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Chapter 【《Erla’ s Waltz》- ólafur Arnalds】

陸早秋先前已經給平徽遠去過電說平安無事,一切都好,溫月安還是打了個電話來詢問。那時候鐘關白正在思考回了北京怎麽養天鵝,溫月安的院子養幾只螃蟹尚可,養天鵝是不夠的,他甚至在想兩只天鵝會不會因為冬天太冷就一個招呼不打自行飛回南方過冬了。

他這麽想着,便在電話裏問:“老師那邊還暖和嗎?”聽得“暖和”二字又問溫月安住處附近有沒有湖,湖邊草木是否豐盛,問了半天便期期艾艾地表示想去住兩天,至于還要帶鵝過冬的事,沒敢開口。這就跟帶私生子回家似的,怕提前說了招人罵,等真見了面,誰會不喜歡徒(鵝)孫(子)呢。

溫月安聽了,知道不是住兩天的事,卻只說:“來就是。”

鐘關白問賀先生的意思,溫月安擡頭看身邊正在看書的賀玉樓一眼,說:“這裏不是他做主。”

鐘關白仗溫月安之勢,喜滋滋地說了到的日子,又囑咐兩句注意身體,說到挂電話時連想吃的想喝的也一并說了。

陸早秋還有工作,要回北京,鐘關白送了人去機場,之後便打電話給陸應如。他知道和陸懷川的事沒這麽容易解決,不是他和陸早秋一走了之就可以眼不見心不煩。陸應如在電話裏聽了幾句來龍去脈,又問了兩人情況,才說:“我知道,那晚的電話是我打的。鐘關白,你不了解他,我了解,我說過,事情不會像你想得那麽簡單。你太急。”

有些事須經年累月,而陸家人都足夠耐心。

“因為我一天也受不了。”鐘關白說,“他就像個定時炸彈。”

“你必須受得了。”陸應如的聲音清晰而冰冷,帶着某種硬度與分量,“就算是個炸彈,也得一條一條線地拆。”

“我覺得,我找到了關鍵的那根線。”鐘關白沉默了一下,才說,“應如姐,我們走的時候,我問過早秋為什麽長大以後,有了能力,卻沒有再去找母親。”

當時他們在湖上,陸早秋劃着船,眉目間似乎有一瞬難得的迷惘,只是片刻,神色又淡下來,如往常一般平靜:“我不知道。”

又過了好久,小舟靠岸,陸早秋用手托着鐘關白的後腰護人上岸,就在那短短的、他站在鐘關白身後,鐘關白看不見他神色的幾秒鐘,他才低聲說了一句:“她不需要我了。”

她有自己的生活。

那一刻,鐘關白覺得他早應該想到的,陸早秋就是那樣的人,寧願年複一年地忍受陸懷川,也不願意去動葉虞的生活。陸早秋心裏應該是沒有恨的,甚至說,十多年後,陸早秋仍然願意默默保護模糊記憶裏那個離去的母親,盡管他連她離開的原因都不知道。

葉虞離開的時候陸早秋還太小,可是陸應如已經可以獨自觀察成年人之間的某些暗潮洶湧,并且對他們下一些判斷——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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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既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

她聽了鐘關白的轉述,并未接話。

鐘關白問:“應如姐,那,你也沒有找過嗎?如果她肯出面……也許——”

“鐘關白,你似乎對這個世界抱着一種天真的認知。”陸應如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露臺上。她附身看着宛如甲蟲或者螞蟻的車流,想起了從前的那些找尋。

如果算是的話。

比如在勃蘭登堡門前擁擠的人潮中擺脫陸懷川的手下,獨自穿過猶太人紀念碑、波茨坦廣場去柏林愛樂廳聽一場有葉虞的音樂會。

再比如,在美景宮的禮炮鳴響中一路向北奔跑,最後躲進維也納音樂協會的勃拉姆斯廳,坐在離舞臺最近的那一排,仰視身穿黑色長裙的葉虞。她記得離她最近的那位小提琴手的金色長發被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發夾束着,下半場時因為演奏得過于投入導致那只發夾被甩了出來,跌落舞臺,剛好落在她的腳邊。

