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音樂家們的手指》作者:公子優
內容簡介:
原名《陸首席的手指》
《生命總有缺憾,只是不能缺你》的長篇。
小提琴首席陸早秋和作曲家鋼琴家鐘關白的故事。
微博置頂有全部完結資源@CP公子優
裏面還有一個《音樂家們的手指》确認收錄歌單,更新章收錄的歌或曲都會放進去,所以如果想邊聽邊看的話可以去收藏一下網易雲中毒歌單!
Preface
在本文快要十萬字之際,我決定為本文寫一個前言,前言中沒有任何劇透,不感興趣的讀者也完全可以直接跳過。既然不是研究性論文,自不必為寫前言而弄出一堆背景、主題與意義,顯得本文如何有用,可以随心。
這篇文的絕大部分篇幅都是随心而寫,甚至為了随心,一些故事發生年代的真實感都缺乏。
關于某些歷史,我查了一些研究資料,了解了一些事實,我硬着頭皮看完那些真實的、發生在一個個平凡人身上的事件,感到非常不适,如果作者沒有說明那是對于某些歷史事件的調查與研究,讀者大概會認為作者瞎編了一些不合邏輯與人性的荒誕故事。
應該說,這些事件于我而言,本來就缺乏真實感。
我在動筆之前做過選擇,是去靠攏史料的真實,還是接近我內心向往的真實。後來我想,如果想要看最真實的東西,看歷史就夠了,我何必動筆,我的筆難道會比歷史本身更有力量嗎?
還有一點。
我不想給這篇文打上太強的年代烙印,所以寫的時候避免了一些年代感過強的名詞,當然,不可能完全避免。這樣做的一個原因是:我在反思一個問題——那個數百上千萬人的悲劇真的只是由某個歷史事件以及參與那個歷史事件的人造成的嗎?随着事件的結束、一代人的老去,那些事就不會再發生了嗎?
大概不是。它會發生,只是換了頭臉、披了別的衣服,不斷地、周而複始地在我們意識到與沒意識到的地方不斷出現又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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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冷酷地去批判那個時代,仿佛我和我的時代就幹幹淨淨一般。
于是我想,去貼合我內心向往的真實吧:人有缺陷,也有溫度。缺陷永遠不會消失,溫度也永遠不會消失。
哦,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是一個水平低下的作者,一個文盲,這是毋庸置疑的。
這篇文的誕生最初源于一首曲子:《Michael Meets Mozart》。
因為這首曲子,所以有了陸首席與鐘先生的短篇《缺憾》。因為《缺憾》太薄(當然不止是篇幅),我想賦予它多一點東西,讓它厚重一點,所以才有了這個長篇。
這篇文寫得艱難,我提過,因為這篇不是像《論如何追求一個志同道合的變态》和《狗生》那樣,憑着激情寫文了。激情的正面是熱血,反面是憤怒與不平,而在這篇文下筆前,我就告訴自己:克制,別去灌輸什麽東西,別去說服別人,別去雕琢文字,就平平淡淡地去寫一些人,一些事——有些東西,如果心裏有,那麽即使不寫,它也會流淌出來,我相信這一點。
這篇文前九萬字的艱難,其實是一種幸福的轉變。以前我是不允許自己這樣做事的,用《狗生》裏的話說,我是一個工科生,做事是要講投入産出比的,現在已經寫完的九萬字,遠比上兩篇文寫九萬字花的時間久,我不是指時間跨度(然而有人竟說我這文寫了兩年,可惡),而是平均到每個字的時間。我常常坐在電腦前一整天,十幾個小時才能寫兩三千字,同時與腰傷和自我懷疑作鬥争。就像我在這篇文裏說的那樣,改變會帶來陣痛,哪怕是一個很小的改變。
再回頭看,确實是一種幸福。能夠嘗試一些不同與改變,總是幸福的,不管它在其他意義上是不是成功,在我這裏,算是吧。
