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愛重

李從玉站在高處,營中雄兵數萬,皆依陣型操練嚴整,一進一退井然有序。

他摩着手間玉符,展顏淡笑,抛給身旁的燕岐。

“拿着。”

燕岐接過虎符,面上微微驚詫。回過神來,李從玉已經走到遠處,身影被漫起的煙塵遮蔽。

“從玉,使不得!”

李從玉站定,一片殷紅袍角在風裏飄搖,挑眉問他。

“怎麽?”

“此物貴重,當由君上所持。”燕岐蹙眉,“我這已經有一半了。”

李從玉把軍權全部交給燕岐調遣,燕岐手上有他賜的一半虎符,方便調兵遣将。這剩下一半還給他,那便是獨攬大權了。

李從玉玩味道:“如今我擡舉你,反倒不願意了?”

燕岐難辯,李從玉信任他,自然是歡喜的,心口撞個不停。只是他曉得從玉脾氣,不開心了是要翻舊賬的,性子多疑善變,怕哪天又惹惱了他,平白生出猜忌。

“一碼歸一碼。”

李從玉笑得歡朗,定定盯着他:“你我一體,我叫你拿着,你就拿。”

燕岐望向他,緊緊攥着半塊虎符。

“別給我弄丢了就是,”李從玉轉身抛下一句,“丢了敗家。”

燕岐恍惚地站了半晌,眼睜睜望着李從玉走遠。營裏将士來問話,也沒聽見,低頭看着手裏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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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回到軍中,李從玉叫了一幫江陵廚子擺宴大飨三軍。

江陵臨江靠海,喜食魚蝦海味,白嫩軟滑的脂肉被廚子變着法做出花樣,香得一衆人迷迷瞪瞪。

李從玉與衆将士同席歡飲,興致上來,喚人拿上琵琶,随手撥彈一段,豪氣幹雲,酣暢淋漓,猶如暴風驟雨。

衆人齊聲喝彩,誇曲調彈得極好。李從玉帶着醉意,兩靥胭紅,隔着幾盞燈火朝燕岐笑。

“你們攝政王也擅音律,可比我強得多。”

燕岐回了大殷,李從玉也叫他攝政王。将士有樣學樣,不論原來的還是新來的,也都一口一個攝政的叫。

因為這事,許多人批李從玉昏庸,竟和外将勾連在一起。李從玉不介意。

血親可以翻臉給他插刀,燕岐一個外人卻忠心耿耿追随至今。人是好是壞,身份做不得數,日久方可見真心。

燕岐不愛飲酒,人多才會喝幾口,端着茶盞抿兩下,目光一直沒離開李從玉。

“陛下有些醉了。”

李從玉點頭,順着他說:“是。”

燕岐帶他醒酒,到無人處,慣例要親熱厮磨一番。李從玉勾着他的脖子,被吻得氣喘連連,渾渾噩噩地四處看,才知整個人被燕岐淩空抱起來,兩只大手托住臀肉,難堪得很。

燕岐盯着他,眼底也像盛着火,壓低了喘息說話。

“陛下想聽琴,我彈給你聽。”

李從玉擡起手,燕岐便貼上去蹭了蹭,像只大貓。

“方才在外面,怎麽不說要彈?”

燕岐吻他一下,鼻尖相抵:“只給你聽。”

李從玉埋在他頸窩裏,沉吟了一會兒,懶懶勾着燕岐脖子。

“那就彈《鳳求凰》吧。”

燕岐眼睛一亮。李從玉久沒聽見他答話,擡起身子瞧,燕岐眼神沉沉的,在想事情。

“又傻了?”

“沒,”燕岐握住他的指頭,愛不釋手,猶豫再三問,“你想起來了?”

李從玉眨眨眼:“想什麽?”

燕岐望着他懵懂的臉,忽而釋然了。

李從玉失憶過,當年忘了他,害他們彼此猜疑了好久。

如今,他想不想得起來,好像也不重要。

能陪在他身邊,得他愛重,挺好。

他仍是擔心着李從玉的病,從來沒有放棄過求醫問藥。好的是燕岐在他身邊悉心照顧着,李從玉沒再犯過一次疼。

燕岐心中愛他,亦憐他。

翌日,李從玉起了個大早,待燕岐辦完軍務,把手下心腹喚到跟前,開門見山。

“老是待在江陵也不成事,趁府兵沒來,兵強馬壯,不如再奪一城。”

李從玉鋪開輿圖,指尖停在江陵東面,壽春。

壽春亦是江南重地,再往東去便是東海。李從玉眼光高,兩次挑的都是重城。

“謹遵陛下旨意。”衆人齊聲。

李從玉點點頭:“我叫你們過來是要集思廣益,諸位将軍亦可知無不言。”

他略微停頓,道:“不過,有些話要與你們說。取壽春跟取江陵一樣,大殷都是朕的子民,朕不想弄得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動武可以,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見血。”

裴翡笑道:“陛下仁愛之心,當為天下社稷之福。”

李從玉道:“罷了,有什麽主意,都來說說吧。”

靜默了一會兒,燕岐把那輿圖拿到手裏看。

“素來聽聞,東面海盜猖獗,陛下看可以機會?”

李從玉靈光一閃,喃喃:“這……”

他擡頭對上燕岐眼睛,一下子便與他心有靈犀,露出個明朗的笑,轉向其他人問話。

“壽春的刺史,你們誰有交情?”

