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黃昏のワルツ》- 加古隆】

法國,海濱阿爾卑斯省。

前往藍色海岸海濱某鎮的火車上。

“這位年輕的先生,您手上的花真美。”一個大概六、七歲的小女孩說。

她穿一條粉色的裙子,白襪子外套一雙黑色的小皮鞋,金色的頭發梳成一條馬尾辮,鼻子上有淡淡的可愛雀斑,一雙淺藍色的大眼睛盯着鐘關白手上的玫瑰,神色腼腆。

鐘關白笑着用法語跟小女孩說:“謝謝。我十分想送你一支,但是——”

鐘關白在小女孩極為期待的眼神下,毫無愧疚感地繼續說:“但是這些花是要送給我旁邊這位先生的。”

小女孩看了一眼靠着窗坐着的陸早秋,然後眼巴巴地看着鐘關白,小聲說:“一位紳士應該把玫瑰花送給一位淑女。”

小女孩的媽媽把小女孩抱起來,對鐘關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後低頭跟小女孩說:“一位紳士也可以把玫瑰花送給一位紳士。好了,Elisa,我們該下車了。”

小女孩仍然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鐘關白。

陸早秋從鐘關白手裏的玫瑰花束中抽出一支來,遞到小女孩手裏。

小女孩高興地接了,“先生,您真大方。”

小女孩的媽媽抱着小女孩下了車,小女孩還一直隔着車窗盯着陸早秋看,鐘關白酸溜溜地說:“先生,您真大方。”

陸早秋說:“她只是想要花,不是想要你。”

鐘關白故意問:“要是她想要我怎麽辦?”

陸早秋眼裏浮現出一點笑意,“那就只能扔白手套了。”

火車停在海濱的城鎮,陽光甜蜜,海風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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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早秋在這個小鎮上租了一棟帶三角鋼琴的房子,就在海邊的山上,在自家院子裏就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海灣。

他們剛從一個花田回來,鐘關白坐在鋼琴邊寫曲子。

雙麥克風駕在三角鋼琴琴弦上方,準确地錄下鐘關白琴聲裏的每個細節。

鐘關白一直彈到傍晚,每一遍都總覺得哪裏缺了一點,就像花田綿延數裏,他只能彈出一枝一葉。他想改一時又找不到靈感,于是有點心煩。

陸早秋拿起小提琴,拉了一首舒緩的曲子,像在撫慰鐘關白的焦躁。

鐘關白站起來走了兩圈,又回到鋼琴凳上坐下。

天才總是極為敏銳,有些東西在生命裏流逝,常人一無所覺,但是天才不會。他們因為知曉自己曾經擁有而痛苦。

陸早秋拉完一首曲子,走到鐘關白背後,說:“不要心急。”

鐘關白彈出幾個音,又收回手:“陸首席,我覺得我以前肯定是被神握住了手,現在他松手了。”

陸早秋傾下身子,伸出手虛放在鐘關白手的上空:“他沒松手。來。”

鐘關白彈了一會,還是找不到感覺。

陸早秋說:“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技法靠練,你這些天練得夠多了,情感靠刺激,你找不到感覺,說明你沒有被觸動。”他握起鐘關白的手,“先不彈了。我們出去走走。”

兩人沿着山上的小路散步,微風帶來植物的氣味,海面的落日把整座海濱小鎮照得格外溫柔。

鐘關白看着陸早秋的側臉,突然說:“陸首席,我好像很久沒給你念詩了。”

陸早秋看着海面,忍笑:“真念還是假念。”

鐘關白說:“我的水平你是知道的。”

陸早秋停下腳步,在鐘關白嘴上輕輕親了一下:“別念。”

鐘關白回味似的舔了一下嘴唇,“你是海上的一輪明月——”

陸早秋笑着低聲說:“閉嘴。”

說完他用力吻上鐘關白,唇齒交纏,呼吸交錯。

鐘關白得了一個長吻,心滿意足,氣喘籲籲,再不提念詩的事。

他們走了許久,忽然聽到了鋼琴聲,好像是從小路盡頭的一間餐廳裏傳出來的。

鐘關白一聽就知道那水平很是一般,他說:“走,陸首席,我們進去露一手。”

彈鋼琴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二十出頭,鐘關白走過去幾句話就把女孩哄了下來,自己坐上去彈了一首德彪西的《暮色中的聲音和芳香》。

鋼琴聲在餐廳中安靜流淌,将餐廳外降臨的夜幕渲染得更加溫柔。

一曲畢了,四周響起掌聲與贊嘆。

不遠處,一個翡翠色眼珠的高壯男人的掌聲格外響亮。他站了起來,對鐘關白說:“‘Les sons et les parfums tournent dans l'air du soir.’”