除了《Michael Meets Mozart》,這篇文也是伴着許多歌曲寫下來的,尤其是鋼琴曲與弦樂曲,在每一章的标題後我都附了一首歌或曲,絕大多數是曲。這首附的歌或曲,基本就是我寫該章節的背景音樂,文中的一些靈感也來自于這些音樂的旋律中。
這些音樂非常美,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數學那樣美。
盡管硬生生地這樣直接講十分矯情,但是音樂與數學,二者确實同樣震徹心靈。
音樂終究是不可以被文字替代的,文中的所有描寫都不如音樂本身那樣美。雖然我的水平低下要對此負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據我看到的一些古典樂評論家寫的文章而言:聽,仍然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人因為這篇文去聽了一些美好的音樂,我會覺得十分榮幸。
還有,關于古典樂的背景,人物的職業特點,也充滿了作者主觀的想象與偏愛,有些地方并不符合古典樂背景的現實。同時,關于古典樂知識,作者水平也非常低下,如有錯誤,還望不吝指出。
這篇文主要不是講狹義的愛情的。
它确實建立在幾段感情上,但并不都是愛情。
我對精神的成長、對熱忱、對自我、對與他人的不同、對人與人間的關系、對了解一些未知,對太多東西的興趣都遠超過狹義的愛情。我更願意說:這篇文在講“熱望”。
熱望,這個詞多麽好啊,像是從心裏湧出來的,還帶着胸腔的溫度。
熱烈地渴望着什麽,去追尋什麽,有時候走了彎路,有時候搞錯了,弄丢了,最後再去找回來——找的時候肯定是狼狽的,沒有內心與外表雙雙優雅萬分、不緊不慢的熱烈——有時候能找回來,有時候找不回來。
我非常喜歡這個過程。
寫到九萬字時,這篇文離完結還尚有距離,但應該不會太遠了。
如果你看到最後,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寫這篇前言是因為我太想寫後記了,但是文沒有完結,客觀條件不允許我寫後記,我只好寫一篇前言了。
最後,寫在正文前:
願每個靈魂都有歸處,敬所有生生不息的熱望。
Chapter 1 【《Piano Sonata No.14 in C-sharp minor》- Ludwig van Beethoven】
陸早秋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
“本期《對話大明星》精彩看點——”
“作曲家及鋼琴演奏家鐘關白對于天才鋼琴少年賀音徐的鋼琴獨奏會處女秀評價:純屬搞笑,車禍現場。”
陸早秋聽見電視裏的聲音,扶着冰箱門的手一頓。典型的引戰标題,誇張到有些愚蠢。
他關上冰箱門,從廚房走出來,坐到沙發上,去看電視裏的鐘關白。
鐘關白的頭發快要齊肩,微卷,額發全綁在腦後。他化了妝,眉目的輪廓比不化妝的時候顯得深一些,蒼白的皮膚,微微下陷的雙頰以及刻意畫淡的唇色都顯出幾分不留情面的味道,甚至有些懾人,好像下一秒就要開口嘲諷什麽人。
這是一檔上星衛視的訪談節目,十點播,在這個十二點睡覺已經算不上熬夜的時代,算是黃金檔。
陸早秋看着屏幕,好像有一點印象,鐘關白上個月去錄了這個節目。
女主持人說:“鐘先生,說完配樂和作曲,我們說說演奏吧。聽說你近兩年都沒有舉辦過獨奏會,也沒有跟其他樂團合作演出過,對于下個月的獨奏會,會不會感到緊張呢?”
鐘關白面無表情道:“不會。”
“有人說,你近年來專注于作曲,以及影視作品的配樂,還有人說,你參加了太多的綜藝節目,不專心做音樂,演奏水平有所下降——”女主持人捂着嘴,笑得恰到好處,笑容下怎麽想的,便不得而知了,“當然,我是不信的。那你自己怎麽看這一點?”
鐘關白勾起嘴唇,眼睛裏卻沒什麽笑意:“等下個月的獨奏會結束我們再讨論這個問題吧。”
女主持人問:“說到獨奏會,上個月也有一位鋼琴家舉辦了一場十分成功的鋼琴獨奏會。鐘先生,你作為一位鋼琴家,怎麽看待這位後輩賀音徐呢?”
鐘關白一臉冷漠:“誰?”
