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約定
燕岐:“交給我,等着。”
李從玉只好依他,怔愣地點頭。派人備的游船到了岸邊上,今日正有閑時,李從玉帶着燕岐登船游湖,站在欄杆邊看雪,不一會兒湖裏吹風,略微受了涼,捂着嗓子咳嗽不停。
說來也奇怪,李從玉沒回來之前都好好的,一回到宮裏,身子便清減了,人也沒精打采的。
滿目紅牆高瓦,好似吞吃生魂的大口。
李從玉卧進錦帳中,抱着暖爐喝熱湯。燕岐替他捂手指頭,捧了半天,還是森森的透着寒氣,面上有點惘然。
李從玉笑道:“皇宮地方太大,陰氣重,朕都習慣了。”
燕岐:“偌大的皇宮,倒不如尋常家中好。”
李從玉咬着嘴唇,揮手招燕岐上榻,鑽進燕岐懷中,再鋪上錦被,同榻共枕。綢緞紗帳都是紅的,暖紅的光照在彼此身上,像入了洞房。
“夫君好心疼我。”李從玉悄聲耳語,眼眸水汪汪的。
燕岐握着李從玉指頭,一手伸進被裏摟他,李從玉脫了外衣,穿一件薄的絲綢,一動便露出細白肌膚,燕岐手指滑過,只覺凝脂似的柔軟香滑,稍稍用勁揉捏兩下,便握到玉節般的骨頭。
掌心的薄繭摩擦着肌膚,經過的地方泛起一股股癢意,脊背、腰身、肩頸鎖骨,被手掌把玩了個遍。李從玉仰起臉,小巧的鼻間輕輕抽吸,面頰浮起潮紅,按住被裏的手。
……不行,大白天的,可不能這麽荒唐過去了。
“我那還有一堆折子沒看,陪你一會兒要過去的。”
李從玉靠在燕岐胸膛上,舒服地眯着眼睛。燕岐的手一下下撫着他的發鬓,輕重合宜。
“從玉要是累,今日就歇會兒。”
李從玉絞着眉頭:“你替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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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玩笑話,脫口而出時,他怔怔地看向燕岐,卻是覺得可行。
宮人把一摞摞折子送上船來,李從玉半披着衣衫,看燕岐替他朱批,臉上津津有味,時不時撿幾顆水果剝好,喂到夫君嘴邊。
“如何?”
燕岐凝眉:“……”
李從玉擦了擦手,樂得肩膀直顫。每日折子雖多,可翻來覆去都是老幾樣,沒什麽大事的時候,臣下也會上折子給他問安,報告各地天候輿情,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往宮裏送。
李從玉卻不得不看,還要親筆批注,以示撫慰之心,讓臣下用心當差。底下的人才不會以為他不管事,才會兢兢業業地效勞。
案上的獸爐袅袅升騰,李從玉不知不覺睡過去,醒來已回到紫宸宮。
宮室內靜悄悄的,不見人影。李從玉揉了揉眼睛,床簾動彈兩下,走出個怯生生的嬌娘。
“……誰讓你進來的?”
女子被他驟冷的話音吓了一跳,忙跪到地上。
“禀陛下,奴是掖庭的家人子,奉了太後娘娘懿旨,來、來侍奉陛下。”
李從玉手指發軟,顫抖着跑下床,果然見殿內燒着香,味道膩得惡心。
家人子摸到頸側,露出一截皓腕,柔荑小手輕輕解開衣衫。
李從玉抓起香爐,奮力朝她額頭砸過去。女子驚叫一聲,跌倒一旁,被香灰濺了滿腿。
“滾!”
李從玉掬了把清水澆臉,清醒了點,涼水的寒意卻滲進骨縫,如若跗骨之蛆。
窗外一片夜色,不知自己睡了睡了多久,燕岐應當是出宮了。
趁着紫宸宮無人,他那好母後,送來一個女子給他下藥,算計他。
李從玉回來沒幾日,就去霍太後跟前請安。
本以為母子多年未見,應當親熱的。誰知卻冷淡得好像陌生人。
霍太後請他吃茶,沒說幾句話,便托辭精神不爽,表示對李從玉下令重罰琴清的不滿。
李從玉下旨處斬琴清時,霍太後便親自到他跟前勸說過,勸他寬宏大度,忍一時不快,莫要傷了手足之情。李從玉聽煩了這一套,只讓人送太後回宮,琴清死之前,母子倆都沒再見過面。
自然,在她眼裏,兩個兒子沒什麽不同的。哥哥失蹤多年歸來,李從玉封他做瑞王後,也時常和母後姐姐走動,或許在母後心頭,對瑞王更憐愛些。
正如李從玉離開太後寝殿時她說的那句,玉兒,你什麽都有了。
李從玉想笑得很。所以他就活該忍讓,為別人大度?
霍家的人都“重情誼”至極,唯獨他李從玉,格格不入。
可是現在,李從玉覺得像他一樣挺好的。自從不去顧念那些亂七八糟的情分,他的日子就過得輕松暢快得多。
小隹急急忙忙進殿,撲通跪下,膝蓋幾乎把地面戳出兩個窟窿。
“陛下,臣來遲了!”
李從玉擡起漆黑的眼睛:“你去哪了?”
“禦膳房給陛下送了湯來,三更半夜,臣覺得可疑,抓了那人盤問,說是太後宮裏來的。”
李從玉:“湯呢?”
“臣這就端來。”
“倒了。”
“啊?”