陸應如将那只發夾撿起,在整曲結束時遞還到那位小提琴手手上。

因為這只蝴蝶發夾,她得到了葉虞的一瞥。

那一瞥就像她現在注視着高樓下的車流一般,遙遠,陌生,對下方那些奔湧着的一切一無所知,并且自認為這樣的一無所知沒有不合情理之處。

“你大概認為,我和早秋找到葉虞,就會有一場感人的重逢認親,我們的父母會有一場,”陸應如笑了一下,這個笑與陸早秋有點像,仿佛有人在故意展示一種拙劣的幽默而其他人并不覺好笑,“世紀大和解。陸懷川解開心結,從此就變成一位慈父,為你和早秋送上誠摯的祝福。”

鐘關白雖沒敢想象從陸懷川嘴裏能出來什麽誠摯的祝福,但是他的思路确實和陸應如說得差不多。

陸應如見鐘關白沒說話,自知猜對了:“世界上遭受痛苦的人非常多,可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變成一個……”她輕輕吐出那個詞,“瘋子。”

鐘關白不知道該說什麽,陸應如又問:“鐘關白,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什麽嗎?”

鐘關白自嘲道:“我只知道你哪兒都不喜歡,竟不知道還有最不喜歡的。”

“我最不喜歡你把你的音樂和你的愛情看得比什麽都重要,還理所當然的姿态。”陸應如淡淡道,“你不知道責任是什麽。和葉虞一樣,她為了所謂音樂和愛情,連子女都可以……獻祭。”

鐘關白以為陸應如會說“放棄”或者“不要”,可是沒想到她竟然會用“獻祭”這個詞。

這個詞太重,也太極端。

鐘關白對陸應如并不如何了解,可是此刻也能覺出她有些反常,陸應如是不該這麽說話的。

獻祭。

電光石火間,他突然想到上一次電話中的那個宗教意味濃重的名字:Abe——

亞伯拉罕,決定殺死自己的兒子以撒以獻祭上帝,以示忠誠。

對于年幼的陸應如和陸早秋而言,陸懷川可以算作上帝了,或者,另一個意義上,上帝是葉虞的那位伴侶,再或者,未知的一切也都可以算作上帝。誰都可以做兩個兩個幼小孩童的主。

鐘關白忽然感覺後背一陣寒意。

《舊約》裏的上帝最終派使者阻止了這場獻祭,那麽,在陸應如所說的這次獻祭裏,誰是那個使者?或者,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使者降臨?

“應如姐,”鐘關白有些突兀地問,“為什麽叫Abe?”

連主語有沒有的問句。

為什麽歷任第一秘書都叫Abe?陸應如平靜道:“早秋和我小時候在餐桌上聽過不少故事,長大以後,早秋都不記得了,我還記得一個。”

鐘關白故意笑了笑,卻有點笑不出來:“這個故事的主角不會就叫Abe吧?”

“當然不是。”陸應如頓了片刻,說,“故事的主角叫耶和華。”

鐘關白真的笑不出來了。

耶和華和亞伯拉罕的故事,分明是同一個故事。

鐘關白有些艱難地:“每喊一次Abe這個名字,不都在加深一次……我可以說是仇恨嗎?”

“哪有那麽多愛恨。”陸應如收回目光,線條分明的下颚微微擡起,不再看那些離她不知有多遠的車流與衆生了,“Abe這個名字只是在提醒我,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成。”

“是……什麽事?”鐘關白問完,又覺得似乎已經猜到答案。

陸應如對着電話說了幾句話。

她的聲音很低,像刀輕輕劃破軟肉,不留痕跡。

鐘關白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他不太懂其中方法,提不出更具體的問題,只是直覺上感到某種隐隐的恐懼,卻又說不出反對的理由,過了一陣,才說:“……早秋,應該不知道。”

“當然。你大概想問,那我為什麽告訴你。”陸應如笑了笑,這次像是真心的,甚至帶了一點平日不可能見到的溫柔,“我知道你這個人,既不聰明,又急着想把事情做好,要是我不說個明白,你只怕天天要去找我父親理論,不知道還要弄出什麽麻煩事來。”陸應如說完,話鋒一轉,口吻變回了最初的那般冷硬,“而且,我想讓你知道,贊頌你的愛情、感謝你的音樂、和你一樣說着什麽希望與理想的,自有遠遠的旁觀者、有後來者,而在你的近處,你抛棄過的人們,不會原諒你。”