女主持人:“賀音徐。”
鐘關白用毫無起伏地陳述口氣吐出三個字:“那是誰。”
女主持人:“就是最近大火的天才鋼琴少年賀音徐,你沒有聽說過他嗎?”
鐘關白:“沒有。”
女主持人笑道:“那麽我們來看一段短片吧,上個月,賀音徐舉行了他的鋼琴獨奏會首秀,當時可謂一票難求,萬人空巷,演出結束後他的表現也受到許多業內人士的稱贊。”
演播廳的大屏幕上出現了賀音徐的演奏畫面,鐘關白漫不經心地擡眼看屏幕。
這是一段節選,只有一分鐘,挑的是貝多芬的《升c小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中的一小段,演奏的時候進行了改編。
少年穿着燕尾服坐在黑色的三角鋼琴後,一頭長直的黑發被一條帶子束在腦後,月白色的光束從頭頂正上方打在他身上。
少年的手指纖長而有力,似乎要将整個音樂廳的人都帶進他自己的世界中。
陸早秋家的屏幕格外大,幾乎占了半面牆,四周圍繞的音響将少年鋼琴裏的每一個音符都放大到容不下任何瑕疵。
陸早秋看着屏幕裏的少年,微微蹙眉。
這個少年讓他想起還在音樂學院讀書的鐘關白。
一樣的風華,一樣的樂癡。
鐘關白成名不如這個少年早,鐘關白成長在靠一場一場比賽與音樂會彈出名聲的年代,于古典樂而言,一個視頻火遍全網一曲成名的時代尚未到來。
這個少年,跟全盛時期的鐘關白還不能比,但他只有十六歲。
而今年,鐘關白已經二十七了。
視頻的最後一秒,少年擡起頭看向鏡頭,眼神鋒利如芒。
短片播放結束後,女主持人對鐘關白說:“這就是最近網上很火的一段演奏會視頻,連我看完都要變成賀音徐的迷妹了。”
鐘關白一臉冷漠地說:“這是在搞笑呢吧。”
女主持人看起來有點尴尬:“怎麽會是在搞笑呢?”
鐘關白:“十級車禍現場。”
女主持人:“……呃,我不是很懂,但是我覺得還是很好聽的,而且許多業內人士都給予了高度評價呢。”
鐘關白:“呵呵。”
女主持人看着鐘關白的臉色,打圓場道:“當然,鐘先生作為前輩想必還是可以給出不少建議……”
陸早秋拿起遙控器,關掉了電視。
快要十一點了。
他拿起手機,屏保上是鐘關白坐在一臺老舊的立式鋼琴後,一邊彈琴一邊看着鏡頭笑。
陸早秋看着那個笑容,臉上也露出一個淺笑來。
他撥了個電話過去,對面過了很久才接,背景嘈雜:“陸,陸首席?”
陸早秋說:“你在哪?”
鐘關白好像喝了很多酒,他大着舌頭,說:“陸,陸早秋,唔,你先睡,一會我讓小喻送我回來,估計得一,一兩點。”
陸早秋重複:“你在哪。”
“陸首席,你先睡——”鐘關白不知道在對誰說,“我操我不抽那玩意兒,滾滾滾。”說完他又對着電話這頭放柔了聲音,“陸首席,你先睡,等你明天早上醒來,我肯定就在你旁邊我保證——”
陸早秋聲音沉下來:“鐘關白,我問最後一次,你在哪。”
鐘關白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麗金宮。陸首席,你別過來,我馬上回來,小喻,小喻——”
陸早秋:“門口等我。”
等陸早秋開車到麗金宮門口的時候,鐘關白正在門口大吐特吐,但是沒人敢管他,任他把酒店門口的深色平絨地毯吐得慘不忍睹。
好在酒店處在郊外,只招待固定的客人,從園區入口開車到酒店大堂也得幾分鐘,狗仔想在外圍拍音樂人鐘關白深夜酗酒,尚有難度。
助理喻柏一只手扶着鐘關白,一只手拿着手機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不好意思啊,白哥真不能喝了……是,您說的是……”
喻柏正說着話,突然感覺手上一松,一轉頭,鐘關白已經落在陸早秋懷裏了。