鐘關白笑了一下,沒說話。

男人走過來,手撐在鋼琴旁,兩只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鐘關白,用刻意壓低顯得格外有磁性的聲音說:“這是德彪西的《Les sons et les parfums tournent dans l'air du soir》,多美啊,不是嗎?你知道這個名字出自哪裏嗎?”

鐘關白說:“波德萊爾的詩,《黃昏的和諧》,第三句。”

“我有這個榮幸認識你嗎?”男人驚訝又贊嘆地伸出手,自我介紹,“Lance,小提琴拉得不錯。”

鐘關白聽見那句“小提琴拉得不錯”低頭笑了一下,搖搖頭。

Lance以為鐘關白不信,“噢,這位先生,”他回到座位上從小提琴盒裏取出小提琴,“你有興趣與我合奏一曲嗎?你一定會體會到那種的美妙的感覺的,那是音樂的力量。”

鐘關白朝遠處正在看着他的陸早秋擡一下下巴:“我只是那邊那位先生的鋼琴伴奏而已。他是我見過最優秀的小提琴手。”

Lance看了陸早秋一眼,聲音志在必得:“或許我可以和他比比。”

鐘關白好笑:“比什麽。”

Lance:“說不定你會發現,你更适合做我的伴奏。”

鐘關白搖頭,“那可不行。他是我的男朋友。”

Lance更加有興趣了,鐘關白到法國以後重新開始健身,肌肉線條恢複不少,南法的陽光将他的皮膚曬成了淺蜜色,十分好看。

比起陸早秋那樣的高挑清瘦,終年皮膚蒼白,鐘關白這款更受歐美人歡迎,Lance故意挑起眼睛,視線在鐘關白的臀部和兩腿之間逡巡:“說不定在其他方面,我也更适合你……他太瘦了。”

鐘關白不耐煩,想走了,“不,我只喜歡他那樣的。”

Lance意味深長地說:“那是因為你沒有試過不同的。”

他沒等鐘關白再回答就提着小提琴走向了坐在遠處的陸早秋。

陸早秋這種清瘦的亞洲男人在Lance眼中根本不夠看,他居高臨下地對陸早秋說:“我們比一下,誰贏了——”Lance轉頭向鐘關白眨一下眼睛,“那位美人今晚就是誰的。”

Chapter 8 【《Concert Fantasy on Carmen Op.25: Moderato》- Pablo Martín Melitón de Sarasate y Navascués 】

周圍吃飯的人都在看好戲。

餐廳老板也饒有興趣地靠在吧臺邊,對Lance做了個“祝你好運”的手勢。

Lance 掃了一眼周圍,對被圍觀的盛況很滿意,他拿着琴弓對陸早秋比劃了一下,“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看一個人的水平,可以看他琴的使用情況。

陸早秋站起來,看了一眼Lance的小提琴,神色淡漠,用标準的巴黎口音說:“我找不到彈琴的理由。”

Lance揚起一邊眉毛,“美人難道不是最好的理由嗎?”

“當然是。可是,”陸早秋輕笑一聲,好像聽到了一個不太高級的笑話,出于禮貌施舍了一個笑容,“他本來就是我的。”

“也許比賽結束之後就不是了。”Lance故意挽起短袖的袖管,就像穿了一件無袖的背心,露出強壯的手臂肌肉,他回頭看一眼鐘關白,帶着暗示意味地挺了挺腰,花緊身褲裆部一大包跟着動了動,很是紮眼。

陸早秋掃了Lance的下半身一眼,面上平靜無波,而放在身側的左手卻背到了身後。

手指一根一根收了起來,指節繃緊,微微發白。

Lance打量着陸早秋,“你不敢?”