陸應如說完,挂了電話。

她穿着薄薄的真絲襯衣,又在寒風中站了許久,才轉過身。

轉身的一剎,她看見Abe拿着一件羊毛外套,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你在那裏多久了?”陸應如看着Abe的眼睛,問。

兩人視線交錯,Abe微微垂下眼:“不太久。”

陸應如走回辦公室,拒絕了Abe手上的外套:“你下班了。”

Abe将外套收起來挂到衣櫃裏,卻沒有出去。他在原地站着,似乎在猶豫什麽,過了一陣才朝陸應如走了兩步,問:“陸總,我可以加班嗎?”

陸應如坐在辦公桌前,沒有擡眼,也沒有說話。

Abe繼續走了兩步:“陸總,幾個月前您曾說過,幸福是一種小概率事件。”

陸應如仍舊沒擡眼:“有什麽疑問?”

“沒有疑問。”Abe說,“只是最近重新看概率論,發現了一個推論。”

陸應如終于轉過頭,看向了他。

Abe走到陸應如面前,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如果時間足夠長,那麽任何小概率事件都必然會發生。”

陸應如盯了一會兒Abe,然後閉上眼,過了半天才睜開眼,喝了一杯水。

Abe還站在桌前,一臉嚴肅,眼含期待,似乎在等着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答複。

陸應如看着他笑了笑:“Abe,你今天加班是吧?正好,開車去送一下鐘關白,要不他還以為拎着兩只裝鵝的籠子就能上高鐵。”

Chapter 69 【《Ballade No.4 in F minor, Op. 52》- Frédéric Chopin】

鐘關白拎着兩只豪華鵝籠,走到院門前的時候大剌剌地就進去了,因為那院子和溫月安在京郊的小院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周邊植物外再無其他不同。這模樣的地方他走慣了,幾乎要當成自己家,再加之一路都在想與陸應如的那通電話,神思并不專注在腳下。

“鐘老師到了。”走了兩步,只見穿着白色外套的賀音徐從小樓裏走出來,一頭黑發已經過了腰際,唇紅齒白,笑得眼睛微微彎起來。

“小賀同學,沒上學呀?”鐘關白也笑起來。

“嗯,放假回來一周,陪父親。”賀音徐看見鐘關白手裏拿着兩個罩着布的碩大籠子,便說:“我來拿吧,咦,這是給溫先生帶的禮物嗎?”

“小賀同學,這可是你兩位師侄,望你好生招待。”鐘關白一邊說,一邊揭開籠上的罩子。

賀音徐本還好奇地彎着腰去看,一下被近距離的兩大團會發出叫聲的白色物體吓了一跳,定了神看清是兩只天鵝,臉上便顯出一點紅暈,心下喜愛,想摸一摸又不敢。

鐘關白一個勁兒地拿着籠子往賀音徐身上湊,壞還沒有使成便聽見一聲“阿白”。他立馬朝門口看,此時賀玉樓正推着溫月安從房內出來,溫月安穿一身對襟青色薄棉服,手上捧着一個漆木小食盒,說:“來吃點心。”

鐘關白将鵝籠往賀音徐手裏一塞,跑向溫月安,其實也沒幾步路,他還要邊跑邊問:“有什麽好吃的?”

走到近處,抱了食盒,對溫月安的廚藝一通誇獎,瞧見溫月安和賀玉樓氣色都不錯,這才介紹起他和陸早秋的兩只鵝子,介紹完又怕溫月安覺得他玩物喪志,接着便一邊吃點心一邊誇大其詞地将兩只鵝子心酸來歷一通渲染,說這倆白團子是陸早秋的珍寶雲雲,要當兒子來養,奈何北京冬天太冷不能将鵝子養在身邊,先養在南方,等開春暖和了再接回去。

溫月安和賀玉樓知道鐘關白的話大半要打折扣,只是縱着他,說想養便養在這裏,會有人替他照看着,倒是賀音徐全篇都信了,還說:“鐘老師,那等一下我開車帶你去湖邊吧。以後只要我來,就去喂它們。”