“陸首席。”喻柏連忙打招呼。
陸早秋低頭看鐘關白,鐘關白最近好像瘦得厲害,上節目時梳在腦後綁起來的額發散在臉頰邊,顯得有點狼狽,沒有化妝品的遮掩,更顯出微微下陷的、泛着不正常潮紅的臉頰,和眼下的一片青黑。
喻柏說:“今天實在是沒辦法,白哥在和幾個電影制片人,一個大導演還有幾個演員喝酒,談電影的事兒。唉,業內好幾個音樂人也都在場。”他小心地看陸早秋的臉色,“其實白哥也特別想早點回家。”
“辛苦了。”陸早秋對喻柏點一下頭。
他轉身把鐘關白抱到副駕駛上,喻柏在他身後不放心地說:“陸首席,你別怪白哥,他最近壓力特別大。”
陸早秋摸了一下鐘關白的額頭,很燙,也不知道只是因為喝多了還是發燒了。
“你別看白哥整天在電視上那麽毒舌,他特別怕你,這麽多年一直都這樣……”喻柏一臉擔心。
陸早秋微微颔首:“謝謝。我帶他回去了。”
陸早秋剛踩油門,鐘關白就受不了地要繼續吐,但他迷迷糊糊還知道自己在陸早秋車上,麗金宮的地毯他敢吐髒十條,陸早秋的車他是一次也不敢亂吐,于是忍着惡心脫了自己的外套,一股腦兒全吐在外套裏。
胃全吐空之後,酒醒了不少,鐘關白抱着外套,轉頭去看陸早秋的臉色。
陸早秋看着前方,放慢了車速,伸出一只手摸摸鐘關白的額頭:“沒發燒。車上有溫水。”
鐘關白摸到一個杯子,打開喝了一口,胃頓時舒服不少:“陸首席……”
陸早秋沒有轉頭,應了一聲:“嗯。”
鐘關白把手放在陸首席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手指在他的指縫間摩挲。多年前手術的疤只留下極淺的痕跡,幾不可見。
“陸首席。”鐘關白喊。
“嗯。”陸早秋看着前方,繼續開車。
“陸首席,你別生氣啊,我都要吓死了,我今晚睡沙發行不行,只要你不生氣。”鐘關白厚着臉皮不停地摸陸早秋的手指,還用食指在陸早秋的指縫間戳來戳去。
陸早秋翻過手掌,抓住鐘關白的手,輕嘆一口氣。
陸早秋不留客過夜,家裏沒有客卧,鐘關白又經常晚歸,怕打擾陸早秋,于是經常睡沙發。鐘關白知道他們的關系出了問題,或者說,他自己出了問題。但是這麽多年,一個一個選擇,選錯一個尚且可以退後重來,可無數個選擇後,那些結果就像一件衣服,早就穿得和皮肉融為一體,要脫下來換一件新的,就得連皮帶血地扒下來。
有時候人不去撕那件醜陋的衣服,不是怕疼,而是撕了之後,還剩什麽可穿呢。
人活得好看難看,至少不能光着。
到家之後,鐘關白主動鑽進離客廳比較近的浴室,他隔着門說:“陸首席,你先睡,我洗完澡去卧室找你,要不睡沙發也行。”
陸早秋站在浴室門口,看着鐘關白的模糊身影,不放心地推門進去,果然鐘關白光着身子,對着鏡子,一臉苦大仇深地在摳隐形眼鏡,他喝了挺多,酒是醒了,手還抖着,半天取不下來。
陸早秋說:“我來。”
鐘關白轉過身,微仰起頭,臉對着陸早秋。
陸早秋用免洗消毒液洗了手,一只手托着鐘關白的臉,一只手取下兩片隐形眼鏡。
鐘關白一個流氓,流氓了二十多年,本性難移。他們挺久沒做了,鐘關白抓起陸早秋托他臉的手,含在嘴裏。
陸早秋把手指抽出來,“你先洗澡,洗完我們談——”他看着鐘關白憔悴的臉,改口道,“洗完早點休息。”
“陸首席。”鐘關白跟出去,神色小心,和多年前并無二致,“早秋,你要說什麽?你說吧,我等不了。”
陸早秋拿了一條毯子,遞給鐘關白,又去倒了一杯熱水。
“今天太晚了。”陸早秋有點心疼。
鐘關白搖頭,“陸首席,你說吧。明天你就要去柏林巡演了,可能又說不成。今天你不說我肯定睡不着。”
陸早秋:“我看了你上個月錄的節目。”
鐘關白:“《對話大明星》?”