裴翡自覺道:“我。”

李從玉:“去給他傳信,我這有個機會,只要他肯合作,朕便帶人過去替他掀了海盜老巢。”

“朝廷才令州府緝拿陛下,此事怕是難。”

李從玉皺眉:“你就去試試。瑞王才坐了江山多久,刺史未必都肯聽他的。”

兩帝相争,聰明點的都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更別提李從珩是個卸磨殺驢的主,賜死蕭積玉那一招昏棋,已叫朝野世族對他議論紛紛。

能拉攏到壽康刺史,自然是件大好事。

信去了幾日,裴翡喜笑顏開地跑到李從玉跟前讨賞。李從玉隐隐猜到,事情有譜。

“刺史怎麽說?”

裴翡把兩人書信恭恭敬敬呈給他看。這壽春刺史姓陸,名伉,算起來竟是二舅霍子璋的學生。

陸伉言辭中透出對李從玉親近之意,只是态度依舊暧昧,想是不敢直接跟朝廷對着幹。看來只要多加往來,便會倒戈。

李從玉捏着信紙思量。

他得親自去一趟壽春。

裴翡聽了,直言危險,現今還摸不準陸伉心思呢。李從玉卻不怕,擺擺手道:“帶上燕岐。”

他挑了幾十人,改換裝束,扮成江陵富家公子,押了一路商貨,浩浩蕩蕩地往東面走。

江陵衙門在李從玉手上,過關不難,壽春守衛放他們進城,入夜便在客舍住下,暫且休憩一夜,來日探聽海盜之事。

他扮公子,燕岐便扮侍衛,着一身苗條的玄衣,風姿秀麗美如畫卷,比起平日披甲戴盔、號令三軍的模樣,更多了幾分難得的清秀。

李從玉心思宛轉,夜裏不睡,喚燕岐到跟前服侍,替他濯足。白嫩的裸足沾着熱水,不老實地往燕岐懷裏鑽。

燕岐拎着巾帕,捉住他的足踝。

“公子別鬧。”

李從玉咧嘴笑開,少有地耍起了橫,傾身到燕岐跟前。

“我就鬧了,你要怎麽?”

燕岐壓低額頭,看不清神情,給他擦淨雙足。李從玉壞心眼地笑,兩根玉柱似的指節搭在燕岐膝頭,不輕不重地碾,看他久不動靜,還變本加厲,沿着大腿往腰間走,撩撥似的踩。

燕岐一把捉緊,李從玉吃痛,輕哼一聲。

“陛下說明日有差事,為何自己倒玩起來了?”

李從玉蹭他掌心,迷離地望着他,啞聲問:“你陪不陪?”

燕岐嘆了一口氣,兩手架起他的腿。

“陪。”

念着有正事要辦,燕岐始終節制,不管後半夜李從玉如何撩撥,都不動如山。

李從玉鬧了一會兒,自己也累了,枕在燕岐臂上沉沉睡去,一睜眼便見陽光透進窗棂裏。

早膳後,一行人出客舍,沿江踏青。壽春比江陵還要繁盛,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臨江一片勾欄瓦舍,嘈嘈切切的琴音從半開的雕花窗裏流淌到街市上,宛如黃莺清啼。

江水盡頭,便是東海。隔着淡青色的薄霧,隐約可見海邊飄飄蕩蕩的船桅。

“東面海盜猖獗,他們還要出海麽?”

燕岐:“漁家靠海而生,不會因為有賊人,就不吃飯了。”

李從玉噗嗤一笑,想一想卻又覺得傷感。

街上恰有漁家女販魚,清澈的水甕裏盛着一條條晶瑩閃亮的鮮魚。

李從玉道:“聽說壽春的海魚極鮮美。”

燕岐護着他身後,寸步不離。

“想試?等今晚吧。”

李從玉回頭:“酒樓裏的菜肴都一個滋味,我才不要呢。”

燕岐見他嬌态,忍俊不禁。李從玉輕輕一笑,盯着他看。

“你笑起來好看得緊,往後能不能多笑笑?”

燕岐忽然湊到李從玉耳邊,叫他耳尖一紅。

“領兵之人,當威懾三軍。形容輕浮,不成體統。”

李從玉怔住。

“這樣啊。”

燕岐接着道:“從玉面前,怎樣都使得。”

李從玉面上更熱,擡起手背遮了遮臉,飛快道:“罷罷罷!說魚呢,別扯遠了。我瞧東面景致也不錯,你說咱們要是弄一條船出海,能捕到魚嗎?”

淡青色的天幕,清涼的海風,叫李從玉起了些雅興。蓑衣垂釣,夜來圍爐共話,豈不逍遙。

燕岐思索片刻:“可行。”

他拉着李從玉的手,帶他穿過人潮,往海邊走。

越離海近,人煙越少,越加荒蕪。一溜低矮的木屋飽經風濤,破舊歪斜,院子裏晾曬着漁網,偶爾有家養了狗,在籬笆裏露出半張嘴,沖過路的人叫喚。

稀稀落落的民房盡頭,便是漆黑的礁石灘。洶湧的海水一浪半尺高,在嶙峋岸石上碎成無邊亂雪。

李從玉問:“船呢?”

燕岐反問:“公子信我嗎?”

李從玉觀望四下無人,往他耳根上親一口。燕岐拽着他的手,找人家借了刀斧,上岸邊的柏樹林子裏伐木造船。

李從玉在一旁乖乖地等。燕岐辦事的時候他幫不上什麽忙,還怕添亂,不如老老實實待在一邊看他,權當養眼。

天色越來越黑,海水開始退潮,變得安寧平和。一輪圓月冉冉出海,如皎潔的明珠。

船造好了,與李從玉來時見漁家院子裏的沒有差別,伸手敲打,似乎更加牢靠些。

他望着燕岐嘆服:“你怎麽什麽都會。”

燕岐緊緊握住他的手,遞到唇邊親了一下。

“為了從玉,怎樣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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