鐘關白聽了,連忙停下往嘴裏送點心的手,趁食盒裏還剩下幾個,沖賀音徐招手:“小賀同學,一起來吃、一起來吃。”

賀音徐不過去,他放心不下天鵝,又去找了谷物和水,将鵝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這才去找其他人。

等他進屋的時候,賀玉樓與鐘關白正在聊天,鐘關白本正在說着什麽,語氣中沒有半點玩笑意味,臉色也不輕松,瞥見他進來便收了話頭。在鐘關白眼裏,賀音徐還是小朋友,許多話不适合在他面前說。

待吃過飯,賀音徐和鐘關白帶着鵝子一起去湖邊。鐘關白讓賀音徐給他和兩只鵝子合影,确認照片裏的人與鵝看起來都很歡樂,便發給陸早秋,并附言:鵝子們在這裏過寒假,我很快就回來。

賀音徐給說:“鐘老師,你能不能也給我拍一張照?”

鐘關白眼睛還盯在手機屏幕上等陸早秋的回複,嘴上接道:“你是要發給誰看呀?”

賀音徐大大方方答道:“我的女朋友。”

“什麽?”鐘關白大吃一驚,“小賀同學,你知道女朋友是什麽意思嘛?”

賀音徐點頭:“知道。”

鐘關白斜眼,一副大尾巴狼的樣子:“可不是單純一起彈琴的小夥伴哦。”

賀音徐:“她不是學音樂的,她學數學。”

鐘關白一下子好奇心達到極點:“有沒有照片,快給你鐘老師看一看。”

賀音徐打開Facebook的一張主頁。主頁頭像就是照片,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身滑雪裝備,孤身站在白茫茫的一片雪山上,一頭尚不及耳的短發,皮膚微黑,一雙眼睛清澈透亮,極有神。不過最令人矚目的不是這張照片,而是主頁上的學歷——這位小姑娘正在美國讀數學博士。

鐘關白馬上不敢以看小朋友的眼光看賀音徐了:“你們怎麽認識的?”

“一個月之前,我們都去了Pollini的獨奏會,聽他彈肖邦。”賀音徐說,“剛好是鄰座。”

鐘關白啧啧兩聲:“這就是女朋友了?”

這時賀音徐的耳尖才微微紅起來:“音樂會結束後,要離場了,她感嘆了一句意猶未盡。我不想她聽不夠,便說……其實,肖邦……我也能彈。”

鐘關白聽到此處,差點要為賀音徐鼓掌,心道下次也要請陸早秋去聽鋼琴獨奏。

正巧這時陸早秋回了消息:好,到時我來接你。

鐘關白忙不疊地打字:等我回來咱們去聽音樂會。

陸早秋:好。

鐘關白高高興興地收了手機,拿賀音徐的手機給他拍照。長發的少年正好蹲在湖邊喂天鵝,長發垂到湖面,像一幅畫。拍了許多張,賀音徐看了半天,最後只發了一張平平常常站在湖邊笑的,說怕其他的不夠有男子氣概。

回去的路上,鐘關白一個勁兒地問賀音徐為什麽喜歡人家呀,喜歡人家什麽呀之類的問題,很是煩人。

賀音徐紅着臉老老實實回答,喜歡她大方,爽朗,可愛,聰明,喜歡聽她講古典樂和數學的關系。

鐘關白聽得心裏直笑,嘴咧得都快合不上了還啧啧不停。下車的時候又壞笑着壓低聲音問:“這事賀先生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要保密呀?”

“父親知道。”賀音徐一下車便趕緊躲開鐘關白,怕他還要問什麽細節。

等鐘關白進了院子,小賀同學已經不見蹤影。他走進小樓時,只有賀玉樓在客廳裏看書,見鐘關白進來,便低聲說了一句:“月安在午睡。”示意他不要吵。

鐘關白輕手輕腳走到書架邊,拿了一本書,也看起來。可是他心裏有事,書架上的書又艱澀的居多,他挑的這本更是怎麽都看不進去,勉強看了幾行,字入了眼,沒有入腦,好像全不認識似的。鐘關白重複嘗試了幾次都沒把第一頁看完,也不欲再裝,便将書還回書架上。