李從玉擦淨手上的香屑:“告訴手下的禁軍,不許太後插手朕身邊的事。她宮裏過來的人、奉了她旨意的人,一并不許靠近紫宸宮。”
“是……”
夜色越來越深,殿外呼呼刮着大風,李從玉沒有睡意,屋子裏空蕩得很,凍得他難受,在被窩裏也暖不了。
他披衣起床,套上靴子出門。騎上馬,走北面小門,溜出屋檐聳立的皇宮。城牆外燈火通明,正是夜市繁華景象。
李從玉的馬停在攝政王府跟前,朱紅大門上挂着新漆的牌匾,四個大字:幹霄淩雲,是他親自題的,竟被燕岐裱成了金的,高高挂在門楣上。
兩座雪白的石獅子張着大口,在暗夜裏泛着微光,不露威嚴,倒顯得幾分稚态可愛。
李從玉敲了兩下門環,深巷裏誰家的狗吠了幾聲,聲音飄到了老遠。門房許是睡着了,等了片刻沒人應,李從玉跺了跺腳,抖去一身寒意,又敲了兩下,背靠着朱門坐在門檻上。
王公貴胄的宅第離夜市很遠,李從玉聽着微渺的人聲,好像掉進了夢中。目光所及的街道上一片空空蕩蕩,石板上映着青光,好冷。
他站起身,剛走了兩步,門開了,有個半人高的小孩穿着家仆衣裳,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我找你們王爺。”
賜給燕岐的宅子很大,李從玉親自挑的,前府後宅花園亭臺一應俱全,俨然皇宮的翻版。李從玉賜仆婢給他,燕岐不要,說自己相看,結果呢。
李從玉望着身前打燈籠帶路的小孩。
一路走來沒見半個人影,他就挑了個小娃娃。
燕岐見了他,面色怔了怔,也像是沉在夢裏,一把拉住李從玉,擁進懷裏。
“你怎麽一個人出宮了!”
“想你了。”
李從玉只望着他,身上到處都涼。燕岐捂了捂他的臉,指掌握住李從玉後頸,看了半晌,粗橫地親上去。
李從玉閉着眼睛輕哼,在他身邊,總算沒有那麽冷。
一吻分開,燕岐望着他很久,指頭在李從玉臉上摸了又摸,終是什麽都沒問,攔腰抱進帳中。
李從玉道:“深夜過來,可是擾到你了?”
燕岐的拇指落在他唇瓣上,眼神定定:“你要是來,我都等着,只怕你不肯。”
李從玉枕着柔長的青絲,喃喃:“也只有你待我真心。”
“從玉?”
李從玉擡起眼睛:“我不快活,自從回來就是,一點也不。”
這話堵在心裏很久,像他的病一樣,漫長反複,磨人得很,卻不能找個人傾訴,甚至自己都不敢過多去想。
只要順着一想通,就好像以前一心要回明都的日子像個笑話似的。
“如今唯一的慰藉,也就是跟你在一起。”
燕岐緊緊看着李從玉迷惘的臉,一股熾烈的火苗在心裏燃燒。
“從玉。”
李從玉眸子動了動。
“……倘若你對我也有心的話,等事情做完,尋個機會,随我走吧。”
李從玉怔住。燕岐不安起來。
“去哪?”
“去哪都行。”
李從玉這才回過味:“你……”
燕岐收緊李從玉的手,陡然流露出心中的渴盼:“我們兩個過日子,到哪都行,我養你。”
李從玉被他抓住的手心突突跳動。
養……他、真要像養妻子一樣待他嗎?往日夫君夫君的叫,都是為了增添情致,如此正經地商量,倒讓李從玉渾身麻痹,從腳心一路泛起羞意。
李從玉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提議太過出格,像一記拳頭似的,把他打懵了。
六神無主之際,燕岐捧起他的臉。四目相對的時候,李從玉喉嚨動了動,答應他的話就要先一步跳出口。
燕岐:“我并非要逼從玉,亦不想你為難。從玉若拿不定,等過些時日再告訴我。”
李從玉難為情地側過臉,鼻尖蹭到虎口間,微不可聞地“嗯”了聲。
夜半他渾身發燙,燕岐起身照顧,熬了驅寒的湯藥來喝。勞頓許久,李從玉精神才好些,就靠在燕岐肩側,怯弱地問:“倒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燕岐搖了搖頭,用浸了水的帕子給他擦額頭。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好好歇着。”
李從玉幹脆道:“那我不回去行不行?”
燕岐想了一想:“行。”
李從玉先前說肚餓,想吃宵夜,這會兒有人送了一碟荷花酥來。粉瓣的荷花盛在晶瑩的玉碟子裏,重重盛開着,當中一點鵝黃的嫩蕊。
送吃食的就是給他開門的小孩。
“朕給你這麽大個宅子,怎麽不多安排點人?”
李從玉拈起一塊糕點,自己嘗了一半,剩下便一小塊一小塊剝着,往燕岐嘴邊喂。
“你這宅子裏有多少下人?”
“兩個門房,一個廚子,夠了。”
李從玉撲哧一笑:“也不見你這般勤儉持家的。”
“人太多了雜亂,我不喜歡。”
李從玉想到宮裏,深覺他的想法有道理。慢吞吞咽完糕點,身上也有氣力,倚着窗紗看東面浮出的晨光。
剛露頭的太陽一片金紅,光明熾烈,整個世間被照得潔淨透明。一束溫暖的陽光正好穿過窗棂,射在李從玉手心上。
他想了想,要是昨晚沒跑出宮,定是見不着此等壯麗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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