陸早秋的右手不着痕跡地在左手小指的第二根指節上捏了一下,眼睛裏一片冷光,“來。”

陸早秋一向克制又冷靜,以前從不理會這種不知從哪片田裏冒出來的土撥鼠。鐘關白也不知道陸早秋今天怎麽了,竟然願意屈尊對土撥鼠扔白手套。

Lance慷慨地做了一個遞琴的動作:“需要我讓你先來嗎?”

陸早秋淡淡道:“我讓你。”

鐘關白快步走過去,站在陸早秋身邊,用法語開了個玩笑緩解氣氛:“兩位紳士,法國好像已經不流行決鬥了,不是嗎?”

說完,他湊到陸早秋耳邊特別殷勤地說:“陸首席我們回家吧啊,我們回家。”

陸早秋看了他一眼:“等一下。”

“海倫寶貝兒,這可是特洛伊之戰。”Lance沖鐘關白燦爛一笑,行了一個誇張的中世紀禮,“海倫寶貝兒,你可以為我伴奏嗎?”

海倫,娘的,誰是海倫寶貝兒,鐘關白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拒絕。”

“你真幸運,現在海倫寶貝兒只願意為你伴奏。”Lance對陸早秋說。他說完,只好請原本在餐廳彈鋼琴的女孩幫他伴奏,“《Carmen Fantasy》,Waxman。”

鐘關白無語,好嘛,卡門,又是一個女人跟別的男人跑了的故事。

Lance半閉上眼睛,陶醉般地側頭,下颚偏向左方,用脖子夾起小提琴,手上誇張地比了一個開場的手勢。

鋼琴開場就是歌劇中鬥牛士場景的音樂,一下子将整間餐廳的氣氛引燃。

Lance閉着眼睛,在鋼琴的最後一個重音落下的同時,極為利落地一擡琴弓,一串連貫弓法,左手緊接着一串極為快速的指法變化。

鐘關白眼神稍微變了變,這不是個普通的土撥鼠。

陸早秋面上一片平靜,看不出情緒。

小提琴明顯比伴奏的鋼琴高了幾個段位,合奏略有一點不和諧,但是Lance也渾不在意,他技藝不俗,拉琴的時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很是享受。

等他彈到結尾快而急的部分時,已經有人忍不住站起來準備為他鼓掌了。

最後一弓——

極為短促幹淨,聲如裂帛。

Lance一揚琴弓,姿态熱情而大方,像是在公然邀掌,翡翠色的眼睛在餐廳不算明亮的燈光下璀璨得像真正的寶石。

他在掌聲和叫好聲中走向陸早秋,遞出小提琴的琴弓。

“墨涅拉奧斯,我要帶走你的海倫了。”Lance得意地說。

陸早秋接過小提琴,Lance看見他手指上的淺淡疤痕,翡翠色的眼珠一動:“你受過傷,還是做過手術?”

陸早秋沒理他,舉起小提琴調音。

“喂,我是不想欺負傷者。”Lance揚起一邊眉毛,“你放心吧,我的音準沒有問題。”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陸早秋側着頭,給了鐘關白一個眼神。

鐘關白回給陸早秋一個明了的眼神,然後默契地坐到鋼琴凳上,給了一個基準音。

陸早秋閉着眼睛,聽着鋼琴聲,左手極細微地擰了一下A弦,再用琴弓拉出雙音,根據A弦依次調好其它三根弦。

拉小提琴到陸早秋這個份上,如果不是要用餐廳這架鋼琴伴奏,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耳朵和演奏曲目的需要給出一個最合适的基準A。

Lance懊惱地看了一眼鋼琴。

他的小提琴再準又怎麽樣,他忘了,這只是一架街頭餐館裏的普通鋼琴,肯定跟标準的440Hz有細微偏差,他用440Hz校出來的小提琴在這架鋼琴的伴奏下當然就是不準的了。

而在陸早秋的耳朵裏,音準沒有誤差大小一說,音準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正确,要麽錯誤。

Lance看着已經調好音的陸早秋,明白自己已經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陸早秋回頭對鐘關白說:“《Carmen Fantasy》。”

鐘關白笑起來,腦中出現兩個大字——

悶騷。

他忍着笑問:“Sarasate?”