陸早秋:“嗯。”
鐘關白:“那都是人設,劇本早寫好了。那小子彈得還行吧,跟我那時候也不能比。”
陸早秋:“你有多久沒練琴了?”
鐘關白:“陸首席,你擔心我下個月獨奏會是吧,肯定沒問題我跟你說——”
陸早秋:“我看到你換的曲目了,一場三首奏鳴曲,這樣的安排不合适。你的手會很累,觀衆也會疲勞。返場曲目,也炫技太多,沒有必要。”
鐘關白:“陸首席你還怕我彈不下來啊,那小子都能彈,我難道還不行?”
陸早秋看着鐘關白,“你不用這樣。”過了一會,他輕聲說,“音樂不是這樣的。”
鐘關白一慌,立馬握住陸早秋的手,“陸首席,你對我失望了,是不是?”
“不是。”陸早秋說。
鐘關白抓緊了陸早秋的手指,“早秋?”
陸早秋站起身,想說什麽,終究還是變成一句:“我明天一早的飛機,你照顧好自己。”
鐘關白手一松,陸早秋轉身去了卧室。
Chapter 2 【《Piano Concerto No.2 in B-flat minor, Op.83》-Johannes Brahms】
“小趙,修容太過了。”鐘關白指着鏡子裏看起來凹陷得過分的雙頰。
“哎呀呀,白哥,這樣又顯瘦又顯立體,舞臺上燈光一打,看不出修容的,上鏡就更看不出了。我跟你說哦,但凡有一點不夠瘦,都有黑粉要罵你油膩的哦。”化妝師小趙拿着刷子,繼續把鐘關白刷得像兩邊側臉各被人打了一拳,鐘關白怎麽看怎麽覺得鏡子裏那張臉有點饑民的味道。
“小趙,”助理喻柏說,“白哥不是怕不好看,只是吧,以前陸首席都是陪着看現場的,現在陸首席去巡演了,估計要看直播,你把白哥畫這麽瘦,陸首席隔那麽老遠,看了肯定心疼得不行,白哥哪裏舍得陸首席心疼。是吧白哥?”
鐘關白斜眼看了一眼喻柏,“就你厲害,就你能。”
喻柏臉上勉強維持着謙虛,嘴裏已經忍不住嘚瑟:“要不怎麽就我能留下來呢?”
鐘關白哼笑一聲,對化妝師說:“小趙,盡量畫得,嗯,我想個詞,”他十指交叉,思考了兩秒,“豐潤一點。”
化妝師說:“您給個案例我借鑒下呗。”
鐘關白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這樣。”
化妝師:“哎呀呀,這是十幾年前?我們白哥以前真是鮮美可口啊。”
鐘關白把手機一收,板起臉:“你以為我現在多少歲?”
化妝師:“最多不到四十吧。”
鐘關白:“小喻子,把這個人給我叉出去。”
喻柏以下犯上,用力按住鐘關白,“小趙,抓緊時間下手。”
在鐘關白的“反了你們了”的罵聲裏,終于造型完畢。鐘關白跷着腳,一臉不爽地給唐小離發微信:“你上回塞過來那個化妝師小趙,從哪弄來的?”
唐小離回:“哎喲喂,還我塞過來的,那是我借你的。您又哪兒不滿意啊,這世界上還有您滿意的人嗎?”
鐘關白:“忒不會說話了那人。”
唐小離:“論不會說話誰比得上您吶?上回還沒被賀音徐的粉絲罵夠?再說小趙是我家秦昭的禦用,免費借你算便宜你了。您的臉能有秦昭金貴?”