賀玉樓看他一眼,也合上手中的書,低聲道:“出去走走。”

鐘關白知道要繼續之前沒說完的話,便跟在賀玉樓身後。

他一路往外走,一路想陸應如在電話裏的最後幾句話。不知為什麽,他總有一種擔憂,陸應如将這件事告訴他,并不止她說的那兩個原因。鐘關白并不怕被陸應如說不聰明,也足夠堅定,不再因為負了旁人而站不起來。他害怕的是,這些告知可能是某種告別。他怕陸應如會出什麽意外,盡管,并沒有任何征兆,至少沒有明顯的征兆。

但他确實有一種恐懼,在陸應如說出那幾句話的時候。

“等月安醒來看見你這樣,是要擔心的。”走出院子好一段路,賀玉樓才說。

鐘關白落在賀玉樓身後,應了一聲,說:“不會讓老師擔心的。”他能在賀音徐面前打起精神,也肯定能在溫月安面前打起精神。

賀玉樓慢了一步,和鐘關白并肩而行:“說說,之前問精神病的事,是怎麽回事?”

鐘關白不知該怎麽回答,他總不能複述陸應如的原話:總是發瘋的人,就應該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說到底,他心裏還是認為這是陸早秋的家事,哪怕再糟糕棘手,他也不能對別人說。別說賀玉樓不行,就是溫月安身體好的時候他也不能對溫月安說。陸早秋的家事,到他鐘關白這裏就該打止了,因為一定程度上他就是陸家人,再往外一步,便不能算了。

所以他只能就方法上問賀玉樓一句,送直系親屬進精神病院需要做些什麽,難度有多大。因為陸懷川自己肯定是不會自己去看病的。或者說,陸懷川的狀态,到底能不能算是精神疾病?鐘關白不能确定,他細想起從前與陸懷川為數不多的相處,雖确實不好,但不能說就是精神有問題,可是再想陸應如給他的資料上的、陸早秋所說的陸懷川的某些行徑,某些時候突然的、仿佛不受他自己控制的變化,确實又不像一個正常人。

也許鐘關白的那一絲恐懼就來自于這種不确定。

陸懷川沒有到非關進精神病院不可的地步,可是陸應如一旦開始行動,就必須成功證明他有病,因為如果沒有能把他送進去,等待她和陸早秋的就不知道是什麽。即便她成功了,可如果陸懷川是因為被下了錯誤的診斷而被關了一輩子,那他們其他人的這一生,又真的可以無愧嗎?

行至一個十字路口,鐘關白停下了腳步。

“不想說便不說。”賀玉樓也停下來,“但也不要逞強。”

鐘關白實在想不過來,便含糊問:“賀先生,如果我有個親戚,可能有精神病,自己又不願意去看病,但是身邊其他人都想把他送進精神病院,怎麽辦?”問題一問出口,鐘關白又覺得不對,那麽具體的事情,簡化成這樣一個荒唐問題,根本沒法回答。

賀玉樓并未計較這着實問得差勁的問題,答道:“精神疾病的鑒定沒有那麽容易,就算是直系家屬提出來,也需要病人配合。儀器檢測大腦是否病變,醫生對病人進行問診,這些沒有病人的配合就都非常難做到。”他當年找賀玉閣時便對這方面有所了解,賀玉閣失蹤時精神狀态已經不正常,所以尋找時特意留心過,此時便将些常識與鐘關白說了。

賀玉樓說了一陣,鐘關白又問了些問題,問來問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問到點子上。終于,等鐘關白沒有提問了,賀玉樓看一眼表,大概快要到溫月安起床的時間,便說:“該回去了。”

兩人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更不平靜,鐘關白走了半天,忽然又問了個問題:“那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病人主動配合?”

賀玉樓說:“親屬說服,或者,咨詢醫生,讓他們給出建議。”

鐘關白問:“親屬應該怎麽說服?”

賀玉樓想了一下:“如果讓病人認識到,去接受診斷和治療是對他有利的,那麽情況也許會好一些。”

“對他有利……”那一瞬間仿佛鬼使神差,一個念頭撞進鐘關白腦子裏,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不就是有些殺人犯用來逃脫法律制裁的手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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