陸早秋淡淡應了一聲。

鐘關白想,陸首席今天這個白手套估計是想扔對方臉上,拉什麽不好,也要拉卡門,對方拉韋克斯曼的,他就要拉薩拉薩蒂的。

薩拉薩蒂這個人,相對比較浮誇,自己小提琴拉得好,寫曲子也喜歡炫技。兩個《卡門幻想曲》都取自歌劇《卡門》,十分相似,但薩拉薩蒂的那首明顯增加了很多繁複而艱深的小提琴技巧。

陸早秋平時不是這種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掉進哪個醋罐子裏了,鐘關白腦補出了一只Q版陸早秋不小心掉進一個大醋罐子的樣子,再看寬肩窄腰略顯瘦削的陸早秋面無表情地拿着小提琴一副清清冷冷遺世獨立的姿态就覺得分外可愛。

陸早秋微微向鋼琴的方向側過頭,鐘關白擡手,伴奏序曲響起。

陸早秋聽着鋼琴聲,擡起琴弓,像敘述詩般的小提琴聲伴随着如鼓點一般的鋼琴聲流淌出來,忽而琴聲一轉,勾出一絲別樣的味道。

琴聲漸漸走向第一次高潮,鋼琴随着小提琴聲漸強漸弱。

幾聲撥弦,幾個頓弓,鐘關白的鋼琴随之停下伴奏,繼而又在陸早秋的偏頭示意中開始了下一段。

Lance盯着陸早秋的手指,一時被迷住。

他從沒發現這個在他看來過分瘦削的東方男人有這樣的魅力,這個男人氣質清冷,像一座冰山,但當他拉小提琴的時候,琴聲卻好像被什麽東西點燃,裏面帶着灼人的溫度與耀眼的光。

陸早秋閉着眼睛,手指在琴弦上移動,琴弓跳躍,速度讓人幾乎看不清。

他在全曲的第四部分刻意做了即興改編,鐘關白耳朵一動,猛地擡頭看向陸早秋,陸早秋側過頭看了鐘關白一眼,眼神銳利而滾燙,鐘關白幾乎被那個眼神脅迫。

那是一個小提琴手對一個鋼琴手的信任。

更是陸早秋對鐘關白的期待。

他辜負不起。

鐘關白精神大振,伴奏突起,與小提琴交相呼應。

黑白鍵盤上十根手指,每一根都連着跳動的心髒,而鐘關白的心髒裏,一半是手下的鋼琴,一半是前方的陸早秋,滾燙的血液從心髒裏奔湧而出,帶着理想與愛人流滿全身。

小提琴聲與鋼琴聲仿佛是世間僅剩的聲音,餐廳似乎變成了音樂廳,他們在演奏兩個人的交響。

小提琴的最後兩弓沉沉劃過,餐館裏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鐘關白猛然站起身,向陸早秋走去。同時,陸早秋轉身,拎着小提琴與琴弓朝鐘關白走去。

鐘關白站在陸早秋面前,四目對視。

陸早秋忍不住低頭,嘴唇與鐘關白的嘴唇輕觸。

鐘關白突然發瘋一般将陸早秋壓在鋼琴邊的一張空餐桌上狠狠親吻啃咬起來,他邊吻邊說:

“陸早秋,你是我的神——”

“你又握住了我的手。”

“喂,海倫,墨涅拉奧斯,你們快停下來,那是我的琴。”Lance大喊,“你們要壓壞我的琴啦!好吧那不是我的琴,那是我客戶的琴,他會要我的賠的我可沒有給這把琴買保險——”

鐘關白把陸早秋放開,陸早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嘴唇卻紅腫濕潤,嘴角還破了一點。

Lance略帶不滿地說:“噢,海倫,你要把墨涅拉奧斯寶貝兒親壞了。”

鐘關白:“……”

陸早秋走過去将小提琴還給Lance。

Lance看着陸早秋走過來,面容頓時一肅,身上那股浪蕩浮誇的氣質褪得一幹二淨,他一只手接過小提琴,一只手鄭重地朝陸早秋伸去,就像一位名門望族的紳士。

“重新認識一下。制琴師Lance Chaum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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