
李從玉:“誰叫你們來的?”
其中一個小丫鬟被人退出來,哭喪着臉福身。
“姑、姑爺好,是我們姑娘……”
李從玉沒等她說完便點點頭。
隋心月,要沒有她的繡球,他還沒這麽好的機會入江陵。
李從玉特意囑咐手下不要為難她,隋心月一人在閨房裏待着,哭腫了眼睛,看見他來,反倒害怕,驚惶地站起身躲在屏風後。
“我不傷你。”
隋心月抽噎了一下,嗓音顫抖。
“那我爹娘……”
李從玉似笑非笑。
冷冷的笑聲在屋子裏回蕩,隋心月渾身炸起,冒出寒意,忙道:“我們素不相識,你到底為何如此?你、你說你是天子,我不信,皇帝豈像你這般昏聩,無緣無故的為禍百姓?”
李從玉心如止水,說出的話也平靜無瀾。
“隋家暗通北昭,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