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10

嬰孩看到的事物都是無意識的, 因為他不了解發生了什麽, 他只是看到這一種現象的存在。差不多要在三歲以後,嬰孩才能夠順利回憶幾天、甚至幾周前的事物,因為三歲之前的孩子理解能力不夠, 他看到的景象理解不了, 自然會把這段記憶抛之腦後。

和晖卻清晰的記得, 自己只有七個月大時的那一幕。

女人的血噴湧在了他的臉上, 刺疼他的眼。早慧的他沒有哭, 七個月大的嬰孩忍受着眼睛進入血污的痛苦, 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砰!

是槍聲。

女人忍痛的悶哼聲溢出喉間, 鮮紅的血暈開了衣物,她支撐不住的倒下,卻依舊抱緊懷裏的孩子。身後追殺的高大男人舉着槍, 看着已無反抗之力的女人, 對着自己的搭檔說道:“就是這個娘們,沒錯了吧。”

搭檔舉起照片,對比了一下女人的臉,用意大利語回複道, “沒錯了。”

得到答複的男人收起了槍, 看向仍在地上掙紮的女人,“從意大利逃到蘇聯來,挺會躲的嘛。”

“蘇聯已經解體了, 這裏是俄羅斯。”

“啊是嗎。”男人點起一根煙, 看着血流湧注的女人, 等着她咽氣。

冬天的俄羅斯非常冷,失血帶來的寒冷令女人心怕,呼出的白氣越來越弱,體溫逐漸趨于零,和地上的冰雪同溫。

“那個小鬼在女人懷裏,不檢查一下嗎。”搭檔看向吞雲吐霧的男人,提醒道。

“怕什麽,七個月大的小鬼,等女人死了那就直接凍死了。而且現在一點聲音都沒有,怕不是已經被子彈波及到了。我可不想浪費子彈。”

“彭格列的血脈,可不能小看哦。”

“嗤……”男人發出一陣嘲諷的聲音,拍了拍自己帽子上的雪,“彭格列?那他也要有父系的承認啊,這樣的野種,就不該出生在這裏世上。只是作為大人的情人,居然妄想生下孩子,還真是天真過頭了。”

女人,即和晖的母親。是現在彭格列高層的一位情人,因為和九代目沾了些親故行事非常放肆,而他自己、和他的子嗣,是有着繼承彭格列的權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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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懷孕之後,女人思索再三,還是決定生下這個孩子,她不求彭格列的權財,只是作為一名母親的本能,想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卻不想,他連自己的血脈也不放過,只是因為血脈相連的和晖會是他的弱點。在發現了和晖的存在後便要殺了這個孩子。女人為了保護和晖,從意大利逃回了自己的祖國,卻在最後一步,被他派來的追兵找到了。

明明,還只差一點了……

“哼,走吧。”男人熄滅了手中的香煙,看着女人呼出的白氣全然消失,下了結論。

“不用把他們的屍體……”

“沒必要。”

男人扔掉了煙蒂,用腳踩滅火星,“我可不想拖着兩具屍體回意大利,直接報告屍體沉入水底消失就好了。”

……

“大尉,他們走了。”一條右額頭延伸至左臉的刀疤豎在男人的面孔上,穿着厚厚大衣的男人向一個鉑金發色的女人彙報道。

女人身量很高,叼着一只雪茄,墨藍的瞳孔浮沉不定。

巴拉萊卡年輕的時候參加了蘇聯阿富汗戰争,她為了參加奧運會而鍛煉的一手好槍術有了別樣的用武之力,她的小隊都以她為中心在熱砂之中英勇作戰。

1988年戰争結束後,她和她的小隊撤離了阿富汗,在這場戰争中,巴拉萊卡全身多處燒傷,坐在回程的直升機上,她用繃帶包着的臉還滲着血。日後,巴拉萊卡的臉部、頸部、胸前都留下了可怕的傷疤,可女人毫不在意,大大方方的袒露出來。

可沒想到的是,巴拉萊卡一回國,就收到了解除軍務的書面通知。僅僅是因為她在戰場上救助了難民營的兒童。阿富汗戰場上不乏童子軍,而她的小隊也多次被這些原本天真的兒童攻擊過,但面對難民營的兒童,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救助。

除去軍籍後不久,因戰争帶來的巨大消耗,國力損失嚴重。1991年12月25日,蘇聯解體了。而他們這些前蘇聯的退伍軍人,成了社會上最受歧視的存在。

為了在這個社會上存活下去,巴拉萊卡帶着自己的小隊,加入了當地的黑幫——莫斯科旅館,并憑借軍人作風和軍事化手段,迅速在組織中站穩了腳尖。還奉命在泰國羅阿納普拉建立了莫斯科旅館的分部。