鐘關白:“滾滾滾,他龍臉啊。一個兩個都跟要繼承皇位似的。”
喻柏站在旁邊提醒:“白哥,一會要準備上場了。”
“嗯。”鐘關白應了一聲,點開微信置頂聊天,上次和陸首席對話還是好幾天前。時差?兩個人都忙?這樣的理由好像太過形式化與表面化,就像公衆人物的分手聲明那樣幹癟而無味,誰都知道那不是事實。不過成年人好像已經習慣了心照不宣地一笑置之,只有小孩子才會對真相追問個不停。
鐘關白有點無奈地鎖了屏,把手機遞給喻柏,“你拿着。”
遞過去的一瞬間,手機亮了,鐘關白眼睛也跟着一亮,屏幕上是陸早秋發來的一句話。
“我在等直播。”
鐘關白摸了摸陸早秋的頭像,回:“等我。”
他想了想,又發了一句:“我愛你。”
發完鐘關白等了一會,陸早秋沒有回,于是他把手機交給喻柏,向音樂廳舞臺走去。
其實按照原本的安排,這是一場純鐘關白作曲的主題鋼琴獨奏會,但是鐘關白後來覺得難度不夠,曲目重排,自己作的曲只留下了兩首最經典的電影配樂,一首放在上半場開頭,一首放在下半場開頭,還有全場的最後一首,他沒公布在節目單上,那是作給陸早秋的,紀念他們在一起的第六年。
鐘關白前幾年就因為給電視電影配樂一只腳踏進娛樂圈,現在兩只腳全陷在裏面,這次音樂會弄得像演唱會似的,網絡直播,一千八的票炒到八千八,座無虛席。
場下有一大群粉絲是沖着鐘關白這個人來的,作品粉反而不多,席間還甚至有人帶了熒光棒,進場發現場合不對,立即塞回包裏。
鐘關白穿着一件燕尾服,走上舞臺的一剎那場下發出巨大的呼聲與掌聲。
他姿态優雅而從容地走去和伴奏樂隊的指揮及首席握手,看起來像一個有禮而冷淡的紳士。
然後他對臺下鞠了一躬,一言不發地坐到琴凳上。
場下立馬安靜下來。
第一首曲子是他最經典的曲目之一,電影《聽見星辰》主題曲《一顆星的聲音》。
鐘關白微微閉了閉眼,擡起雙手。
音符從指尖流瀉到琴鍵。琴弦振動。
第一個音響起。
安寧而幹淨的琴聲不斷流淌出來,像是要去往天際,成為銀河中的一抹光。
這首曲子太經典,本身電影也很經典,劇情感人,琴聲一響就讓人淚目,一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鋼琴聲越來越輕,低沉的大提琴加入了進來,像是在纏繞着鋼琴聲,低聲訴說。
琴聲越來越快,小提琴與中提琴随之而來,鋼琴聲與弦樂交織,仿佛連心跳都随之共鳴,場下有人擦起了眼淚。
曲子漸漸走向最高潮,鐘關白的眼皮突然一跳,一擡眼,果然樂隊指揮不着痕跡地看了他一眼。
場下的人還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但是指揮和鐘關白自己都發現了,大提琴進來之後,他彈錯了一個低音和弦。
就算一時場下沒人發現,但是直播視頻一流出去,一定會有人聽出來。
鐘關白勉強鎮定心神,繼續往下彈。
鐘關白演奏的長處,一向在于情感,風雨旭日,雷霆霜雪,都在他的琴聲裏。但是這次的開場曲從那個錯音開始,他的琴聲無功無過,一點情緒也聽不出。
一曲畢了,場下一片掌聲。
唐小離以前嘲諷說,這年頭聽鐘關白演奏會的,十個裏有七個顏粉,兩個人設粉,最後一個音樂粉也不是什麽專業人士。真正的古典樂愛好者才不承認一個幾年沒開過演奏會,整天在綜藝上露臉,時不時登一下微博熱搜榜的人能算演奏家。
倒也沒錯。