現在是1993年1月,巴拉萊卡帶着自己的軍隊回到莫斯科旅館總部,向首領報告羅阿納普拉分部的最新情況。

而沒想到,居然會看到這副景象。

煩躁的吐出一口煙霧,巴拉萊卡走到了倒地女人的身邊,女人的身後是陷入雪地的一個個腳印子,可見這個女人逃了多久。

而且……巴拉萊卡瞥了一眼,女人的手中還抱着一個襁褓,裏面有一個孩子。

蘇聯解體後,俄羅斯黑幫現在不太方便有大動作,那兩個男人剛剛的說的是意大利語,還提到了彭格列,明顯不是本地人。莫斯科旅館也不好插手彭格列追殺的人物。

只是——

“Умоляютебя……”

(請……)

破碎的音節從女人口中吐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她扯住了巴拉萊卡的褲腿,口中呢喃出請求的話語。

巴拉萊卡沒有躲閃,但也沒有蹲下身查看女人傷情的意思,她只是拿掉了口中的煙,靜靜的聆聽着。

“……請救救他。”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女人顯然已經到了大限,她的瞳孔早已沒了焦距,眸色也灰暗了下來,那雙翡翠的綠瞳如枯萎的樹葉,失去了生命力。

“西伯利……會有人……”她的嘴唇嚅動着,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完,就沒了生息。

鉑金長發的女人披着一件軍大衣,她重新打量了女人一番,視線在那雙未瞑目的碧瞳中停留了幾秒。

女人已經死了,或許剛剛拽住她褲腿的行為不過是回光返照。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巴拉萊卡在女人中槍的一瞬就看了她的傷口位置,被打中了肺葉。以現在的醫療水平,就算在中彈後立刻送醫也沒救了。

巴拉萊卡扔掉了手裏的雪茄,蹲下身,天氣很冷,女人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巴拉萊卡只能近乎粗暴的把女人懷裏的孩子拽出來。

“大尉……”見到巴拉萊卡的行為,一名部下想出聲提醒她。這個天氣,還沒有一絲生息的孩子,很可能已經……

說來也奇怪,被血污濺進眼睛的和晖,在被巴拉萊卡拽出了女人懷抱時,重新睜開了自己的眼。孩子的臉上還帶着女人胸口噴湧而出的血污,實在是看不出一般孩子的可愛水靈。

但和晖有着和母親如出一轍的碧綠眸子,不同于母親那枯萎的樹葉,它是一片新生的嫩葉。

“哼,命挺大的,小鬼。”

戰争中的孩子,要扛着比他們自己都長的槍上戰場,受傷了也沒有足夠的醫藥條件給他們治療,随便一纏破布料就讓他們自生自滅……

巴拉萊卡微微勾唇,臉上可怖的傷疤随着她嘴角的上揚動了起來,真實的露出一個會吓哭孩子的微笑。

“——跟我走吧。”

巴拉萊卡并不會抱孩子,她幾乎是提着和晖的襁褓把他帶回的基地,而她身後的部下們也不敢多說什麽,就是有點怕這個沒有凍死的孩子會不會被大尉拎死。

和晖活下來了,巴拉萊卡能撿他回來算是一時興起,她可沒有閑工夫親自照顧他,回到莫斯科旅館本部後就把嬰孩扔給了一位女仆。

“啊啦,這個小寶寶,叫什麽名字呢?”襁褓還好好的穿在身上,細密的金發和碧綠的眼睛,女仆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寶寶是外國人的可能性。

還沒走遠的巴拉萊卡聽見了女仆的自言自語,重新點燃了一根雪茄,呼出一口煙,“Kastuki,叫和晖。”

“哦……”正好解開了寶寶襁褓的女仆看到了內部的繡上的名字,作為俄羅斯人,她并不能夠精準的讀出日語發音。

“……是叫卡茨契啊。”

*****

那一天,是和晖記憶的起點,他并沒有把這不能理解的畫面忘掉,多年之後,在和晖學會了意大利語後,他終于明白了殺死他母親的男人口中的那幾個詞。

父系、彭格列、情人、殺了她……

和晖把這幾個詞藏在了心底,那是母親的血液所點醒他、令他記住的幾個詞彙。

其中彭格列(Vongola)為音譯,當時在場的巴拉萊卡和她的小隊肯定也聽見了。但他們從未告訴過和晖,從未說要他為自己的母親複仇。

能力突出的巴拉萊卡深得首領信任,莫斯科旅館也不差這一口飯吃。且在羅阿納普拉的分部設立後,軍隊的氣氛已經有些松懈了。

巴拉萊卡作為撿回和晖的人,從未正式的養育過他,只是教會了他——

俄羅斯的冬天很冷,和晖裹着厚厚的軍袍,巴拉萊卡在他身邊蹲下,手把手的教小少年握槍。

“這是Stechkin全自動手槍,全長198mm,空槍重0.934kg,槍管長114.3mm,彈容15發,有效射程為50m。”

鉑金長發的女人叼着雪茄,握住僅有三歲的小男孩的手,一步步的教他上膛、舉槍、瞄準。

“然後這樣指向自己的敵人。”

砰!

——最簡單粗暴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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