鐘關白彈完,感覺背上已經起了虛汗。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一雙手都不像自己的了,他坐在琴凳上,手掌翻轉,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在看別人身上的東西。
忽然,諧谑的小提琴聲響起,拉了起了電影《聽見星辰》裏的一首幽默的曲子,像是要跟觀衆互動。
這不在安排之內,盯着自己手指出神的鐘關白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小提琴在提醒他。
他一擡手,跟上小提琴的曲調,觀衆也跟着節奏拍手。
彈完那一小段,鐘關白心神定了一些,開始準備第二首,勃拉姆斯的《降B大調第二鋼琴協奏曲》。
這首曲子是由圓號先開始,再進入緩慢的鋼琴,接着加入長笛和弦樂。
鋼琴聲突然一沉,帶起了主旋律。
這首曲子第一樂章很長,難度也大,第二樂章一進來就是激烈而急切的鋼琴,彈到第二樂章中部的時候,鐘關白眼前一黑,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重重扯了一把,突然一片空白。
樂隊還在繼續演奏,但是鋼琴聲卻戛然而止。
鐘關白的手突然抖起來。
臺下只有很少的觀衆發現了異樣,這時候整首曲子正好行進到弦樂組為主導的部分,沒有鋼琴也聽不出太大異樣。但是這陣氣勢輝煌的弦樂結束之後,應該馬上接一段鋼琴獨奏的琶音。
弦樂組演奏完,鋼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場上一片壓抑的靜默。
大顆的汗水從鐘關白的額頭上滾落下來,砸在琴鍵上。
場下發出一陣騷動聲。
樂隊指揮立馬示意跳過那段琶音,直接進圓號獨奏。
但是圓號之後還是一段鋼琴獨奏。
鐘關白想嘗試接上圓號,但是他腦子裏什麽都沒有。
他的手指顫了顫,在鍵盤上按出不成曲調的幾個音符。
整首曲子根本進行不下去。
樂隊只好直接再次直接進弦樂組,直到第二樂章演奏完畢。本來應該由鋼琴的沉重和弦将緩慢的圓號聲帶往激烈的弦樂中,現在少了這段鋼琴,連接變得異常突兀,再加上前面詭異沉默裏的幾個音符,再沒有音樂常識的觀衆都知道發生了演出事故。
指揮的詢問的眼神已經很露骨了,場下的騷動變成了喧鬧,有人在問到底怎麽回事,有人已經開始抱怨。
鐘關白坐在琴凳上,垂着頭,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水,幾顆汗水打下來,落在他睫毛上,就像在哭。
死一般的寂靜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利喝:“退票!”
鐘關白好像看見了一座大廈。
這座表面完好的大廈被丢了一塊石頭,砸破了一扇窗戶,只是一塊,就已經預示着大廈的傾覆。設計與建造時遺留的缺陷,使用時的破壞,所有的痕跡都随着那塊石頭會被翻出來,最後所有人會圍着那座大廈,說:“這是一棟不值一提的破樓,我們拆了它吧。”
不會有人記着,他們也曾仰望它,贊頌它。
他緩緩轉過頭,朝觀衆席看去。聚光燈砸在他臉上,讓他看不清臺下的任何一張臉。
“垃圾!”
“什麽玩意兒!”
“我要退票!”
在一片罵聲中,突然一個聲音喊道:“關白加油!”
場下許多人跟着一起喊起“加油”,還有人鼓起掌來,逐漸蓋過了那些喊“退票”的聲音。現場的畢竟絕大多數都是粉絲,某些時候更嚴苛,某些時候也更寬容。
鐘關白看了一會觀衆席,任舞臺上的白光照得他頭暈目眩。
過了一會,他撐着鋼琴站起身,朝着觀衆席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又朝樂隊鞠了一躬。
超清的直播可以看到屏幕裏鐘關白鞠完躬的一剎那,眼睛裏全是血絲,睫毛上不知是汗是淚。
像一個因自知瀕死而絕望的人。
陸早秋沒有見過這樣的鐘關白,心疼之外,幾乎有種失職的感覺,他拿起手機,“我也愛你”四個字還停在輸入框裏,沒有發出去。
他捏緊了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訂機票,回北京。”
手機那邊說:“現在?陸首席,巡演那邊……”
陸早秋:“換人。”
“可是——”
“換人。”陸早秋說。
“陸首席——”
“有事我擔着。”
他挂了電話,看向筆記本的屏幕。
鐘關白看着臺下,鏡頭給了鐘關白的臉部一個特寫。
細密的汗水布滿了他的額頭,連綁在腦後的額發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說:“對不起。”
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喉結也跟着動了動。
“請讓——”
陸早秋以為鐘關白會說:“請讓我重來一次。”
鐘關白看着臺下,聚光燈把他的臉照得慘白,像只剩下白骨。
他的一張臉上,只有眼睛裏還帶着顏色。
一片血紅。
“請讓工作人員為大家退票。”
全場大嘩。
陸早秋盯着屏幕,右手緊緊捏住了左手小指的第二根指節。
Chapter 3 【《Introduction and variations on Nel cor più non mi sento from Paisiello’s La molinara, Op.38》- Nolò Paganini】
喻柏蹲在陸早秋家門口蹲了十幾個小時,蹲到第二天下午,胡茬冒了一下巴。他隔一個小時給鐘關白打一個電話,其餘時間一邊跟工作室的公關聯系一邊刷微博。
等他手機沒電插上充電寶的時候,網上已經開始流傳鐘關白的演出車禍現場視頻。
充電寶用到第二個的時候,工作室的公關發了鐘關白生病的通稿,鐘關白上了頭條,微博已然淪陷。
充電寶用到第三個的時候他聽見了腳步聲。
一擡頭,一個提着琴盒,穿着西裝的高大身影站在他面前,陽光打在來人的半邊臉上,硬淨的輪廓裏顯出風塵仆仆的味道。
喻柏站起來,把門讓開:“陸首席,白哥電話還是打不通,他自己開車走的,我沒攔住。”
陸早秋說:“應該在家。”
他拿出鑰匙開了門,走了一圈,家裏是空的,只有琴房的門關着,他輕輕扣了兩下門,裏面沒動靜。
他從外面打開門,鐘關白像一只可憐的大貓一樣蜷在鋼琴鍵盤下面的地板上,樂譜散了一地。
鐘關白沒有卸妝也沒有換衣服,他以前健身的時候肌肉線條很漂亮,後來應酬太多,在外面吃得亂,睡得少,沒時間健身,肌肉掉了不少,現在裹着皺巴巴的燕尾服蜷在地上,看起來瘦得過分,像個被壞人蹂躏過的落難王子。
一部被摔出了裂痕的手機落在鐘關白手邊的地上,裏面正循環播放着視頻。
視頻裏傳出來鬼畜式的演出事故片段,鐘關白在訪談節目裏那句“十級車禍現場”被和“請讓工作人員為大家退票”剪輯在一起1.5倍速播放,極其刺耳。
陸早秋走過去把手機拿起來,關了視頻放到一邊。
他回頭看了一眼喻柏,從琴房退出來,關上門,低聲說:“你辛苦了。”
喻柏知道自己不方便留在這裏,于是說:“我應該的。陸首席,公關那邊肯定會處理,你注意別讓白哥看手機,我覺得,其實他在乎的東西,真挺多的,可能這次就是太在乎了……”
陸早秋關上門,走到離琴房遠一些的地方,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邊。
喻柏笑了一下,跟着走遠了點,小聲說:“嗨,我就不廢話了。那我先走了。”他轉身沒走兩步,又返回來,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的樣子,“陸首席,你對白哥……對白哥好點兒,他走的時候臉色特難看,什麽都沒說,我就最後聽見一句話,‘他肯定失望了。’”
陸早秋盯着琴房的門沉默半晌:“我打算帶他走。”
喻柏一愣:“走去哪?”
陸早秋沒回答:“你把他的目前為止所有的合同都發給我。”
喻柏吓了一跳:“這,那什麽,這事兒我得跟白哥說,他現在身上三個代言,一個綜藝,還有電影作曲——”
陸早秋:“律師會處理的。”
喻柏急道:“陸首席,這,你要終止合同?這樣一走,白哥就毀了。”
陸早秋沉默了一會,說:“說實話,我不在意。”
喻柏不敢置信:“不在意?”
陸早秋的聲音裏聽不出一點情緒:“明天律師會去你們工作室。”
喻柏深吸了一口氣,他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